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怀姝——嘉衣【完结】
时间:2024-06-11 14:43:58

  她甚至还没有吃上一口烤红薯。
  怪不得老天爷今天没下雨,她还以为是龙王罢工,原来雨都下在了她心里。
  “王妃?”
  骤然听见有人唤自己,撄宁还寻思自己幻听了。
  “王妃,微臣来接您回营帐。”十一利落的翻身下马,他身后跟着一行四人的御林军,也都跟着单膝下跪。
  撄宁心里高兴,只是面上僵的做不出表情:“多谢多谢。”
  十一上前牵着黑马的缰绳,撄宁在他的指挥下缓缓坐正,手上紧紧攥住黑马的鬓毛,预备一有风吹草动就趴下。
  她重又道了遍谢,十一回了句‘微臣应做的’,便再没说话。
  撄宁缩了缩脖子,蹭蹭后颈,大约是下午的蒟蒻香草熏过头了,她脖颈一阵阵的发痒,方才心中紧张顾不上,眼下痒得受不了,回营帐得叫明笙好好给她瞧瞧。
  十一听见马背上淅淅索索的小动静,担心王妃有什么不对,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撄宁兔子蹭毛般的蹭着脖子。
  她身上还是晋王那件白狐毛的披风,狐毛热热闹闹的围了一圈,显得少女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白净招人,蜜桃似的腮上嵌了小片红。
  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低头笑眯了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说来也怪。
  十一初见王妃是觉得她身上有种冷冷清清的矜贵和宁折不弯的气魄,后来看虽并非如此,却分毫不招人厌,倒是叫人见了她就不想移开视线,
  他想起自家王爷方才带着一身寒气回营帐,看到炭炉旁整整齐齐摆放的红薯,面色不变,唇角却微不可查的翘了翘。
  皇上派人放的回营信号,晋王解下披风转身出去,临走前撂下一句:“十一,带上两人去看看王妃,别让她给狼填了肚子。”
  若说这命令还没什么奇怪,接下来的一句,让他惊讶的抬起了头。
  “往西直走三里路,叫她自己骑马回来。”
  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知道主子的行事作风。只要事儿能办成,王爷一向不吝手段法子。
  放在这桩事儿上,他只要能把人接回来就成,哪会管是走回来的还是骑马回来的?
  真是稀奇。
  -
  撄宁回了营帐却不见晋王身影,她赶紧拿帕子沾着热水擦了擦身。猎苑不比宫中,没有准备浴桶,热水也烧不了太多,她细细的把自个从头到尾擦一遍。
  宋谏之说的轻描淡写,但撄宁知道他怕是会说到做到,真不让自己上床睡觉
  “明笙,给我拿点香粉进来。”
  明笙应了一句,从箱中翻找出来,隔着屏风递给自家姑娘:“王妃,香粉在这儿。”
  撄宁抬着一条小细胳膊,没目标的在空中抓了两把,结果被明笙一把攥住了手。
  她声音里透着焦急:“您这胳膊上怎么生了这么多小疹子?奴婢去找太医来给您瞧瞧。”
  “哎呀,不用,”撄宁摆了摆手,拿着香粉把手缩回去:“蒟蒻香草熏得,过两日就好了。”
  她胳膊上还算好,脖颈上最严重,路上被自己蹭的红彤彤一片,肩窝都透着粉:“你现在找太医动静太大,明日若是还痒,我一定去寻太医。”
第9章 狼皮
  “早和您说了,蒟蒻草没有那么个熏法的,”明笙一边给自家姑娘解发梳头一边碎碎念:“下午十一来营帐取东西,还问我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撄宁没唤人来送膳,宫里御厨做的菜是应皇帝胃口,清汤寡水的,叫人提不起食欲来。
  糕点倒是做得不错,明笙去拿了份杏仁佛手,撄宁眼下一口一个吃的正欢。听见这话下意识抬手,小动物一样鼻子贴在皮肤上,从手腕仔细嗅到手肘,只能闻到香粉淡淡的桃香,她小声嘟囔道:“还好吧,明笙你帮我闻闻。”
