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甘心?哦,你甘不甘心都已无用,你别无选择。”
“别生气,我不是来落井下石。以后,我可能也会落到如你一样的境地,但至少,我现在还有路可走。”
“我在驱除瘴气,你要不要来?”
来不来?
秦王妃心里一清二楚,文素素与她是一路人,野心勃勃,并不是要真正救她,而是要用她。
如果是为了救她,秦王妃反而看不起文素素。心软善良是品行高贵,成大事者,帝王将相从不是以德服人。
秦王妃问她:“你不怕死?”
文素素笑了,“神经病,谁想死。所以我尽量不死,让别人死。”
这就够了,让别人死,好过自己死。
前院的丝乐管弦隐隐传来,星空依旧。
秦王妃捞起身旁的酒坛,酒水倾泻,她仰头痛饮,将酒坛投掷在地,豪迈地拭去酒渍与泪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醉过无数次,却从无做过清梦。以后,她不会再醉了。
“随嬷嬷。”秦王妃喊。
随嬷嬷从耳房中小跑着上前,望着秦王妃浑身泛发出来的生机,不由得湿了眼眶。
秦王妃吩咐道:“收拾一下院子,将喜气的张贴都揭掉。准备孝服,虽不能出去,礼数不能费,就在府里替贵妃娘娘服孝。”
随嬷嬷连连应了,犹豫了下,问道:“前院王爷那边?”
秦王妃转身往屋子里走去,“王爷是圣上的亲儿子,他可以没规矩,我却不能没规矩。”
随嬷嬷心道也是,秦王再闹腾,圣上顶多申斥他几句。从亲王降成郡王,照样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要是换成秦王妃,一顶小轿送进皇庙修行,悄无声息就没了。
乌衣巷的门楣前的灯笼,换成了白灯笼,悬挂白皤。
文素素没再出门,铺子庄子的一应事务,暂时交由许梨花接手。
在这之前,文素素将铺子庄子都早已理顺,各种制度规矩下,她起初做得有些手忙脚乱。
掌柜庄头们拿了丰厚的红利,家里的妇人娘子们又得了差使,真正得了不少的好处。
齐重渊一旦登基,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便会并入少府,变成皇帝私有的的内藏库。变动以后,恐再无这般的好机会,皆都配合得很,加上文素素在一旁指点,许梨花也就很快上了手。
何三贵最近差使当得好,在皇城司升任了管骡马的管事。瘦猴子前去了京畿营做随军郎中,在军营中身份最低,做些跑腿送药的粗活累活。
冬日来临时,殷贵妃的丧事总算告一段落。
圣上身子愈发不好,下旨改由太子齐重渊监国。太子身为储君,身份尊贵,重孝不合乎礼制规矩。念其至纯至孝,齐衰不仗期,服丧三月。
不知为何,圣上并未让齐重渊搬进东宫,仍暂居现今的府邸。
这天天气阴沉,到了午后,细碎的雪花飘落,今年冬日的初雪来临了。
李三娘掀开门帘,带着寒风卷入,道:“娘子,青书来了。”
文素素从文书堆中抬起头,看了下滴漏,诧异了下,道:“请他进来。”
李三娘很快领着青书进屋,文素素打量过去,近三个月未见,他整个人已经瘦脱了形。
文素素忙对见礼的青书摆手,“快坐,三娘,你去煮一碗甜汤来。”
李三娘倒了茶,便去了灶房。青书道了谢,在椅子里坐下来,长长舒了口气,“还是娘子这里舒服。”
文素素问道:“你若是不急着去回去当差,就去你们的屋子去睡一觉。屋子一直给你们留着,进屋就能歇息。”
青书无比怀念那间舒适的屋子,只是现在他身为齐重渊身边的统领内侍,已经脱不开身,苦笑着拱手道谢,“娘子有心了,我领了殿下的旨意,前来传句话,便要回去当差。”
文素素道:“那好,我就不耽误你的功夫了。”
青书道:“娘子,殿下吩咐我来让娘子准备一下,五日后恰是黄道吉日,娘子好搬进太子府。太子妃已经得了吩咐,将娘子住的院子收拾好,娘子无需担心。”
说过了齐重渊的吩咐,青书顿了下,道:“殿下要求院子得宽敞,离前院近,屋子布置得讲究雅致,景致好。合乎殿下要求的院子,一是太子妃居住的菡萏院,其余便是李娘子住的兰草院,张娘子住的藕荷院。”
柔嘉贵妃薨逝得突然,太子后院因皇太孙被册封,太子妃跟着一道册封,其余太子的姬妾,都尚未有礼部正式的册封。
