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带几个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就刚刚几个,高桥武,顾思晴跟陈诗佩。”
大约想到跟孟惟一对一吃饭的话很难忍受,程家瑜提议再带几个人比较好,
但对孟惟来说,看别人热热闹闹地吃饭,自己做壁花小姐着实过分凄惨。
看一眼手机,孟惟急急忙忙道:“哦,不好意思,我周末要打工,没事,小事而已,举手之劳。
快上课,我得走了。”
急于离开的意思过分明显,
她又笑着补充:“真的不用为了感谢我,就勉强跟我交朋友。”
程家瑜忽然顺滑流利地说了一句话:“跟不喜欢的人交朋友,对我来说特别难,
我是连假笑都装不出来的人。”
话说出口再难收回,
程家瑜自知失言,赶紧解释:“但那是之前,是之前,我不喜欢你,因为我不了解你。
见你的第一面,当时,你在笑,对新认识的同学,那不是真心的笑,对不对?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活泼开朗,但我总觉得,你并没有很开心。抱歉,我不知道怎么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仿佛......有一层隔膜。”
孟惟感觉自己脸上挂着的笑容渐渐僵了,脸就像一块被雕刻了笑容纹路的木头。
程家瑜说得没错,她就是靠“假装”活着的人,没有“假装”,
她就没办法社交,没办法跟不熟悉的人交谈。
她这样只是想让自己不要显得太孤僻。
“那等你哪天有空,你联系我,可以给我发邮件!”
孟惟下楼前,听到程家瑜朝自己喊了一嗓子。
如果在学校邮箱上用真名搜邮件地址,倒是真的能搜到。
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天上下刀子的那天,孟惟才会联系她。
周一的课表里,课程集中在上午,下午没有课。
孟惟本打算去新找的工作地点面试,上一份商场的工作已经彻底泡汤。
当时那个被丹尼尔甩掉的女生得知他不会再回来,当场就哭了,哇哇大哭到经理不得不出面应对。更可怕的是,即便她哭到说不出完整句子,还记得指着孟惟说:“youaretheworstsalesever!”不难理解原因,孟惟是给她传达的坏消息的人,没有人喜欢报丧鸟。
虽然靠监控回看,经理并没有发现孟惟的渎职行为,
他把整件事理解成,顾客失恋,因而情绪失控。
但隔天再去上班,孟惟就得到委婉的辞退谈话了。
雇佣中国员工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中国客人,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那么为什么不换人呢。
很难得的一份报酬这么多的工作,今后估计再难碰上了。
坐在图书馆前的长椅上吃三明治的时候,她忽然收到茜茜的信息,让孟惟立刻去vita学生公寓,
茜茜表示,她已经跟伊莲说了孟惟的事,现在她们人都在,
趁现在,赶紧来。
孟惟放下手中的食物,喝了一大口水,咽下还没嚼的面包片,
有些坐立不安,难以置信这事儿竟然还有戏。
vita公寓是英国连锁学生公寓中最贵的一类,一周的费用约等于孟惟住所的三倍。
进门后像进了五星级公寓式酒店前台,公共空间大到可以做健身房。
茜茜趿拉着拖鞋,裹着长毛绒的浴袍走出来,已经十二点了,看起来她才刚刚起床,
她打着哈欠把孟惟带进去:“杰西卡伊莲她们都住这所公寓,我们约好下午出去逛街吃饭,
她们现在在我房里玩,等我化好妆一起出门,我就想起你的事,
她俩一个组的,杰西卡做音乐设计,伊莲是导演,
我觉得多你一个不多,塞进去混混不难吧。
就跟伊莲说了,她让我把你找来,商量一下。”
看来孟惟之前想的是对的,她们这群人不管内部怎么闹,都不会成为敌手,那天即便没有站在同一个阵营,今天还是好朋友。
茜茜的房间很大,地板上铺着一层厚毛毯,中间摆了一张小桌子,
日式榻榻米一样散落好几个布团,早到的客人回头看她。
杰西卡正在照镜子,检查唇边的口红,见茜茜回来了,催她快点去化妆,
看到孟惟,既不点头,也不打招呼,继续忙自己的事。
伊莲点点头。
茜茜去洗漱了,让她们自己聊。
只剩她们三个,伊莲今天没再跟她客套寒暄,
而是开门见山,语气平板:“我们小组的作品,并不特别侧重原创剧本,因为我们是一部改编剧,而且本来小组也有编剧了。
如果你加入我们小组,这些我都会写在最终报告里,阐明你的实际工作内容。”
一份不那么好的offer,及格分,或许再多一点点,不大可能角逐最佳剧本奖了。孟惟心下做了评价。
