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家主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去大理寺找大小姐,同大小姐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一直到昨夜,一名自称是永绛庄的村民找到夫人,把家主去永绛庄的事情告诉夫人。”护卫继续禀报。
沈承霄抬手捂着心脏的位置,因为强忍心绞之痛,他额头冒出很多冷汗,一滴滴从棱角分明的面庞滑落,流进衣衫。
背部衣物整片湿透,强大的意念支撑着沈承霄。
他现在不能倒下。
“去给我拿药来。”沈承霄道。
身后的家仆掏出止痛的药丸,喂沈承霄服下。
可止痛药丸也只能消减他一些痛感,并不能让他恢复身体,反而因为长时间依赖止痛药物,这些药对他越来越没效果了。
“再给我一粒。”沈承霄道。
家仆皱了一下眉,道:“大公子,府医说……”
“再给我一粒,我有事要出府。”
他要去找沈菀。
他要问问她,要如何才肯放过沈家。
他从未怕过任何人,可看到父亲倒下,母亲心灰意冷,整个沈府充斥着阴霾,他……怕了。
天,大亮。
光,从窄小的小方窗射进沈菀的脸庞。
谢玉瑾伸手用宽松的衣袍遮住那束光。
沈菀正好醒来,她睁开双眼,看着靠在草床上,一只手抱着她的男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时,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谢玉瑾转头看向出现在大牢外的男子,他穿着深蓝色锦袍,头束冠玉,往日棱角分明、风月霁朗的谦谦公子,此刻却面色蜡黄,苟着背部,一脸病容。
尽管他来时精心穿戴过,也难掩沈承霄受毒障侵蚀的憔悴感。
沈承霄站在牢房外,目光深深的望着沈菀靠在谢玉瑾的怀里,那样安静、舒适的睡觉,丝毫没有因为周遭的环境,影响到她的心情。
这样的画面,好生刺眼。
也刺痛沈承霄的心。
“岁岁。”他开口唤了一声。
躺在谢玉瑾怀里的女子,微微动了一下,抬起身子,被谢玉瑾手掌扶托起来,坐在谢玉瑾的旁边,看了看牢门外的男人。
沈承霄道:“我让人做了你平日素来爱吃的膳食,快起来用早膳吧。”
他言语平和,像往日兄长同妹妹的口吻对沈菀说话,好像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那样温和、宠溺、平静,除了沈政一之外,也就只有沈家长子继承了沈政一的心性。
沈菀却也是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把手伸出牢房,冲着沈承霄勾了勾手,示意他把手上的食笼拿来。
沈承霄顺手就把食笼递过去。
他不止带了一笼,他带了十笼,膳食种类多又丰富。
沈菀把食笼拿到手后,就当着沈承霄的面,冲着谢玉瑾招了招手道:“阿瑾,快过来用膳,都是好吃的玩意。”
“好。”谢玉瑾走到小木桌前。
沈菀把饺子、包子、粥,还有各种点心,摆满整个桌子。
畅快进食。
沈承霄道:“你不怕我下毒?”
沈菀嘴里嚼着玫瑰酥,转头冲着沈承霄说:“怕什么,我有解药,更何况你不敢。”
她低头找了一圈:“怎么没有我爱吃的羊肉泡馍,你下次带点给我,我家阿瑾还在养身体,多放点肉,他需要补一补,进来一天一夜,都瘦了,我心疼。”
你心疼?
那你可有一点心疼过我,岁岁……
沈承霄不自觉的捂着胸口,看沈菀给谢玉瑾喂吃的,他心情五味杂陈:“我想跟你谈和,岁岁,回沈家吧。”
第148章 家书
沈菀像是知道沈承霄一大早送膳食过来讨好她,是因为什么,当沈承霄说出这样的话时,沈菀脸上表情没有半点异样,甚至她好似没有听见沈承霄的话,一双眼睛沉浸在美食中,一边满足自己的肚子,一边喂谢玉瑾吃。
当然,谢玉瑾给喂她吃。
当着沈承霄的面,夫妻俩你来我往,很是恩爱黏糊。
沈承霄看她对自己这般冷情,对谢玉瑾那样热情,指尖微微颤抖。
对这样的画面却不避不躲,那双被病痛折磨的浑浊的双眼,怔怔的看着沈菀。
他也不理会沈菀听没听进他的话,站在牢房外,继续说道:“你可以把你的亲生父母接入上京城,我会在上京城为他们找一处同沈府一样大的宅子,给他们请家仆伺候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
“我听说你还有几个哥哥,你哥哥若要谋前程,我沈家人脉广,虽不能谋大官职,却可以让他们顺利进入他们想去的地方,给他们一个好前程。”
“只要你同沈家放下恩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够了吗?”谢玉瑾看她在揉自己的肚子,温柔的问道。
沈菀说:“吃不完,给爹娘留一份吧,这牢里伙食太差,今天好不容易改善伙食。”
她转头寻找狱卒,可惜了,狱卒被沈承霄支开了。
她把没动过的点心都装回食笼里去,走到沈承霄面前,把食笼递给沈承霄:“拿去给我爹娘吃。”
她喊“爹娘”的时候,喊的特别清脆又响亮。
沈承霄看着她递来的食笼,怔了怔,又抬眸看她:“岁岁,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沈菀反问道。
沈承霄苦笑,伸手去接食笼,沈菀立刻松手,又把手从外面缩回来,回到了谢玉瑾身边,拿着谢玉瑾的胳膊垫在自己脑袋下,闭上双眼休养。
谢玉瑾看了看站在牢房外的沈承霄说:“那就有劳沈大公子,帮我送点吃的给我爹娘,谢了。”
沈承霄攥紧食笼,心中的沉痛与不甘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目光深邃的看着沈菀说:“菀儿,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与其过上这你争我斗的日子,不如两家坐下来好好谈,我知你父母兄长健在,你很想跟他们团聚,我会让爹召回去寻你父母的沈家护卫,不再拿他们威胁你,你好好考虑一下,我正午会给你送午膳。”
说完,沈承霄转身离开了,刚走出大理寺,沈承霄就捂着胸口,吐出好几口乌血。
心疾的绞痛强烈袭来,痛的他唇瓣发白颤抖,最后倒在了马车旁。
而沈承霄刚走,沈菀就从草席坐起来,转头看了看谢玉瑾:“你怎么看?”
