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蠢货!
薛恽不由得暗自骂了句,无法,他清清嗓子,道:“你不能出海做买卖,番邦友人也归不了乡。你我虽说认识不久,到底相交一场,我看在你是个爽利人的份上,再替你想想法子。”
赵阜顿时抬起了头,期盼地盯着薛恽。眼里炙热的光芒,令薛恽周身上下都舒坦畅快极了。
双方交谈,切忌不能显得太急迫,要不动声色。你急我不急,这一急,就失了先机。
薛老太爷经常与他念叨,薛恽以前不当一回事,嫌弃薛老太爷啰嗦,这时他却很是欣慰,薛氏家学渊源,岂是赵阜这种粗人能比。
薛恽拿捏着道:“我可以给你们筹措一些粮食。”
赵阜双眼一亮,道:“丰裕行有粮食!薛舅爷是丰裕行的东家,买卖粮食是买卖经营,最正常不过了。薛舅爷,你只管开口,银子好说,好说!”
薛恽耷拉下眼皮,掸了掸衣袍下摆,矜持地道:“薛氏丰裕行几十间铺子,可不缺这点银子。”
赵阜楞在了那里,不断点头道:“是是是,是我唐突了,我就是有钱,有几个臭钱就不知天高地厚,在薛舅爷面前班门弄斧,让薛舅爷见笑了。”
薛恽面上镇定,心里却恼怒不已,赵阜这个蠢货,竟半点都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无奈,薛恽只能直言了:“薛氏的丰裕行做了多年,已经做到了大齐数一数二,再做大,只能做到番邦去了。买卖做到番邦去,当是番货的买卖。薛氏也在张罗海船的事,出海麻烦,需要花费些功夫。你们有海船,丰裕行有粮食,可以照着市价卖一些给你。但还有个条件,再添条海船。”
赵阜神色凝重起来,他用力搓着脸,再灌了一气浓茶,神色变得慎重起来:“薛舅爷,海船就是我的命根子。”
薛恽呵呵道:“如今你出不了海,这命根子就系在了码头上。监司不松口,你这命根子敢动,保管立即就断了。”
丰裕行的粮食,监司籴粮的许可,都在薛恽手上,只要他卡着,赵阜能奈何?
赵阜脸色变了,他胸脯起伏,气都粗了。
薛恽掀起眼皮看了眼,悠然自得吃起了茶,再捻起块点心,细细品尝了起来。
赵阜喘了一会,长长呼出一口气,肩膀塌下,闷声道:“薛舅爷,一条海船不值几个钱,值钱的是人手,行船的经验。我就是将船给你,你也没用。要是将人手给你,真是断了我的命根子,我还要粮食有何用。薛舅爷,咱们一人退一步,你派人来,跟着我一道出海,让他们跟着学。走上一趟来回,也就有了经验,我再给你几个熟手,先走近海,逐渐再走远,你这海船的买卖,也就做了起来。”
薛恽唔了声,赵阜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海船出海,需要慢慢来。再说,真逼急了他,来个鱼死网破,到时闹大了,反倒是丰裕行吃大亏。
毕竟丰裕行家大业大,一个通敌的罪名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赵阜急道:“薛舅爷放心,我出了海,还得归乡。要是我欺瞒了薛舅爷,我还能逃得了?”
敢欺骗他,赵阜就死定了,除非他永不回大齐。丰裕行的粮食卖给谁都是卖,半点都没损失。
薛恽只吃茶,并不表态。待赵阜急得脸都红了,他方显得很是勉强同意了。
赵阜顿时大喜,朝着薛恽一阵乱拜,“薛舅爷,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薛舅爷,宜早不宜迟,今日咱将买卖做了!”
薛恽想着泼天的富贵,心里也急,不过他矜持地道:“急甚,再急也要先填饱肚皮。”
赵阜一看滴漏,赶忙吩咐随从传饭,两人边吃着饭,边商议粮食在码头交接的事宜。
“我都是现银,要金子宝石珍珠皆可。”赵阜又恢复了以前的豪爽,“看到粮食,银讫两清。”
薛恽可不怕赵阜他们跑掉,一口答应了下来。饭后,他便去了丰裕行,将管粮食库的田管事叫来,吩咐道:“我这里谈了一笔大买卖,卖出了库房的粮食。你晚些时候,准备好人手,跟着我去将粮食送到船上。”
田管事听得一愣,忙道:“大少爷,丰裕行有规矩,出粮数额大,必须得有李大掌柜的吩咐。”
薛恽脸色一沉,冷声道:“丰裕行何时改姓李,连我说话都不作数了?!”
