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会看不起人,但是并没有格外的坏心。
告诫孟惟在这里的生存法则,警告她不要重蹈王雅雯的覆辙,
主要是不想让孟惟发生人际纠纷,以至于影响到她的论文进度。
茜茜不穿香奈儿品牌以外的衣服,不背两万以下的包,
以这种程度的消费水平,加上本身俏丽小巧的外形,
她在小红书上有四万多的粉丝,
最大的爱好就是拍照,购物,
经营网络红人的个人形象。
学习两小时,拍照修图半小时,
今天光线很不错,
学习之前,要孟惟帮她拿手机,拍她坐在窗边的样子。
拍好后,茜茜埋头修图,孟惟给她讲解课程,
“‘decolonization’,艺术领域的去殖民化,是这门课的重点,
我建议你以本地一所黑人文化博物馆作为研究目标……”
“我不想欸,我学这个专业,
就是想做,像法国,意大利,那些发达国家的艺术展览,
干嘛要研究落后国家的艺术。”
孟惟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讲道理:“艺术不分高低,不分国界……”
“我不可能做这个。”茜茜一口拒绝。
她换个方向:“会让你得高分。”
“那行,”茜茜立刻同意,同时想到一桩好笑的事:
“你知道吗?老师上课说‘去殖民化’这个词的时候,
我以为是把博物馆里,被殖民国家的痕迹给抹去呢,这也不怪我,
我用手机搜‘decolonization’这个单词,只出现,‘去殖民化’四个字。”
这个词的实际意思是,把博物馆以非法途径获得展品的过程,
诚实地展示出来,揭露与反思博物馆历史上的殖民行为。
如果按照茜茜的理解操作起来,博物馆会越发朝着希特勒统治的方向发展。
老天爷,孟惟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头隐隐作痛,
她都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把茜茜教到及格。
口干舌燥地说了几个小时,才把一周的课又给她用中文讲了一遍。
茜茜老早就表示累了饿了无聊了,
孟惟为了一口气把课上完,
一直拖到猴子点的外卖送到家,
才把她放走。
几个人散坐在客厅,吃着汉堡披萨,商量假期旅游的事。
孟惟小口喝着奶昔,她讲课讲得快渴死了。
“孟惟怎么不去啊,你圣诞假要做什么?”猴子好奇地问她。
“写剧本,准备毕业作品。”半真半假,没钱才是真话。
茜茜知道她穷,找个理由堵猴子的嘴:“我发现她就是个宅女,不爱出门。”
“哇,未来的大剧作家。对了,今天伊莲他们排练,你怎么也没去啊?”
猴子鼓鼓囊囊塞了一嘴的食物,含含糊糊地提起这事儿。
“什么?”她放下食物,愣住了。
完全没人跟她说这个事儿,也没人加她进入排练组的群聊。
茜茜也不吃了,她语气波动不大地解释:
“你去或不去,都没有差别,伊莲反正会把你加到名单里的,
她跟我说过,其实她们组不需要新的编剧。你帮我把论文搞好就行,
省掉一桩麻烦事,不是省力吗,难道你想同时做两件事吗?”
她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孟惟反应这么大,
如果让她选,不搞自己的学业,
还能拿学分,肯定高兴死了。
孟惟到底从茜茜那里问到了地址,
午饭没吃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等她跑没影儿了,茜茜对猴子皱眉笑道:
“我是真的搞不懂她,
这么爱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她最该讨好的人是我吧!