“王语娇的事情怕是闹得沈家不可收拾了,沈大公子心里着急,想同你和好,我瞧他刚才那副模样,怕是真有几分想跟你讲和。”
只是这家仇之恨,岂是他沈承霄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放下。
沈菀冷笑了一声:“他想跟我讲和就说明,沈政一肯定还未来得及向京妙仪解释自己与王语娇的过往就倒下了,否则沈承霄也不会顶着一脸病容跑到大理寺给我送饭,还同我说了那样的话。”
“他也许的确怕我了,怕我还有不同的后手搅乱沈家,可他目的性太重,想借我父母诱我回沈家帮他解决沈家的问题。”
“他并不是真心要讲和,只是在知道敌人的强大后,暂时放下身段,伪装自己,打着亲情牌好让我放下戒备之心,等时机成熟,再反杀我顾家人,我若真信了他的鬼话,我就白活了。”
谢玉瑾把她抱在怀里:“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沈政一昨日受了四十八杖,百杖之下没几人能挺过来,他那把老骨头挨了四十八杖,要了他半条老命,京妙仪昨日又闹他,没机会让他解释清楚王语娇的事情,那我们就找个人帮他解释清楚,不能让沈大公子白跑这一趟啊。”
这时,一名狱卒从牢前走过,谢玉瑾朝他看了一眼,那狱卒微微点头,便去办事了。
王语娇接到指示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永绛庄,藏起来了。
她看着突然着火的王家,站在她身后的黑衣人说道:“若不是主子事先预判,你现在已经被烧死在宅子里了,这里有盘缠,你进马车换身衣服,乔装一番,就入上京城等着,主子会帮你把沈夫人引出来,同你见一面。”
王语娇点头,看了眼火势越来越凶猛的王家宅子,转身上了马车前往上京城。
那边沈承霄回到沈家时,心绞之痛并未缓解,可他并没有忘了正事。
他被送回临风居后,聂管事正好回府。
沈承霄揪着胸前衣襟,咬了咬牙,强忍着心绞剧痛,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王家宅子被永绛庄一个患有失心疯的疯子烧了,大火烧的正是王语娇的北厢阁,奴才派人到王宅出口守着,确定王语娇不曾逃离过王家宅,那王家宅内又有我们的人,不出意外王语娇必死无疑。”
“我要万无一失。”沈承霄抓着聂管事的手腕,眼中迸出杀意:“近日从外面递入府中的帖子,都先拿给我过目,我看过后……”
又一阵凶猛的刺痛,在心脏搅拌。
他表情皱成一团,冷汗湿透他的衣衬,大口喘气道:“确保无误,再送到……夫人手上,夫人若要出府见谁,你便同她说……我,我身子不适,把她叫到我院里来,近日……就别让我娘……离开沈家了。”
“噗……”
“大公子,你的身子。”聂管事看着吐在地上的黑血,深深皱紧:“你先休息吧,奴才去找二公子。”
“老二,呵,老二若顶事,我就不需带着这副躯体去找沈菀谈,你……再让厨房的人给大小姐做午膳,我正午要再去大理寺给大小姐送午膳。”
他费劲的说完后,整个人缩成一团,痛的在床榻上打滚。
这样的画面,他曾在梦里见过。
不过,不是他。
而是谢玉瑾……
难道真是他沈家做错,报应了。
疾痛总是那样漫长,就如钝刀子割肉,让他痛晕过去又痛醒,不知深陷在梦里还是现实,直到两个时辰,正值正午。
他洗掉一身汗水,换上清爽的衣物,拿着厨房准备好的午膳,又去了大理寺。
这时,惊语从门房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她的家书,聂管事并没有拦下。
她打开信,却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信封,信上写着:沈夫人启!