  壮着胆子求来的上床睡觉的机会,可不能因为这事就烟消云散了。
  她可注意到了,今日讲到不能人道的时候,晋王的表情阴沉沉的简直要吃人。
  冒险,但是有效。
  “现在是闻不出来了,可您身上一片片的红不知何时能好,太遭罪了。”
  撄宁甩甩衣袖,宽慰道:“放心,至多三五日,我今日若是……”
  “晋王殿下,突厥使臣求见。”
  她话未说完,外头传来侍从的通秉,撄宁披上外袍,腹诽着谁这么没眼力劲儿,大晚上的扰人清静,嘴上却正经得很:“晋王殿下不在帐中,还请使臣改时再来。”
  “军师知道晋王妃随驾,男子前来不方便,便派奴婢前来赠礼,”外头说话的女子一口汉语说得流利,听上去丝毫没有突厥惯用的别扭发音:“军师钦慕殿下已久,还望晋王妃通融,奴婢进去放下东西便走。”
  “进来吧。”
  撄宁拢了拢外衣,开口道。
  两个婢女挑开帘子走了进来,脚步声轻巧的几乎听不见。
  前头那个手里端了个红木托盘,上面摞了张银白色的狼皮,白狼本就罕见,这张皮子毛发又丰盈,看上去漂亮极了,后面跟着的婢女手里奉着一株红珊瑚。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照晋王的性子,这礼怕是送到了黑影里,撄宁心道。
  “暂且放在这吧,”撄宁凑上去端详了一番,面上一副极正经的模样,解释道:“待王爷回来我会如实告知,能收还是不能收,都会派人告知的。”
  打头的婢女矮下身,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宫礼:“是,多谢王妃。”
  “你是燕人?”
  这人说话做派皆不像突厥人,长相也颇为秀气,撄宁便好奇的问了一句。
  “回王妃,奴婢是突厥阿苏特部人。”
  “这样。”撄宁蜷在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按耐下想触摸狼皮的冲动,刚要叫人退下,营帐帘子又被人掀开了。
  “问晋王殿下安。”
  宋谏之进来时微低着头,眼神一扫,瞥向了撄宁,说话阴阳怪气的带着讥诮:“这么热闹?”
  哪里就热闹了,撄宁不服气的想,人来也是来找你的,我还没嫌你坏我清闲呢。
  她有心反驳,又怕自己上不了床,于是老老实实的交代:“突厥使臣来拜你送的狼皮,还有一株…额…大珊瑚。”
  宋谏之这才纡尊降贵的垂眸看一眼婢女手上捧的东西,这一看不要紧,他眼风扫过白狼皮时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
  这晋王殿下属实美的无可辩驳,在帐内灯烛的映照下,侧脸俊美的像山水画,每一道弯折都恰到好处,只是他眼下冷冷的一眼扫过来,骇得人也无心欣赏了。
  撄宁不知道哪里又惹了这阎王不高兴,抿了抿嘴下意识后退一步。
  却见那个打头的婢女被他掐住脖子悬在半空,脚扑腾了两下,不过顷刻间,脸色便由通红转成了青紫。
  “忽鲁努派你们来送死的?”
  他问得轻描淡写,手上力道却分毫未松,那个婢女显见已经说不出话了。一旁跟着的婢女见这场面“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俯身贴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撄宁是在酒楼亲眼目睹过晋王杀人的,也看出他是真的生气。
  这人杀意翻涌的时候面上也是极冷淡的,高高在上游刃有余,好像人命就合该攥在他手心里,他想要时就取,心情好就叫人多活两天。
  眼看那婢女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撄宁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怎么了?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吗?”
