“青天大老爷,我们这样的杂碎,哪里知道背后之人。”羊蛋哭说,“同伙也都是互不认识的,事成后哪来的回哪里,以后也见不到面。”
得不到想要的信息就只能用刑。
鬼吼鬼叫后羊蛋才又想起些东西,“得手后我见他们把魏大老爷带到西南拐角处,那时候我还觉得奇怪怎么往那边走,那是条死路,里面放着夜香桶,到晚间才有人来推夜香桶到城外去。”
“有个领头人说话口音好像是川蜀一带,因为口音比较特殊,我才记得。”
“其余我真的不知道了,就是打死我也不知道。”
魏虑旁观的一脸冷色,夜香桶?第一次开始找人的时候,大家都比较乐观,不会往那方面想,等到后来发现问题严峻,开始严查,人早就挪出去了。
不管父亲是临死前被羞辱,还是死后被人羞辱。
魏虑看着京兆尹,“这桩陈年旧事总算有了进展,大人可一定要明察秋毫,早日找到家父的下落。”
但事实上很难。
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快十年,即使有方向,知道去问谁,等问到那人头上,还是模糊了记忆。
送夜香出去的地方是固定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也找不到什么。
至于川蜀口音,京城里怕是没有几万也有几万,凭口音去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线索没有进展,还是得回来审羊蛋。
羊蛋最终开口他还有个同伙叫胡三的消息和胡三的死讯是同时传来的。
“这个羊蛋也算义气,到这个时候才供出胡三,没想到就是胡三把他卖了。”管家陪着魏虑往京兆尹走,“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胡三怎么对羊蛋的事这么熟悉,看来是当初两人一起赚了黑钱,这么些年花用的差不多了,胡三又想卖消息再赚一笔。”
当初从胡三那得了消息,也没有完全不管他,魏家派了一个小家丁暗地里跟着他,这样不管消息正确与否,都能找到人。
到京兆尹后,衙役,仵作和魏府的家丁都在一块,死讯还是魏家家丁报的。
“我本来听管家的话暗自盯着他,他得了钱就在赌坊里混,没黑天白夜的,我还在猜一百两够他赌几天。”
“今天有个儒士装扮的人进去赌坊找他,不一会两人就出来往河边走,本来说着话好好的,突然那个儒士就抬手一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见胡三一动不动有些奇怪,就凑上去看,结果他,就已经死了。”家丁说着自己知道的事。
胡三就这么躺着,乱糟糟的头发,赌红眼的眼下青黑,都停留在他死前最后一刻,惊诧,不甘。
“一刀毙命。”仵作检验脖子上的伤口,“是练家子。”
“你见过那儒士的脸,可还记得长什么样子?”衙役问道,让家丁跟着画师去把那人的画像描出来。
班头见魏虑脸色难看,“魏将军,此事虽然蹊跷,但也渐渐明朗,魏老将军的事太过久远不好查,这新鲜的人命案子好查,顺藤摸瓜,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魏虑扔了个钱袋子过去。“事情紧急,请各位兄弟多费心找人,等到此事了了,我再请各位喝酒。”
这边热火朝天找杀胡三灭口的人。
那边,魏成泰的尸体倒是先找到了。
不是别人,正是葛志高,自从他得了陛下命令后,下值没事就满京城晃悠,听些市井传闻,哪些地方闹鬼,他就要探一探。
死人的地方阴气重,有些根子弱的能感应到,就是见鬼了。
这次他找到城外一个石头坝,这里原本是河道,为了防止洪水修了高高的石头坝,但是不知道从哪年起,河床下陷,河水改道。
慢慢这里就荒芜,鲜少有人来。
葛志高听人说这下头空了好几个洞,有小孩在这里玩耍,回去就高热不退,都说是见鬼惊着了。
葛志高跳下来之前没想到会有收获,但是顺着河床再走一段,石头垒的基石一直延伸土以下的位置,葛志高侧耳听,感觉到地下有风声。
这块不是实的。
抽出佩剑,顺着石壁,一直往下敲,敲到第三下,土块坍塌往下掉,葛志高又猛地捅了几下,露出月牙一样的侧缝,他低头往下看,黑乎乎的。
但是有什么东西反光。
葛志高直觉下面有东西,他直起身左右看了看,旷野无声,离的最近的人烟,目测有二里地。
葛志高到农户家借锄头,又请他们帮忙跑腿去皇城大营叫人来。
副将得了消息急冲冲往这赶,气还没喘允,只见葛志高从土里冒出头来,“你速去把魏虑找来。”
“就说找到他爹了。”
第144章 亲不在
葛志高花钱请人帮自己一起挖,别说他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锄头挥起来不如农户自如。