“你可以加入我们的小组,但是是有条件的。
如果不是茜茜要求,我们没有招收新编剧的理由。”
伊莲指着手边的笔记本电脑:“茜茜说,你自称很会写论文,请你不要介意我对你的好奇,
我去打听过你,确实在写论文方面比别人强。
所以加入的条件就是帮她写论文,而且要得到高分。”
孟惟感觉后背靠着的衣帽间小门有些硌得慌,在布团上坐直了。
伊莲接着说:“这算是条件置换,你做论文枪手,我给你一个位置。
这件事得以成立,在于我跟茜茜的交情,她拜托我一定要同意让你进组。
我想,做枪手对你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做好的话,每个人都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看呢?”茜茜此刻非常需要孟惟的帮助,如果孟惟真的帮她写论文了,
这就等于等价交换,谁也不欠谁,
但是伊莲的语气仿佛格外开恩一样,好心好意给她一个容身之处。
进这个组就要放弃角逐编剧奖,孟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这样做,而且做这件事是担风险的,英国大学对论文作弊管得非常严格,抄袭,代写,枪手,这些事只要被发现,谁都落不到好下场。
一份不怎么样的offer,还要搭上被抓的危险,唯一的好处是能让自己毕业,能救命。
孟惟大脑沉浸在反复的权衡中,靠在后面的门板上面,连硌后背的不适感都忽略不计了。
如果答应做枪手,她还要花心思阅读跨专业的书籍,约等于从头开始学别人的知识,
写论文更是个要下功夫的活儿,夜以继日,消耗时间。
她抱膝而坐,想不出头绪,只好提出目前为止问的第一个问题:“团队的其他人,都已经找好了吗?”
“我接手了一个完整的团队,领头的人叫利亚姆斯考特。
我们的创作理念一致,想做的东西是一样的,”
伊莲露出一种略带自矜的表情:“而且我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额外的支持,
这是他们在别的地方得不到的好处。”
大概是经济好处,比如能提供场地,品质好的服装,好的妆发服务以及道具。
不是冤家不聚头,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也太操蛋了吧。
孟惟原来也不说脏话,被某个小子熏陶过后,
此刻脏话如跃出海平面的海豚般在她心里此起彼伏地跳跃。
利亚姆把她辞退了,转头找的人是伊莲,结果最后大家还要在一起做事,继续做那个,
在孟惟看来稀烂的剧本,
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
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思考,茜茜很快打扮好了,她们即将出发。孟惟离开前告诉她们,她要想想,好好想想。
第9章 中国城
孟惟的新工作是中医诊所的帮工,这家店位于中国城的深处,
店的四周没有特别流行的网红店,年轻人喜欢的甜品,奶茶,火锅,
这里一概没有。
倒是有律师行,用中文传教的教会,会计师楼,旅行社跟理发店,
统一特点,全是华人老板经营的,
来的客人也是华人。
看起来是久居国外的老华侨生活圈。
年轻一代的留学生跟老华侨宛如两个物种,
对年轻人来说,他们无需为生计忙碌,吃喝玩乐旅游是头等大事,
以及小心点控制学校的事务,不要挂科。
早已不是上一代那样,为谋得一个好生活,辛辛苦苦扎根在海外的求生心态了。
中医诊所,主营业务身体护理,集中在针灸,足疗,拔火罐,刮痧以及推拿等项目中。
总体来说,它似乎是泰式按摩店的强有力竞争对手,
区别在于,泰式按摩店的服务人员大多是中年女性,中医诊所则是由老年男子提供服务,
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客人倒是可以免去些家庭摩擦,
家里人不让去泰式按摩馆的话,大可以让丈夫来中医诊所享受按摩服务。
孟惟的老板今年六十多,一口闽南口音普通话,大部分头发驻扎在后脑勺,前半部分完全谢顶。
家里有妻有子,小儿子今年考上大学,外出读书,妻子不放心,跟去陪同。
于是诊所少了看店跟做清洁的人,老板就上招工网发信息,聘点人手来帮忙打杂。
说是面试,老板既没看孟惟的简历,也没对她多加盘问,
有手有脚,会英文,能做事,就行了,试用半个月,新水周结。
旋风一样走个过场,就把她留下了,
“不用改天来上班啦,你现在有空吗,那就在前台看店好喽。”
老板急于上楼午睡,好不容易招到人,总算可以不用自己亲自看店八个小时了。