讨好了我,她的课业才稳当。”
猴子抬手做了个他也搞不懂的手势,
继续吃他的牛肉芝士汉堡。
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
孟惟这个女孩,身上有股失意艺术家的疯狂劲头,
能为了自己的剧作事业耗尽一切。
要么将来真的做成一番事业,
要么会因为事业受困而终生快乐不起来。
大学戏剧中心里的排练室,
孟惟以前常来,跟利亚姆他们排戏,
顺利的情况很少,总是在争论。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情形,
几乎算是被赶出去。
对利亚姆的团队来说,
估计很难找到比她还要讨厌的编剧了。
几乎没有表示过满意,
一直想要改进,改进,改进。
但她从来没有说过,
其实她非常,非常,喜爱排练室这个地方,
喜欢跟他们排戏。
进门前她倚着门框有些迟疑,
又厚着脸皮回来,
好像某种打不死的反派角色。
幸好此时里面没人,好像刚结束上午的练习不久
地上散落着剧本,马克笔,水杯,还有擦汗的毛巾。
她跟伊莲联系过了,
孟惟表示她也应该参加排练。
伊莲在微信上说,知道了,
但是现在队员都去吃午饭了。
孟惟放下书包,坐在地板上,开始了她的等待,
午后的阳光很明亮,
把红丝绒布窗帘照出猩红火焰的色泽,
光滑洁净的棕色木质地板,最适宜舞者练习舞步,
踩上去会有清脆的踢踏声,眼下暂时非常安静。
四面八方的镜子,里头照出七八个女孩,
实际只有一个,是孟惟自己。
只要有光,就能看到无数粉尘在飞舞。
她在日光里观看灰尘的走势,
直到最后一抹光熄灭,
没有一个人回来。
抱膝而坐的姿势让她腿发麻,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一排的新消息,往下拉,最后一个联系人是伊莲,
“请问组员什么时候会回来?”
一直未曾回答。
孟惟把书包垫在脑袋下面,全身躺在地板上,
翘起二郎腿刷手机,胳膊腿立刻松快很多。
排练室里没有光,她在黑暗中呆了不知道多久。
未读信息来自很多人,有高桥武,程家瑜,
打工诊所的老板,妈妈,茜茜,还有淑珍阿婆。
即使没有点开,也能看到妈妈的最后一句话是:
“找到打工的地方了吗,生活费要靠自己努力,我们帮不了你。”
她不想点开看。
这么多未读新信息,她只愿意点开阿婆的聊天框:
“小惟,吃饭了吗,我今天做了海鲜粉丝豆腐煲,你来一起吃。”
孟惟忍不住笑了:“吃了,不饿,你们吃吧。”再加上三个笑脸表情。
正巧阿婆拿着手机,立刻回:“又糊弄我呢,你肯定没吃。”
孟惟只好解释,她在大学戏剧中心的排练室,
身边很多组员,大家在练习中,
要跟大家共进退,她可不能提前溜走哦。
黑暗中,静到能听到挂钟滴答滴答地走。
阿婆不容拒绝:
“小虎正好在大学里呢,我让他去接你,排练结束后你们一起来。”
于是孟惟手机也不刷了,火速爬起来,抓起包就要出去。
等他来了,看到这里一个队员都没有,她该怎么解释。
他会发现自己在自导自演,看着肯定很像神经病。
大学里的门都是感应式玻璃门,她在门口挥了好几次手,开不了。
摁门口的按钮也没有用。
安保人员没发现坐在地上的孟惟,到点就把门锁了。
孟惟的后背上冒了一层汗,今天是周五,两天后才会有人来开门,
两天不吃不喝,
不会脱水死掉吧?
这时候丹虎过来一条信息:
“你是不是在糊弄阿婆啊,戏剧中心整栋大楼都黑了,你还在排练吗?”
孟惟没想好怎么说,她是万分不想让他见着这里空无一人,
根本没有排练这回事。
“马上给我共享实时位置,我从北校区跑到南校区找你,跑了老远,
让我知道你不在戏剧中心,你就惨了。”
第13章 翻窗
丹虎直接打过来一个语音电话,
他一路跑到南校区,声音中犹带着喘气声。
为了抵抗四周呼啦啦的风声,他大声问她到底在哪里。
声音在手机外放模式下,
大到能在空旷的排练室发出轻度回音。
孟惟拿着手机出神,一时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得不想个不太离谱的理由:
“是这样的,本来在排练,现在结束了,但是吧,我不小心睡着了,
然后大楼管理人把门锁住,里面就我一个人,我现在出不来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也挺寒碜,聪明人能立刻听出,此人人缘应该相当差,
睡着了都没有人叫醒,无疑是一位团队边缘人。
“告诉阿婆,我今天确实有事。
我待会儿会给大楼安保打电话,让他们给我开门。
你去吃饭吧,不用管我了。”
孟惟不指望丹虎能帮助自己做什么,完全,一点都,不指望,
是她硬要跟不同阶层的人打交道,结果像盘冷菜一样没人搭理。
丹虎不嘲笑自己混得这么差就不错了。
“那行吧。我尿急,上厕所去了,拜拜!”一句额外话没有,挂得很干脆。
孟惟松了口气,开始给安保人员打电话,一个不通,再打一个。
好不容易有接通的,接线员说下班后工作人员不会回来,
等到明天,会有人来开门。
那就是说,在这里,呆一晚上就好,这个选择,尚且能接受。
没有吃的喝的,确实会饿,但也省了上厕所的麻烦。
能充电,有网,睡一觉就好,睡着了就好了吧。
孟惟躺回去,手机握在手里,放在肚子上,
准备快点睡着。
这时候,一个新来电,
手机震得孟惟刚酝酿起来的三分睡意完全消失了。
“安保来开门了吗?”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愉快,放完水,心情都好了。
“他们说马上来。你到店里,跟阿婆说我……走不开,
不用说我被锁起来了。”
说了她会担心。
“哦哦,好的,我要上公交车了。我能吃大餐,你吃不到。”
孟惟听到了手机对面的汽车鸣笛声,冷笑一声,不屑跟他像小孩一样掰扯。
丹虎谈兴大发,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太好笑了,安保会不会问你怎么被锁的啊?”