太子的姬妾除了太子妃之外,底下设置良绨两人,良媛六人,承徵十人,昭训奉仪数二十人,其余无品级的不计入其内。
李氏张氏皆为侧妃,青书不变以原来的封号称呼,全都以娘子代称。李氏先前生的筕姐儿生病早夭,又生了个女儿,张氏则生了齐重渊的次子。两人都是太子府的老人,品级高,生养有功。
齐重渊不管不顾,只管发话为难人,太子妃定会生气。
青书道:“太子妃称娘子深得殿下看中,伺候殿下有功,是该住最好的院子。李娘子张娘子身子都弱,哥儿姐儿还小,搬动起来恐不方便。不若她搬去空置的院子居住,菡萏院让给娘子。皇太孙以前年幼时,曾住在菡萏院的西跨院,平时下学回后院请过安,皆在西跨院学习,玩耍。东跨院住着福姐儿。”
菡萏院是太子妃与皇太孙所居的正院,要是让给她,太子府等于一个小朝廷,无人敢弹劾太子,文素素一个祸水的骂名跑不了。
以前齐重渊尚是亲王时,周王妃将底下的姬妾管得服服帖帖。如今情形不同以往,齐重渊登基之后,她们都成了后妃,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有先太子齐重渊在先,她们要是生个儿子,不敢争,也敢想一想。
太子妃这一手,不但挑起了前朝对她的反对,还让后宫的姬妾恨上了她。
齐重渊只能考虑眼前的麻烦,再多一层,他就会烦躁,肯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青书偷瞄了眼文素素,道:“殿下本已经应了,被殷詹事劝住,说是太子妃在菡萏院住着这些年,不宜兴师动众。太子府东侧靠近湖边的望湖院,殿下在夏日时,常喜欢那边去小歇见客,如今空置着,不如让娘子住进去。殿下答应了,让娘子住进望湖院。”
殷知晦岂能看不出太子妃的用意,他是君子,不会明指出来。
太子妃所作所为无可厚非,她们如今已并非盟友,而是成了对手,劲敌。在权势富贵面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张氏的儿子还不满一岁,怕养不活,连名字都没正式取,瑞哥儿已经大了,早已被立为皇太孙,要忌惮防备还为时过早。
其他的姬妾,连八字都没一撇,太子妃更无需在意,她们要与之争抢之人,也应当是文素素这个闯入的靶子。
太子妃熟悉文素素,后宅的姬妾,她聪明得很,清楚谁是对手。
文素素从来不是君子,她都记下了。
青书望着文素素平静的神色,再说了一件事:“娘子,李娘子生产时,生了月子病,好不容易熬了过来,进宫哭完灵,一下病倒了,药已经不大喂得进去。郑太医正称,估计就这几日的事了。”
他特意道出李氏的情形,无非是在提醒文素素,张氏一个良绨跑不了,要是李氏没了,便空出了一个良绨的位置。
文素素默然,颔首以示谢意,道:“青书,我有件事要拖你帮忙。乌衣巷这边的仆从,孙福夫妻与陈厨娘并两个粗使婆子跟着我进府,余下的三个粗使婆子留在乌衣巷看护宅子。孙福是外男,他们夫妻不好分开,他车赶得还可,你将他安排到太子府的规矩森严,他们都不懂,你可能帮我寻几个可靠忠厚的人到望湖院,顺道教教李三娘规矩。”
听起来是麻烦,实则给了青书好处,让他能拿去施恩。
毕竟文素素大名鼎鼎,府里定有无数人盼着能进望湖院伺候。
太子妃掌管着后宅中馈,府里成百上千的仆从,她做不到铁桶一般,上下齐心。
青书的倾向已经很明显,望湖院的人,文素素借着他的手好生理一理。
吃过甜汤漱过口,青书急匆匆离开了。
文素素无甚可收拾的东西,家什都留在乌衣巷,只一些细软衣衫,装了不到三个箱笼。
搬离之前,温先生蔺先生问川等人都陆陆续续来过,给她践行,道喜。
他们送的礼,文素素不管轻重,全都收下了,并未回礼。
若是回礼,就太客气生份了,文素素不会与他们生份客气。
殷知晦也拖喜雨带来了份厚礼,他的礼比较扎实,是两钱袋装得满满当当的钱。一袋是打成葫芦的金锞子,一袋是打成豆荚的银锞子,
这两袋金银锞子,是方便她以后好打赏用。
钱袋沉甸甸,文素素以前缺,现在她却不缺。
秦王妃悄然给她送了一匣子金银锞子,足足是殷知晦送来的五倍还不止。不过,文素素还是笑纳了。
