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今宵别梦寒【完结】
时间:2024-06-11 14:40:36

  “怎么做啊?”要找胶水吗。
  “你先咽一口口水。”
  她依言咽了一下。心想,难道是可食用胶水,因为太好吃了,怕她见了直流口水不成。
  “然后顺着直线,舔一下烟纸。”
  她明白了,口水就是胶水。可是丹虎又在嫌她!怕她口水太多,把他的烟弄得湿漉漉的。
  扶着他的手,孟惟凑过去,用舌尖小心舔了一下烟纸。
  感觉差不多了,她抬头擦擦嘴,自信地问他,“怎么样?”她还能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他左右捏捏,烟纸果然自动粘上了,孟惟没想到口水这么管用。
  他细致地把这根烟放进空烟盒,暂时没有要抽的意思,客观地指出:“你舔到我手指上了。”
  孟惟快要跳脚了,“又嫌我!我是不小心的,舔了,舔了,就是舔了,你敢擦试试看!”
  “我还以为你故意的呢……”他冲她展颜一笑,就让她不跳了。
  不过,他就知道,这种若有若无的调情招数她是想不到的,小惟是他又憨又娇的小姑娘。
  丹虎估计得没错,她不但想不到这个小招数,而且连他那句话的意思都没读懂,孟惟的段数低到不觉得舔手指是一种勾引人的风情,她认为勾引人只有脱衣服才算。
  “刚才看你做,我也学会了,你让我也来卷一根。”孟惟打算让丹虎给她粘上烟纸,她还要抱怨他做得不好。
  孟惟的手艺跟她的剧作风格是一致的——工整到紧绷的程度,烟确实让她卷出来了,做出来的成品也确实很好看,卷得很整齐,细细的,似乎比市面上卖的细烟还要细。
  “你这……得,等你做好了,自己尝尝什么味道。”他倒也愿意帮她粘上,但并没有就着她的手,而是直接拿过去做,粘好后,放在手心观察。他的手本来就大,这根烟又奇异的细,好像她搓了跟棉签一样。l
  她迫不及待地拿来点上,吸了一口,感觉……不对劲,然后又用力吸了一口,抽了个寂寞,什么也没抽到,一丝烟气也无,她明明放了烟丝了啊。
  “搓那么细,当然抽不了了,太紧了,烟丝就燃不起来,”想了想,丹虎忽然笑得前仰后合:“你知道吗,你最适合去汽修厂里拧螺丝钉,因为你的力气特别大,做什么东西都拧得死紧的。”
  “等着,看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嚣张说完后,笑容停滞了一下,竟然没有像平时那样扑过去,而是郁郁地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半天不说话。
  丹虎笑着笑着,感觉她这反应有点奇怪,用肩膀推她:“怎么了,剧团不顺利吗?”
  孟惟摇头。
  “你们那个剧团,演的是什么戏啊?”见她不肯说,他想用别的话引导一下。
  “流浪的故事。因为剧团是是流浪人戏剧团。”很明显在敷衍。
  她忽然提起新话题:“你生日哪一天啊?”
  “在夏天。”丹虎挠挠她细细的脖颈,皮肤手感细腻,他的动作跟哄逗小猫没有区别。
  孟惟追问:“你想要什么呢?”