很快就挖出一个人可以下去的洞,葛志高顺着石壁慢慢滑下去,一段狭窄过后就豁然开朗,脚下触到一个东西后才停止。
葛志高立即抽出火折子来看,是他在上面看到的反光之物,一个套在骨头手指上的戒指。
人已经化了干净,只剩下骨头架子,上面还有些衣物残留,首饰倒是没损伤,光一手上戒指就套了三个,看来是个富贵人家。
虽然被葛志高踢的移动了位置,但是看方向,他应该是竭力想往上爬,最后死在这。
葛志高本来也不确定这具尸体就是魏成泰,这些时间他找到过很多尸体,甚至都没有通知魏府的必要。
但是他眼尖看到这人身旁立着一大两小的石头。
葛志高凑近了看,每个石头上都用指甲刻了字,一个娘,一个大力,一个晚儿。
魏虑和葛志高喝酒后有一次提起过,他小名叫大力,半岁就能把他爹眼眶打的乌青,旁人还以为他爹家有胭脂虎,但是他爹就很是自得,说我儿天生神勇。
魏虑说话的神情葛志高都记得,“可惜大力没有用,除了毁坏什么都做不成。”
葛志高也记得自己怎么宽慰他的,“你爹要知道你如今在皇城军里当校尉,肯定十分骄傲,大力找到使力的地方。”
葛志高心里没有找到人的高兴,他默默把尸体摆好,又把石头放回去,他爬出去找人去通知魏虑。
魏成泰被扔到这土牢里还没死,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活不了,他是怀着什么心情找了三个石头,他的娘,他的一双儿女,假设他们陪着他,一家团圆。
魏虑来的很快,他下到土洞里还没有一瞬就发出爆鸣,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记得父亲身上戴的首饰。
父亲确定失踪后,祖母就一遍一遍的重复魏成泰出门穿的什么颜色布料的衣服,身上带着的香囊玉佩,手上带着的戒指。
“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你们要记清楚样子,要是发现有人倒卖就一定要问个清楚。”
“爹啊,爹。”魏虑抓着身下的土,“儿子总算找到你了。”
“儿子来接你回家了。”
魏向晚在宫中听闻魏成泰的尸首找到了,立即怔怔,泪如雨下都不知觉。
好半响才找回魂,让人寻条白布来她扎在额上,如今已经是皇家妇,就是想为父亲带孝也是不能的。
祖母临死前让哥哥承继侯位,报了父亲的死讯,但是魏向晚和哥哥都觉得,没找到父亲,就不能算他死,那三年的孝期他们是为祖母守的。
而如今,他们都不能为父亲再亲守三年了。
魏向晚不由自主走到宫殿门口,痴痴看着家的方向,祖母,爹找到了!
亓肇是直接听葛志高汇报,留下一句“爱卿立大功一件,朕重重有赏。”就跑到长乐宫来,根本没说赏什么。
他看见魏向晚失神落泪的样子就觉得心疼,“你哥哥亲自去的,是你爹没错,现在已经拉回将军府,重设灵堂,再择好日子下葬。”
“我。”魏向晚有些难以启齿,她想回家去看看,这在天底下都说得通的道理,却是皇家没有的规矩。
亓肇心有灵犀感应到她的想法,他思索一会,“我在长乐宫替你遮掩,你扮成宫人回去看一眼,速去速回。”
“这是最好的办法,要是出动皇后凤銮就惊动太大了,到时候仪式一大堆,你在家反而不能自在说几句话。”
魏向晚冲上前紧紧抱住亓肇,“陛下待我的好,我会永生记得。”
“给你那么多赏赐都不算好,让你回娘家才是好是不是?”魏向晚很少主动,所以每一次亓肇都很开心,他用力搂一下魏向晚。
“去吧,逝者已矣,不要哭的太伤心,否则你爹泉下有知,也会不安。”
既然找到魏成泰,皇后遣人回娘家问问也是很正常的事。
魏向晚宫人制服,低垂着头,守门的人没见过皇后,很自然的查看令牌后就放行。
“跟在后面那位姐姐瞧着眼生。”等到人走后,另外的门将才凑过来说,“雪肌玉骨生的不一般。”
“脑袋不想要了,长乐宫的宫人也敢肖想。”
“长乐宫的宫人也是宫人,宫人二十二岁放出宫廷自行嫁娶。”门将嘿嘿两声,“若是那位姐姐,我不妨多等几年。”
小满陪着魏向晚,两人坐着马车到魏府下,白幡已经挂起,一路走进去都能听到嘤嘤哭泣声。
到了灵堂,魏虑全身孝服,脸上的泪迹就没干过,他总是在不满意,觉得安排的丧仪欠缺,寿衣寿棺他都要挑出毛病,唢呐吹的不好,就是要烧的金纸元宝他都嫌少,一直在扯着嗓子骂人。
但是匆忙置办的丧仪,这已经是拿钱能买到最好的了。
王亦慧从得到消息那刻就尽心尽力的安排人去准备,结果还被魏虑挑的一无是处,险些翻脸发火,但念他是找了这么些年才找到的爹,一时失态情有可原,只能压着火让人立即去换,顺着老爷的心思来。
魏向晚从进魏家门就忍不住哭,等到了灵堂,还不等人寒暄就先一步趴到棺材上去了。