第149章 撕你爹
“夫人,有你的信。”惊语把信交到惊音的手里,惊音拿到信后,第一时间送入京妙仪的屋子。
京妙仪红肿着眼睛,抬头看了看:“谁送来的信?”
惊音说:“聂管事收的信。”
京妙仪好不容易稍稍平复自己心头怒火,当她拆开信,看到写信人时,情绪又激动了起来:“王语娇。”
她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椅子,屋内下人看她又要发火撒气,纷纷跪在地上不敢喘气。
她从罗汉床跳起来,气的龇牙咧齿,浑身颤抖,声音嘶哑的说道:“给我安排马车,我要去一趟福禄楼。”
聂管事得知京妙仪要出府的时候,发现沈承霄也离府了,他只好拿沈政一生病发烧的事情,阻拦京妙仪出府。
哪知,京妙仪双眼冰冷,语气冷漠的说:“是他有错在先,对不起我,我还未因病倒下,他倒好,先躺在床上,他若是现在死在榻上,我也许还会回去瞧他一眼,他若没死,我就先扒了你这狗奴才的皮。”
她说完,抬脚踢在聂管事的身上,往日端庄雍容的沈夫人,此刻被逼得如市井泼妇,对待下人再无平日的耐心。
满腔怒火暴露于面上,显得她面容十分狰狞。
都说相由心生,这大概就是京妙仪最表里如一的一次。
聂管事重重跌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京妙仪出府。
他派人偷偷跟着京妙仪的马车,自己走入裕清苑。
聂管事走入屋子对吕管事说京妙仪的情况,沈政一刚好醒来。
“夫人去了何处?”沈政一问道。
吕管事听到床榻传来的声音,快步走前说道:“家主,聂管事说夫人怒气冲冲的出府了,好像要去见什么仇人,离开沈家的时候,一脸杀气。”
还能见什么仇人。
依他对京妙仪的了解,她铁定又要去找王语娇了。
“快,扶,扶我。”沈政一在床榻挣扎:“去叫府医给我开止痛的药,我要出府一趟,快。”
吕管事让聂管事去找府医。
沈政一喝下浓稠的止痛药后,身上的痛渐渐麻木,从床榻站起来的时候,虽然身子很虚,两腿发软,但身上的痛感消失。
他叫吕管事帮他换一身衣服。
那派去跟踪京妙仪的小厮回来了:“家主,夫人去了福禄楼和一个女人在二楼第六间厢房。”
沈政一深吸了一口气,道:“去福禄楼。”
……
“镇国公,皇上在召见你。”大理寺,牢房外,传来了顾屿舟的声音。
沈菀和谢玉瑾一同从草席起身,站在牢门前。
镇国公从里面的牢房走出来,传旨的是顾家长子顾屿舟。
“爹。”谢玉瑾唤住了镇国公。
镇国公停在了谢玉瑾面前,父子俩隔着一道牢门。
沈菀看向顾屿舟道:“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就说几句话。”
顾屿舟知道沈菀对他妹妹顾明珠有恩,并没有为难他们,他往后退了一步,道:“要快一些,皇上在宫里等着镇国公。”
“好。”沈菀点头。
谢玉瑾拉着镇国公的手腕,把他拉近一些。
镇国公看出小夫妻俩有话要跟他说,便整个人贴在牢门前,压低声音说道:“阿辞,你想说什么?”
“爹,皇上召见你,会问你江家投敌叛国和被满门被屠之事,我教你怎么回应,既能保江临早日离开上京城,又能让我们早日出去。”
谢玉瑾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江家有没有投敌叛国,现在还重要吗?皇上会反问你‘此话怎讲’,爹就要说‘在百姓眼中,皇上是圣明的明君,你在位时,南疆疆土失地收复,开拓国土,令边境子民太平祥和,百姓不再受战火之苦,有衣穿、有饭吃,将士们打了胜仗,加官进爵,我商朝勇士更英勇、子民更爱戴你’。”
“那换而言之,江家有没有投敌叛国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摘星楼撒下满天状纸,百姓只看到江家满门被奸人屠杀,至于江家有没有投敌叛国,那好说。”
“这时候,皇上又会问你‘怎么说’,爹便说,投敌叛国是诛九族的死罪,江临没了,江家也就没了,九族之内只有一子江临,你诛或不诛那江临也不过是一个蝼蚁。”
“此时皇上便会觉得,江家已被屠剩江临,他想捏死一个江临,是千容万易的事情,他最忌惮的江氏门倒了,一个小小的少年将军如何能抵御皇权,爹要让皇上知道,他自己是可以操控江临,还要继续用江临镇守南疆。”
“重新整出一支江家军,为他所用,做南疆的刀,继续震慑辰国,江临对皇上只有利,没有坏处,还能平衡朝中佞党,安抚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