  “怎么,那么喜欢我啊,这时候就想给我过生日了啊?”丹虎最近自我感觉良好到又上一层楼,每天只要他俩得了闲工夫,比如临睡前或是早起时,她都要见缝插针说很多蜜糖似的好话。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真的没什么钱,他都要怀疑她是黄金矿工了,而他就是那座被她瞄准好,预备爆破的金矿。
  “没有想要的,”他故意这么说,果不其然,看到她仿佛一腔爱意无处释放而产生的沮丧。
  她好爱我啊,丹虎心想,看来他们一起住这么久了,小惟还是没有对他的容貌祛魅,果真是迷恋自己俊朗的外形到无法自拔的程度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爱豆对待粉丝的宽容微笑,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孟惟心有愧疚的表现。
  各类游戏机——全卖了,每天放学都要去学生中心打工。在孟惟的印象里,男生的游戏机大过天,属于基础配置,豪车好鞋美女,是永恒的向往。打工自不必说,她自己也不喜欢打工。现在连小小的不良嗜好都要被消费降级,连支完整的烟都抽不起,太可怜了,可怜到孟惟一阵心酸。
  眼下丹虎什么娱乐活动都消停了,唯一能聊以慰藉的是,他还有个美女(她自己),这人还没回味出来,笑得那么傻傻,让她愧疚中又生怜爱。
  真怕他哪天品出滋味,认为自己深陷诈骗漩涡,进而跟她追讨损失,如同新闻上常见的“男子为爱斥巨资为网恋女友汇款,见面后见光死,遂报警追回财产。”
  虽然他们不是网恋,但是孟惟真不觉得自己是个价值连城的美人,丹虎对自己的付出太多了,但凡有点良心,都会过意不去。
  很奇妙,虽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人跟人的大脑频道更是很难在同一台,这两个人都深信,对方爱自己爱到欲罢不能。
  另一个层面来说,他们二人真是异常登对,都怀抱蓬勃且旺盛的自信,确信自己正被人深深喜爱着。
  这又何尝不是一段非常稳定的关系呢。
  “进去吧,看看阿婆今天手气好不好。”孟惟拍拍裤子,拉起丹虎,向后面的饭店走去,这天是周六,排练跟打工都可以歇歇了。他们俩每周都要抽一天功夫来泰丰行陪伴阿婆,一起吃晚饭是他们三个人不成文的规定。
  今天还是泰丰行的开张六十六年纪念日,日子不是个整数,但是好歹也是个日子,六十六年前,淑珍阿婆跟她的先生开办了这家老字号酒楼,那一年,阿婆十六岁。
  从前阿婆的先生还在世的时候,泰丰行是中国城内一等一的大酒楼,店里生意红红火火,每逢店庆的大日子,都会办一场酒席,邀请熟客来捧场。
  现在大酒楼被阿婆缩小经营成了茶餐厅,虽然酒楼规模跟经营类型全部都变了,店是一如既往地开着,风雨晴雪,没有一天不开门。每日下午,雷打不动,会有一班老人家来搓麻将,阿婆卖点冻奶茶,收点茶水费,就算是一天的营业了。
  第六十六年店庆,年份越过越大,店却越做越小。我知道老子头不会怪我做成茶餐厅,我老了嘛,做不动了,但是如果不做店庆,他一定要说我的。
  就像人活着,却不给过生日一样,多没有情义,泰丰行就是他的大儿子,我亏待了他的大儿子,他会不高兴的。
  阿婆一边择菜一边看电视的时候这么说过。
  “哎呀哎呀,好烦啊,我不想大操大办啊。”她放下菜篮,发出如同学生不想上学一样的哀叹,“我都八十二岁了,让我退休好不好啦。”
  “那你去玩,我们帮你忙,去打牌好了嘛,打完牌,我们再给牌友一人下一碗面条吃,就用你昨天卤好的烧牛肉。”丹虎的主意很容易实施,让阿婆打牌,可以看作老板跟熟客联络感情,往年大张旗鼓地办事不过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阿婆亲手卤的牛肉味道已经足够美味,下面条又不难,包在他身上。给大家尝尝鲜,正好见识下阿婆的手艺。
  其实阿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给外人做饭了。为了躲避给人做菜营业,偷偷把菜单都换了一份,新菜单上面只有茶水点心。她用顽强的意念表示,做饭是怎么都不可能做饭的。
  这个点子让阿婆非常满意,完美躲开了一切让她感觉麻烦的事,“乖仔,算我没白疼你!”