魏虑从未如此聪明过,他立即意识到是魏向晚来了。
他吆喝着人都出去,让夫人来,都找的是什么蠢玩意,哭灵都不会。
等到人清空后,魏向晚才哭喊出声,“爹。”
魏虑跟着呜呜哭。
“你看,这是爹死的时候刻的,刻的祖母,刻的我们俩。”魏虑给魏向晚看石头,“爹在那个土堆里,龙先生检查说骨头上没有锐器伤,他是被人绑了扔在那里,他是活生生被饿死的呀。”
魏虑说两句就要大喘气,眼泪糊得满脸都是,“谁这么恨他,死都不让他死痛快。”
“你说他都要饿死了,他刻这东西干什么,他有力气他费力往上爬呀,爬出来就不用死了。”
魏向晚扑到他怀里,兄妹俩抱头痛哭。
“爹死前还想着我们,我们却这么久,这么久才找到他。”魏虑哭得喘不过气,“你说爹会不会怪我们去得太迟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找到了。”魏向晚抽噎,“我们完成祖母的嘱咐,让爹跟我们团圆了。”
正痛哭时,王亦慧和管家一同来的,王亦慧还没来得及惊讶魏向晚在这,管家带来一个大消息。
“杀胡三的人是骠骑将军的家将,但是京兆尹找上门后,他说杀胡三是他自己个人所为,和林家没关系,说完就抹脖子死了。”
朝中现在不设大将军,骠骑将军就是武将之首,也是后宫柔妃的父亲,骠骑将军林宝蛮正是川蜀出身,他的心腹家将都是同乡。
“欺人太甚。”魏虑眼睛立即就赤红了眼,“死了就没关系了是吗?”
“林家要没个说法,我拼着命不要,也要和他拼了。”魏虑在灵堂扫视一圈,未果,匆匆跑回内院,不多时,红腰一脸惊慌失色的跑过来,“小姐,姑爷刚才拿着书房挂剑出去了。”
“管家。”王亦慧慌忙喊,“看着他,千万别生事。”
魏向晚跌坐在地上,握着父亲死前刻的石头紧紧贴在胸前。
王亦慧担心完夫君,回头看尊贵的小姑子还坐在地上,又慌忙来扶。
“人找到就是好事。”王亦慧扶着魏向晚安慰,“娘娘切莫伤心过度。”
“娘娘能出来多久?”这句话是问小满的。
“先到我院子里去坐会吧。”
“嫂嫂让我同爹待在一块吧。”魏向晚啜泣,“下葬的时候不能来了,我也不能再送他一程。”
魏向晚跪在灵前烧纸。
王亦慧劝阻不成只能让人都走开些,她一个人陪着,又因为忧心魏虑,时不时叹气。
“我该回去了。”魏向晚再失态,心里还是有根准绳,“这事,林家给不出交代,嫂嫂只劝哥哥,先把爹的丧事办完。”
“只怕郎君性子执拗,事情查不清楚,就不愿意下葬。”王亦慧担忧。
“没有证据了。”魏向晚很冷静的说,“哥哥再闹,林家也不会有说法,因为这件事就不是他做的。”
王亦慧惊讶看魏向晚,“娘娘如何得知?”
“爹的失踪我怀疑过两家人,一个林家,一个宋家,这件事是我钓鱼,但是鱼那么恰到好处出现,然后形成层层闭环,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到最后疑点归与林家。”
“这件事太圆滑了,不是露出破绽被人发现,而是层层递进的新陷阱。”魏向晚面无表情,“是我被鱼溜着走。”
“但若是没有证据证明是宋家做的,那也不能说就不是林家做的,毕竟这有疑点。”王亦慧不明白。
魏向晚撑着头,哭的太久头疼,她没办法细细解释,她看着王亦慧,“我亦希望不是宋家做的,如果真是他家做的,哥哥会把我怨恨上。”
魏向晚打起精神来,“这之后林家会有更多不利于他的消息传来,但是林将军会觉得十分恼火愤怒,他会直接说不是他做的。”
“哥哥的性格会和林家杠个分明,但是他没有证据证明是林家做的。一开始胡闹别人会怜惜他为父报仇,到后来只会觉得他是个偏执的疯子。这对我们没好处。”
“林家的罪落不到实处,但是瓜田李下,柔妃那三皇子是养不成了。”
“有时候事情看不清是谁做的,只能看最后谁受益。”
一个把失踪案处理到滴水不漏的人,会在多年后做出当街杀人灭口这么粗糙的事吗?
而且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背后之人把首尾扫得极为干净,就是因为干净,所以他可以随时随地拿出证据来。
抛出的这些人根本不会告诉魏成泰的下落。
这次要不是葛将军碰巧找到人。
也就是葛将军这会找到人,哥哥的情绪在最高点,他会不管不顾,失去理智,被人利用。
魏向晚闭上眼长长的呼气。
“那我劝着郎君不要胡来。”王亦慧道,“实在不行,我让我爹来劝他。”
“没用的。”
“哥哥执拗起来,只怕是越劝越是火上浇油。”魏向晚看着棺材,又看着手心里的石头,“何况哥哥的心和我一样,总不会让爹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