田管事矮下肩膀,不敢顶撞,只管赔笑着,也不松口。
薛恽见田管事的反应,气得脸都发黑,咬牙切齿地道:“李权已经是太子府的奴仆,管着太子府的铺子。丰裕行是薛氏的产业,掌柜管事的身契,都在薛氏手上!你要是也想跟着李权一道离开,就早些说,老子将你卖去西北矿上!”
李大掌柜入了太子府的事情,田管事也知晓,这些天李大掌柜都在太子府的铺子里,忙着接手太子府铺子庄子的事情。
李大掌柜已不是薛氏的人,他这个大掌柜迟早得换,好些人私底下都在讨论,田管事听到了不少。
丰裕行平时都在卖粮,只要账房收到银子就行了。李大掌柜已非薛氏的人,眼下正是讨好薛氏东家的好时机,说不定,他还能混间铺子的掌柜当当。
田管事确认卖粮银子的事情,薛恽不耐烦地道:“放心,一个大钱都不会少,你安排好账房盘点,收钱收银。”
卖粮食的银子不会被薛恽拿走,交到账上去,田管事就放了心,忙应下前去安排了。
京城外西北码头,客栈酒楼铺子库房林立。进京离京的船,都在此停靠。
丰裕行也在此有储粮的库房,方便经运河运到京城的粮食,在此卸货储存。
夜幕渐渐降临,天冷得滴水成冰。码头上几乎难见行人,只有酒楼铺子还亮着灯火。
丰裕行的粮仓大门悄然打开了,有人提着灯盏走在前,身后跟着一串堆着麻袋的独轮车。
汉子们跟着提灯笼之人,将独轮车到了码头的一艘船边停下。提着灯笼的几人上了船,很快,船上有人下来上前查看,过称后,朝身边的人点头确认。船舱的几人算账交银,汉子经过允许,将独轮车经踏板推上了船。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汉子推着空了的独轮车下船,再回仓库去拉货。
没走几步,汉子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上的人皆身着黒衫,京城无人不识。
皇城司!
汉子慌忙避让,皇城司的兵马已经冲到了船上,“皇城司办案!所有人都不许动!”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望湖院。
齐重渊更洗完上床歇息, 躺在被褥里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长叹一口气:“总算可以躺着歇息了。这几日真是累得很,连饭都吃不安生。”
“卿卿在作甚?”齐重渊看到文素素还穿戴整齐, 不禁问道。
文素素拆掉了发髻, 将钗子放进妆奁匣子里,道:“我再去看看四姐儿。”
想到四姐儿天真无邪的笑脸, 齐重渊也忍不住跟着笑, 亲昵道:“去吧去吧, 卿卿待四姐儿好,以后她也会好生孝顺你。”
文素素笑了下,边起身往屋外走去, 转头看向他道:“殿下累了,先歇着吧。”
齐重渊打了个呵欠,含糊地嘟囔了声。文素素没去分辨, 打起门帘走到暖阁,顺手披上了风帽。
李三娘正在收拾净房,听到她的脚步声,忙走出来道:“娘子可要洗漱了,小的这就去准备热水。”
文素素摆了摆手, 走到屋外,望着墨黑天际的星辰,朝四姐儿住着的厢房走去。
厢房里安安静静,四姐儿想必是睡着了。文素素没进屋, 沿着廊檐,又慢慢走向了正屋。
这时, 青书从影壁后急匆匆奔了进来,径直穿过庭院大步奔上台阶。文素素眼皮微跳, 不动声色问道:“青书有何事,殿下已经歇息了。”
青书抬手见了礼,面露惊奇:“秦皇城使来找殿下。”
秦谅是孤臣,夜里登门,令青书吃惊不足为奇。
文素素心落回肚子里,颔首道:“进来吧。”
青书跟在文素素身后进了屋,齐重渊已经睡得迷迷糊糊,文素素将他轻轻推醒,“殿下,秦皇城使有事求见殿下。”
齐重渊眼珠子定在那里,蹭地一下坐起身,脱口而出道:“可是阿爹驾崩了?”
文素素垂下眼皮,掩去了眼里的笑意,道:“殿下,圣上驾崩,秦皇城使应当无法出宫。这般晚来,定是有急事。”
齐重渊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困惑,他呆怔坐着,文素素将衣袍放在身前,他才掀起往身上一套,裹上大氅大步走出屋。
青书忙跟上前,道:“秦皇城使在湖边的暖阁里候着殿下。”
齐重渊唔了声,走出院门往西边拐去,上了九孔桥上的暖阁。
秦谅立在暖阁门口,抬手见礼:“深夜叨扰殿下,还请殿下莫怪。”
暖阁冬夜寒冷,一盏宫灯泛出豆大的光。齐重渊望着一身玄衫的秦谅,没来由感觉到更冷了,手下意识拢紧了大氅,颔首道:“秦皇城使来见孤,所为何事?”