  现在六点多了,阿婆麻将搓得快差不多结束了,丹虎跟孟惟准备去厨房下面条,给老客一人一碗面。
  进店后,他们就见着阿婆搓麻将正搓得虎虎生风,吆五喝六地让老头子们赶紧洗牌,浑然不是八十二岁的衰弱老太太。打牌是开心的,演戏是开心的,只要不做事,每天都是开心的——阿婆箴言。
  隔着三四张拍桌,阿婆向他俩招呼:“小惟,你来帮我摸一张好牌,厨房让小虎去忙就好啦!”阿婆的另一则人生箴言,能者多劳,会做事的人可以多做点事,其他人坐下喝茶就好。女孩子在外面不要跟别人说自己很贤惠啊,很会做家务啊,都是虚名,没意思。只要你坚持赖到底,就不会再有人让你做事。
  “我去帮他端端碗,”孟惟跟阿婆招招手,“待会儿就来。”
  一道搓牌的客人问阿婆:“这对男仔女仔是你的什么人啊?哦唷,他们都好听话啊。”
  阿婆想也不想,张口就胡诌,其实也不是不对,他们在她眼里就跟自己真正的孙辈没有两样:“小虎是我侄孙咯,小惟是侄孙…”她本来脱口就要说是侄孙女,眼珠一转,忽然改口:“是侄孙的女朋友。”
  她早看出,这两个小朋友之间有情意,如果在外人面前说了是兄妹,那还怎么拍拖啊。
  锅里的面条已经煮熟了,灶台排满好二十碗放了牛肉汤底的碗,闻着喷香的,丹虎用长快子捞起面条,一碗放进一团面,搅拌开,每碗再撒上青菜葱花,这就齐活儿了。
  眼看孟惟在一盘子里放上四碗,要直接端过去,丹虎有点不放心,指示她,装三碗就好,四碗你拿不住。
  “我行的。”她手里端着盘子,还用胳膊肘捣他以示坚拒,她又不是没端过盘子,她在外面做侍应生的时候,他还在美利坚花天酒地呢。
  就会逞强,洒了还不是要他来擦地……
  丹虎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想到她做得还挺不错的,稳稳地就把一桌四个人的份都端上去了,来回跑了三次,所有人都有了一碗面。
  可是老人家们赌瘾相当大,手里捧着面,也不耽误打牌。
  “淑珍,你的好侄孙手艺像你,味道很好!”大家都很给阿婆面子,纷纷夸赞。
  拍拍身边的凳子,阿婆把孟惟拉到身边坐下,搂着她跟牌友说:“小惟,你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哦,我这个女仔是文人,好乖的,每天都在写文章,英文很棒的,跟native一样!来来来,你来给我摸张牌。”
  孟惟随手抓了张。
  “喔唷,果然好,不打牌的人手气果然壮。赢钱啦!大家歇歇啦,吃碗面再玩。”
  即使众牌友纷纷指责,梁淑珍,最狡猾,赢钱就要脚底抹油,阿婆也不管了,招呼大家吃面吃面,不吃就要坨了。
  阿婆拍拍孟惟的手,关心地问:“小惟,你的戏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去看看啊,我现在也是半个行家了!”
  “我……不知道啊,阿婆你有什么心得吗?”孟惟真的不太清楚现在做得是好是坏,框子已经有了,还没往里面填东西,但她现在的心态很松弛,最后只要做出东西就好了。她要毕业证,不要第一名。
  “呐,我跟你说,戏剧呢,要紧的是跟人搭上关系,我们每个人,活了一辈子,如果拍出来都是一部戏。少部分人能被搬上舞台,帝王将相,英雄美人啦,演多少遍都有人看。但是有的人不能,他们可能运气不好,没过好这一辈子,寂寂无名,都是小人物。如果没有机会说的话,一闭眼,一蹬腿,就死啦,一生的故事就像废纸一样被人扫进垃圾桶。可是小人物,肯定也有话想讲,只是没人帮他们。你可以问问你的演员,我知道你的演员是流浪汉出身,他们关于自己的一生,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你去问问每一个人,听听他们有什么意见。”
  阿婆说到戏剧,眼睛就变得很亮,“你可以为小人物写故事吗?”