  宋谏之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在猎苑……”撄宁小声提醒道,营帐外来来往往巡查的御林军脚步不停。
  这人要发疯就发疯,能不能挑一下场合,她可不想被连累。
  宋谏之仍旧不语,直到他手中掐着的婢女眼眸充血,呼吸几不可闻时,才大发慈悲的松手将人甩到地上。
  少年眸中浮出一线痛快的杀意,看的撄宁心惊。
  她忙不迭的蹲下身试了试突厥婢女的鼻息,察觉到微弱的呼吸时松了口气,轻声和另一人说道:“你先带她回去,明笙,把东西一道送回去。”
  明笙约莫也是吓傻了,往外走的时候,小腿肚都在发抖。
  待到三人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宋谏之拂了拂衣袖,睨着撄宁:“胆子越来越大了。”
  “王爷没有阻拦,难道不是同意了吗?”
  少女就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细细的脖颈露在衣领外,有种脆弱的美感,头发却是胡乱的拿簪子挽了起来,一双圆眼睛呆愣愣地望着他,嘴角还有星星点点的糕点渣。
  就这么一个自作聪明的蠢东西,刚才不知怎么,居然把他劝住了。
  宋谏之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郁感,他嗤笑一声,道:“本王又后悔了。”
  说完便要往外走,结果身后的人扑上来一把抱住了腿,伏坐在地上眼巴巴的仰头看着他:“王爷宽宏大量,你想杀的又不是那个小婢女,就放过她吧。”
  “那本王去杀想杀的人。”宋谏之眉毛微挑,当真抬脚往外走,那小蠢货死死抱着他的大腿,被带着颠了两步路,硬是不撒手。
  “王爷王爷王爷,”撄宁把头往宋谏之大腿上一埋,急切的劝道:“人多人多,咱等没人了悄悄杀。”
  宋谏之不客气的戳穿她:“还当你多好心?原来是怕惹祸上身。”
  撄宁看他唇角那抹讥讽的笑意,才反应过来晋王就是要自己难堪,好给他宽宽心的。
  她也是壮着胆子把人抱住的,抱大腿这一招她不常用,但是屡试屡灵。总归是心想事成了,被嘲笑两句也不算什么。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小声说:“王爷不是早知道了,我本来就是贪生怕死的人。”
  “脏死了,”少年嫌弃的用脚尖踢踢她小腿:“今晚你睡地上。”
  撄宁应声抬起头,不太服气的质疑,声音却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你怎么…你怎么能诓人呢?”
  “你怎么会蠢到跟本王讲道理呢?你刚才不还在心里骂我疯子吗?”宋谏之淡淡的刺她一句,长腿几步就迈到了塌边,抱了床未展开的被褥扔给她:"王妃当心,可别着凉了。"
  撄宁从他说出那句‘骂我疯子’时就捂住了嘴,好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似。
  她瞪着圆眼睛站了半晌,看宋谏之有条不紊的脱外衣上床,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她才悻悻的认了命 。寻一块略干净的地方铺下被子,臊眉耷眼的小模样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撄宁翻了三四个身以示不满,可惜她有贼心没贼胆,翻身也是小心翼翼的,床上那人跟聋了一样装听不到。
  她心里一会在寻思那白狼皮到底犯了什么忌讳,一边怀念着王府那张两丈宽的大床,还有没吃成的烤地瓜,抱着满肚子委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撄宁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腰都抻不开,她见营帐里没人,穿着外衣气势汹汹地坐到床榻上。头往后一仰干脆利落的躺下,抱着被子来回翻滚,像刚扔进油锅里的小活鱼,扑腾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住,油亮柔顺的狼毛被她蹭的七倒八歪。