秦谅将齐重渊的反应悉数看在眼里,努力缓和着冷厉的神情,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和善些,简明扼要说了码头发生之事。
“皇城司人赃并获,只此事关乎殿下,圣上龙体欠安,免得惹了圣上烦心,在下先知会殿下一声。码头向来人多眼杂,殿下还请尽快处理。”
“什么?!”齐重渊瞪大了眼,直被气笑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天下都姓齐,齐氏通敌,偷自己的家产卖到番邦,纯属天底下最最大的笑话.....”
秦谅并不插话,只静静肃立着。
文素素提点他,这是他卖个人情的好时机,齐重渊不喜煞气太重,他要尽量和善。
齐重渊的骂声逐渐低下去,白日林尚书见到他时,曾提过一嘴监司的事,林尚书问他可有计划,薛恽主动要解决番邦商人归乡,粮食的事。
薛恽眼高手低,与薛嫄一样,兄妹俩如出一辙。在户部当差也是混日子,主动关心起差使,乃是替番邦商人拿到监司的籴粮许可。
这份许可,定也是为了去索取钱财。林尚书没答应,他便私下卖出丰裕行的粮食,闯出弥天大祸。
“混账东西!”齐重渊咬牙怒骂,为了几个大钱,连命都不要了!
秦谅抬手告退:“待圣上身子稍许缓和一些,在下就得如实禀报。殿下已知晓此事,在下就不久留了。”
齐重渊凝视着秦谅,他能来已经是天大的意外,余下的事情定不会多透露,点点头,道:“有劳秦皇城使。”
秦谅未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齐重渊立在暖阁里,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薛恽的事令他一时气晕了头,忘了前来告知此事的乃是秦谅。
皇城司只忠于圣上,圣上如今被病痛缠身,清醒的时候受尽折磨,昏睡过去反而能舒服些。
秦谅担忧圣上会因此烦扰,倒也说得过去,他要暂且隐瞒不报,顶多只有一两日的功夫。
薛恽的事情虽严重紧急,齐重渊心中滋味却很是复杂,难以抑制自己的得意。
他是大齐的太子,以后的皇城司,便只由他掌管,能止小儿夜啼的秦谅,也要向他低头!
寒风吹来,齐重渊打了个冷颤,他将大氅拉得更紧了些,疾步朝望湖院走去,沉声道:“叫人去将阿愚叫来,青书,你去查查,薛恽那混账在何处.....不用了,人赃并获,这混账在皇城司。让阿愚直接去皇城司!”
码头人多眼杂,丰裕行大肆出粮,消息肯定瞒不住,得赶紧解决这个大麻烦。
齐重渊烦躁不已,回到望湖院,文素素已经洗漱完,上前接过他的大氅,觑着他的神色,问道:“殿下,可是出事了?”
齐重渊没了睡意,在暖阁塌上坐下了,说了薛恽卖粮,被皇城司抓到之事,骂道:“丰裕行都是一群废物,若是有人阻拦,李权仍在的话,断不会让薛恽将粮食大肆卖出去!”
文素素听得小声惊呼,道:“我以前见过官府抓贩私盐的贩子,说是重则砍头,轻则抄家流放。这未经许可卖粮食与铁到番邦,与贩卖私盐一样了,是要抄家砍头的大罪。丰裕行也不缺钱,薛大少爷为何要这般做?”
齐重渊道:“眼下还不曾清楚,秦谅只来说了此事。我估摸着,若非是有天大的利,薛恽便是被人算计了。孤已经让阿愚去查,这事紧急,不能拖,要是被阿爹知晓,阿爹的身子一时承受不住,孤变成了大逆不道。朝堂上的官员定会吵闹不休,此口绝不能开。”
文素素紧张地望着齐重渊,掩饰不住担忧道:“殿下是大齐储君,敢算计学大少爷的,定是居心叵测,殿下千万莫要轻易放过。”
齐重渊倒被文素素的反应逗笑了,道:“谁敢算计孤!老大在府里天天吃得大醉,快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老三已经死了,老四老五还小,阿爹已经病重。除非想造反,被诛九族!卿卿放心,是秦谅亲自到来,他忠君,孤如今是储君,他也要忠于孤。秦谅你不熟悉,且听孤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