  孟惟看着阿婆期待的面容,很郑重地点头。
  阿婆相信你,你一定行的。
  这时,三桌牌友们齐齐站起来,举着茶水杯——老年人喝不得酒了,“来,我们敬淑珍一杯,谢谢她今天招待我们!虽然她今天手气好到把我们的钱都赢走了,看在晚饭的面子上,还是敬她一杯!”
  阿婆在大家的簇拥下,笑得很满意,老友们纷纷称赞她命好,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健健康康,泰丰行还开着,又有儿孙福气,两个漂亮的小朋友给她鞍前马后,甚至亲自演过戏,做了一回女主角,真的好得意呀。
  那一刻,阿婆站起来,向大家举杯,似乎话要说,脸上带着笑容,身子摇晃了一下,但是没人在意,那仿佛是阿婆没有站稳,之后的骤然倒地只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
  距离最近的孟惟急急抱住阿婆的身子,脑海里一片空白,丹虎从柜台飞奔而来。
  医院就在附近,车来得很快。在刺耳的急救车鸣笛声中,阿婆被众人送上了救护车,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但她拉着孟惟的手,用口型说:“不要怕,不要怕。”她听到孟惟在哭。
  孟惟不懂,戏剧是戏剧,但有时候,生活却比戏剧还要刻意。让人无法接受的变动会发生在最最圆满的那一刻,像是一场捉弄所有人的黑色幽默。
第41章 故事
  阿婆中风后,昏迷了两天,好在这是第一次中风,程度不严重,而且救护车来得很及时。
  在医院休息了大约一周的时间,期间医院联系过阿婆的儿女家人,儿子现在在南非做采访,短时间内回不来,女儿是律师,手上有官司正在打,也脱不开身。
  阿婆的女儿事业做得相当成功,收入颇丰,她出钱雇了一个看护,每天贴身照顾阿婆,等出院后,就会把阿婆送到本地条件最好的养老院。店铺房子都不用操心,等她得空休假,会回来全部处理掉。
  家里的老房子很容易对付,挂一个牌子租出去就好。店铺,略有一些棘手,地段不佳,不在闹市区,平日里就门可罗雀,冷冷清清,估计很难有人愿意盘下来做生意。实在不行,只能卖掉了。
  这些事,在电话里律师女儿就跟阿婆说清了,都是为了你好,你已经八十二岁了,应该休息了,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休息的吗?
  阿婆接到电话的时候是高兴的,但听着听着,就不笑了,之后那边再打电话过来,阿婆有意逃避谈论这些事,只会问女儿,几时来看望自己,有什么话,当面说才作数,不然都不作数。
  病房中,胖壮的护工女士正在给阿婆按摩做复健,孟惟小心地削一个苹果,削得细致,皮都没有断,削好后,切成小片,插上牙签,递给阿婆。
  阿婆精神状况并不比之前差,如果不是这几日面颊稍微瘦了一些,看不出生过病的样子。
  但这位护工觉得必须要好好养着才能度过关键期,她是顾客花了大钱专门请的高级护理师,职业能力跟高操守都要求她不能顺从病人的意见。
  小中风后如果没有照顾好,之后大概率会发生更严重的中风,她在阿婆执意要出院回家的时候,差点打了999。
  所以这个医院,阿婆不得不继续待下去,再观察一阵子,之后会直接去养老院,再也不回家了。
  “小惟的手,是读书人的手,真好看。”阿婆坐在床上,牵过她的手,左右看看,这是一双白且细腻的手,没有做过真正的体力活。
  孟惟心里很难过,她不能说,不然会让阿婆也难过。
  “我要跟你继续说说我的故事,上次新年的时候,我们才说到一半。我之前总想着,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告诉你,看来不行了,时间是有限的呀。”阿婆刚开了个头,孟惟就把脑袋埋在被子上,掩住耳朵,趴在阿婆身前。
  她用行为表示,她不想听阿婆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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