  气死了气死了,哪来的大恶人,刚见面要剜她舌头,天天嘲讽吓唬她,现在还不让她上床睡。撄宁仔仔细细一桩一桩的在心里翻旧账,她是好活歹活都能凑合的性子,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可是能分得明白的。
  她从小到大没在人手里受过这么多委屈,这人对她真的是顶顶坏了。撄宁忿忿的想,还契约在一年后和离呢,不等一年她就被气死了,真讨厌真讨厌,在话本子里,这种烂心烂肺的坏种是没有好下场的。
  想完她呆了呆,一咕噜翻身起来跪在塌上,跟正北作了个揖,心中默念:佛祖在上,小女今日言行无状万勿当真,真要让晋王出事,也别太着急了,且等我脱离苦海再说。万方有罪,罪在宋谏之,和她撄小宁可没有半分干系。
  她小半个脑袋钻进软绵绵的被褥里,诚心诚意的剖白了一番,才长舒口气坐起身。
  掐着怀里的被子回忆晋王昨日要杀人的模样,冷笑一声,把被子甩到一边,昂着和婴儿肥不符的尖下巴颌,开口道:“今晚你睡地上。”
  撄宁自娱自乐的演完,大为满足,便要蹭下床榻出门用膳,一双小短腿刚搭上床沿,就和营帐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晋王殿下对上了视线。
  宋谏之眼神莫测,冷冷的点评了一句:“你蠢的挺有新意。”
第10章 讥讽
  早膳这出戏以撄宁老老实实从塌上爬下来为终。
  她小心翼翼的翻身下来,还不忘抚一抚塌上的狼皮,等到柔软的狼毛归顺到一个方向,方转身讨好的冲宋谏之笑了笑。
  明笙拿着食盒从外头回来,眼看她离晋王越来越近,撄宁右眼皮跳了一下,直觉不对,快步迎上去想把食盒接过来,结果在还差半尺的地方被宋谏之截了胡。
  “王爷,我饿了。”撄宁可怜巴巴的敛着眼,她昨晚就没吃上顿正经饭,早晨敢保不是饿起来的。
  连饭都不让吃,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你不饿。”
  宋谏身量高她一个头不止,手长腿长的优势在此刻尽显,他轻轻一抬手,撄宁急的蹦高也够不到食盒。
  撄宁只差够在他胳膊上荡秋千了,她一边踮着脚不死心的想把食盒夺过来,一边哀声讨饶:“我饿了,王爷,我知错了,我猪油蒙了心你别和我一般计较。”
  在吃这件事上,撄宁有远胜平日百倍的胆量。
  “你不饿。”宋谏之垂眼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扬手把食盒递给了在门外守着的十一:“收好,王妃说她今日没胃口,不想用膳了。”
  撄宁真是急了,低着头要往外跑,她都能闻到食盒里透出来的香气,就这么眼睁睁从面前拿走,十大酷刑不过如此。
  她往外跑了两步,要耍赖把食盒拿回来,结果被宋谏之反握住两只手腕,一把攥了回去。
  少年高大的身形沉沉的压在她身后,把撄宁整个人都拢在阴影中。
  撄宁努力跟他那只铁钳似的手做抗争,察觉到宋谏之正侧眸细细端详着自己崩溃的神情。
  这还不够,他甚至‘丧心病狂’的轻笑出声:“惯的刺挠性子,饿两顿就好了。”
  微热的鼻息烘在她耳根,撄宁没忍住颤了下。
  这人吃饱喝足就拿他来取乐,简直人神共愤。
  营帐门口站着的十一满脸为难,到底是听令把食盒捏在了手里,冲王妃和明笙姑娘草草点了个头便转身逃走了。
  这要叫旁人知道,怕不是要笑掉大牙,晋王殿下还有拿克扣膳食来整治人的一天。
  撄宁睁大了眼睛望着食盒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回头看了眼宋谏之,连气都生不来了,失去生机般的耷拉着脑袋,嗓音里夹杂着一点点委屈:“我真的饿了。”
  约莫是看撄宁难得破防,撑不住冷脸,这幅天塌了的表情怪有意思,那人冷冰冰的松开她的腕子,吩咐了一句:"王妃今日不用膳。"
  食盒里的香气闻不到了,撄宁后知后觉的开始恢复理智,她缩了缩脖子没有吭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