“哦,对了,如果来了什么人,不是客人的那种……你想办法把他们轰走,
我的店里既不卖食物也没有烟酒,他们也没什么好来的。
总之,随机应变,如果撵不走,就去把街口的巡警喊来。”
老板留下让孟惟感觉有些莫名的话,就上楼了。
在前台坐定,店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四周看看,监控在左面,于是孟惟找到监控死角,从右边掏出手机,放在桌椅下方打字。
“你确定要我代写吗?我以为你想让我教你怎么写好论文。”发送给茜茜。
对方很快发来新消息,一段长达五十几秒的语音。
孟惟转换成文字,大意是她正在逛街购物,问孟惟来不来。
把孟惟塞到伊莲的小组,她花了不少心思,卖了别人好多面子,一般人根本进不去的,
如果不是看孟惟这人还不错,她才不会费这个事儿。
所以孟惟要好好干,干不好的话,她是介绍人,会很没面子。
避重就轻,完全没有提代写的事。
孟惟非常不想帮人代写,
其实如果她愿意,她能加入论文代写中介团伙,
专门帮人写论文,一份活儿至少能收取一千英镑的费用,比起打工,做枪手的自由时间要更多。
但她毫无兴趣,并非出于道德要求,
纯粹觉得干这事儿的话,消耗的心力过多。
她的心力很宝贵而且有限,只配用来做她自己的事,
就是写剧本。
她皱着眉毛,又发了一段话:“你跟我说过,你未来想做中国当代艺术策展人,
如果把论文交给我写,你又怎样实现你的梦想?”
这话不太中听,还要跟她相处一段时间,关系恼了会很麻烦,
她删掉后半句,
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发出去了,
再添上一句,“如果你想让我教你方法,我随时都可以帮助你。”
利亚姆曾经评价过孟惟,平时是个话不多的沉默亚裔女孩,
一旦涉及到作品,她就像个邪恶的女巫,
会丝毫不顾及气氛地发表尖刻严厉的言论,
如同今天,无论怎么修辞,她都能想象到茜茜恼火的样子。
把手机收收起来,不再管对方发什么,她在老板留下的excel表格里整理起会员信息。
孟惟很快知道,“不是客人的那种人”到底是什么人了。
一伙儿十六七岁的白人男孩凑到店门口东张西望,问她这里卖不卖烟草,
或者,更好一点的,神秘的中式草药,只要可以让人嗨起来。
他们年纪不大,但块头比孟惟大多了:“虽然我们不会付钱,小妞,我奉劝你最好趁早交出来,不然今天就要有几块玻璃遭殃了。”
这五六个半大小伙子,去正规便利店,想要购买烟酒之类商品的话,什么都买不到,
营业员会查身份信息,特殊商品拒绝售卖给未成年人。
大概是住在周边的男孩,下午放学早就会跑进中国城游荡,三五成群,跟小混混没两样,
若是做了小偷小摸的事,警察几乎管不了。
只能联系未成年人的父母,
这种孩子的父母一般都是英国工新阶层之下的群体,生活难保,没什么心思管小孩。
市中心的广场上,这种孩子特别多,
如果不想被抢手机抢包的话,天晚了都要绕开他们走,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危害性跟未成年恶魔一样不相上下。
孟惟没有走出去,指指店外招牌:“小伙子们,看好了,这里没有烟酒,只有按摩服务,请不要在沙漠里找一艘船。”
“所以你来按摩吗,穿着衣服,或是脱了?”一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白人小伙吹了声口哨。
“不是我,是一个六十岁的谢顶老年男子,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会按摩的人。我可以为你登记名字,给你号码牌,排到你就叫你的号,你要进来吗?”
他的伙伴要把他推进来:“上啊伙计,听上去不错!”“见鬼了,当然不!走开,不要推我!”男孩跟自己的伙伴推推搡搡,“去那边,我听说是个赌场,还有中国菜,我们可以进去赌一把,再点几个菜,吃光,然后跑掉!”
打发走小鬼比孟惟想象得要容易。
她埋头又做了一阵子电脑表格,然后在焦躁中保存页面关掉,
心想,要不还是出去叫巡警吧,在他们闹出乱子前,把人喊过来,至少能减少别人店铺的损失。
她贴着玻璃窗往外看,那群人去的地方就在中药诊所的斜对面,看着是广州人开的店,
占地面积不小,建筑古色古香,
上面是红底烫金字的大招牌,泰丰行,
确实有赌场的派头。
所以,没准也有赌场的打手?
孟惟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了,紧紧盯着那边情况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