方三太太也让许梨花转交了一匣子的金银头面,不贵重,但精巧,用来赏赐孩童,低份位的姬妾最为合适不过。
搬离乌衣巷这日,初雪已经融化,太阳明晃晃照着,天气晴好,真是个黄道吉日。
马车一行缓缓驶离乌衣巷,李三娘一言不发坐在杌子上,紧绷着神情,脸上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文素素眉眼淡定,马车驶出巷子,她从未回头。
乌衣巷并无令人怀念之处,她从不怀念过去,只习惯坚定向前看。
马车在后巷的角门停下,文素素下了马车,青书并一个看上去利索的中年仆妇,几个粗使仆从等在那里,两人上前见礼。
青书指着仆妇道:“娘子,这是杨嬷嬷,以前在针线房当差,以后就到望湖院伺候娘子了。”
杨嬷嬷便是青书替她选的人,文素素见她有些拘谨,温和地颔首,“有劳杨嬷嬷了。”
杨嬷嬷道不敢,忙招呼粗使仆从上前帮着李三娘搬动行囊,再看到文素素只有三个箱笼时,她顿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寻常。
李三娘怀里抱着两个红木匣子,杨嬷嬷扫了一眼,略微迟疑,便退到了一边。
文素素不动声色瞧着,青书侧身在前领路,低声道:“殿下吩咐我留下等着娘子,让娘子回望湖院好生歇息,殿下晚间来找娘子。我先领娘子去拜见太子妃。”
进府是要先拜见太子妃,齐重渊肯定考虑不到这点,是青书在提醒她。
青书飞快瞄了眼文素素,歉意地道:“殿兰草院那边的李娘子,早间已经昏迷,太医已经扎了好几次针,都没能醒过来,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文素素她进府,李氏断气。这个黄道吉日,看来不那么吉利。
世人都喜欢各种离奇的八卦消息,要是传出去,能说的故事就多了啊!
第一百零二章
杨嬷嬷领着李三娘前往望湖院放置行囊, 文素素跟着青书到竹苑给太子妃请安。
天气寒冷,夹道上斜伸出来的树枝已光秃秃,白墙青瓦, 地上铺着平整的青石。仆从看到他们一行过来, 有青书在,不敢直视打量, 欠身让到一边, 待他们经过之后, 方在背后悄声议论。
文素素目不斜视经过,身后的窃窃私语声,她更是充耳不闻。
青书脸色却不那么好, 他猛然回头,神色冰冷扫过去,厉声道:“规矩呢, 敢在这里嚼舌根!仔细我剥了你们的皮!”
仆从忌惮青书,顿时噤若寒蝉。
青书冷冷望着他们片刻,鼻中发出重重的哼声,方回转头,迎上文素素含笑的目光, 脸上的凶狠一下退去,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让娘子见笑了。这些人胆子大得很,要是不凶一些,他们不会害怕。”
文素素听着青书的解释, 只微笑着说是,“多谢青书。”
她并不挑破, 太子妃掌管中馈,她一向御下严厉, 仆从敢这般无礼,当面议论人,乃是闻上意而行事罢了。
竹苑宽敞安静,仆从身着青色绸衫,进退有度秩序井然,候着数十位请示回差的管事仆妇们。
见到青书前来,小丫鬟飞快前去传话了,一个腰系绿色丝涤,精明模样的丫鬟从屋内掀帘走出来,抬眼略微看了眼文素素,客气地道:“请稍后,待我进去回禀太子妃。”
青书低声道:“这是太子妃身边除了罗嬷嬷,最得力的丫鬟雪红。”
雪红很快就出来了,道:“太子妃还在忙,请稍微等候一阵,”
青书说是,他飞快瞄了眼文素素,见她神色从容立在那里,心下稍定,袖着手立在一旁候着。
太子妃并没有让他们多等,待一个管事仆妇出来之后,雪红将他们领了进去。
一段时日不见,丧事太耗费精力,太子妃已经瘦骨嶙峋。
屋中熏笼点得足,热气扑面,她似乎怕冷,仍旧裹着厚厚的皮裘,脂粉不施,任由嘴唇与脸色一样看上去无半点血色。
兴许是太瘦,太子妃的眉眼更添凌厉,看人时,眼眸中透出森森寒意。
青书与文素素上前见礼,太子妃抬手,对文素素道:“快起来吧,你我早已熟悉,本无需多礼。只你初次进府,这份礼不可废。”
罗嬷嬷倒了盏热茶上前,雪红在文素素面前摆了蒲团,她神色微怔,很快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