并且就孟惟被锁事件大加点评:“你肯定从来没买过降噪耳塞跟眼罩吧,
排练室那么吵都睡得着,人家在唱歌跳舞,
你躺下就能呼呼大睡,不是一般人儿。”
被他一阵东拉西扯,孟惟感觉现在彻底是睡不着了,
睡不着肚子就更饿了,于是气不打一出来:
“喂,过了六点,所有教学楼都会关门,你刚刚是不是在户外上的厕所。
你肯定会被监控拍到的。”
他乐不可□□这台摄像机蛮幸运的哈。”
孟惟把电话摁了,闭上眼睛,再次尝试入睡,过一会儿,
又拿出手机,读她妈妈这段时间发的信息:
【你最好早点想清楚,不要再抱有幻想,
我们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供不起你读书了。】
【对你非常失望。】
【自私自利】
【女孩读那么多书,最后都是要找个好人家,你这么不听话,有什么意义?】
【只要你愿意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找份好工作,再找门好亲事,还能帮衬到家里。】
孟惟父亲经营的公司,投资不利,
加之本人沉迷赌博,去年公司彻底垮了。
现在天天借酒浇愁,每天不着家。
妈妈结婚多年,没有上过一天班,
生活围绕着麻将,美容院跟女儿。
从前成绩优异的女儿如今成了家庭的累赘,
在英国读书不肯回来,说是还有一年就要毕业,
要撑一撑,撑到毕业为止。
学费申请的学生贷款,住宿费分期付款,生活费靠自己打工。
即使这样,妈妈还是骂她,说她痴心妄想,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还当自己是大小姐,不肯接受现实。
戏剧一点用处没有,将来挣不到钱的。
爸爸有钱的时候,学学就算了,毕业回来能收心结婚就好,
现在还浪费钱在没有用的专业上……
孟惟背对着窗户,侧卧在地板上,努力憋气,再呼气,
来回几次,想要把眼泪逼回去,她觉得哭没有用。
但是还是大滴大滴地淌过鼻尖,落在地板上。
后面窗户忽然传来敲打声,吓得她用袖子使劲擦泪。
孟惟贴在窗户上看,指望夜巡的保安看到她,把门开开。
结果跟一个年轻的男孩面面相觑,丹虎摸摸下巴,很奇怪地问:
“你怎么还在里面睡觉啊?”
他竟然还没走,“你说这里有监控,我很好奇嘛,就回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
他转头四处瞧瞧:“没找到。”
“你还是怕了吧。”孟惟庆幸还好刚才把眼泪抹掉了,“没有监控,你可以走了。”
“别啊。”他笑嘻嘻地跟孟惟隔窗相望,宛如探监:
“没监控,我可以把排练室的器材给偷了,
你看看里面有没有音箱,我正缺一个外放音箱。”
孟惟呆住了,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你的副业除了出老千,还有盗窃吗?”
“哇,你连我那天出老千都看出来啦,你也是同道中人吗?”
他手肘靠在窗台上,托腮聊天,一脸夸张的惊喜。
“不是,我看不懂德扑,但是你突然all-in让我感觉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