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看到了,也会有个具象的念想。”晁殊俜喷出一口烟雾,伸手划了划,将那烟雾划散了。
“我到现在都不清楚,就算那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她连一面都没见过?”
“当时她昏迷着,医生说孩子生下来就是死婴,就直接处理了,没给她看。当时易寒在国外,她年纪又小,谁也没敢说。”
“她不是消失了几天么,易寒打电话怎么都找不到她。”
晁殊俜摇摇头:“这段往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多问,除非她自己提起来。”
玫玖知道丧子之痛有多痛,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林天意还走不出来。
她自己走不出来就算了,连带着别人跟着一块痛苦。
俩人正说着,蒋易夫看到了她,便扔掉手里的烟蒂:“不说她了,总之易寒我肯定要带走。”
蒋易夫去灵堂给老太太上了香,鞠了躬,连午饭都没吃就走了。
林天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周婶说:“失魂落魄披头散发的,像个鬼咧!”
周婶形容的真贴切,林天意大多数都像个鬼一样。
殡仪馆来人把老太太运走了,明天要办葬礼,得提前布置。
晁殊俜跟着灵车走了很远,灵车早就开走了,还是玫玖说了一句:“明天还能见到外婆。”
他这才停下来,回过头看着玫玖。
他顿了顿,向她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玫玖伸长手臂轻抚他的后背,她不知道这样能否抚慰到他。
明明挺能言善辩的一个人,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
末了,她竟然冒出一句:“其实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亲人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还有几个月,你们就见面了。”
晁殊俜低着头,入神地注视着她的肚子,好像是老僧入了定。
玫玖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要不,你跟他打个招呼?对了晁殊俜,我还不知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伸出手摸了摸圆溜溜的肚子:“是个人就行。”
本来玫玖还挺感动,觉得自己今天特煽情。
晁殊俜一句话,破坏所有气氛。
夜幕降临,花园里虫儿嘁嘁,风儿吹着芭蕉叶相互碰撞,老远看好像一个矮墩墩的巨人正在挥动着自己粗大的手臂。
晁殊俜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玫玖劝他眯一会。
他说不用,玫玖总不能把他扛到楼上,只能陪着他坐在台阶上。
玫玖说:“要不然你靠在我肩膀上,我唱歌给你听?”
他真的将脑袋靠在玫玖的肩膀上,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她只会一首童谣,还是今天现学的。
昨天听晁殊俜唱的格外好听,她特意上网搜了,原来这是一首客家的童谣。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临睡前的碎碎念,却天真有趣。
玫玖唱歌也挺好听的,想当年她的名人唐就靠她的嗓音打出一片天下。
想当年,也不过是去年的事。
好像过了很久,上辈子似的。
“....月光光,得人爱,狐狸烧火猫炒菜,鸡公砻谷狗踏碓,猴哥送饭用背背,田鸡婆婆抢老妹。
.....捡到一个花老妹,搭佢亲个嘴。”
她轻哼着,只觉得肩头越来越重,小心翼翼地低头一瞧,晁殊俜睡着了。
人睡着的时候是最不设防的,全身的力量都放下了,此刻全都在玫玖的肩膀上。
她动也不敢动,晁殊俜好容易才睡着,若是把他弄醒了,他一定不会再睡了。
让他睡一会吧,不然两天两夜不睡觉,保不齐会猝死的。
她肚子里不是还有个娃么,别娃生出来,没爹了。
她就这么干坐着,春夜的风还是有点冷,她想脱件外套给晁殊俜搭上,但是他压着自己根本动不了,也就作罢了。
闲着无聊,她低头端详晁殊俜的脸庞。
他睫毛长长的,像个女孩子似的,想来他小时候肯定长得特别可爱。
玫玖记得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的时候,嫩的能掐出水来。
其实晁殊俜的面相挺嫩的,如果打扮的稍微年轻点,冒充二十几岁的小男生不是问题。
但他总是梳着大背头,穿着西装,很少穿休闲的衣服。
原来以为是他的喜好,有次听宝剑说,他很年轻就接受了公司,不打扮的沉稳点,看上去年纪大些,根本镇不住公司里原先倚老卖老的元老。
玫玖忽然又找到了她和晁殊俜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没有青春年华,被迫的迅速长大。
玫玖今年不过二十一岁,已经当妈了。
想起上次遇到景晨,人家还是大学生,她已经步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哎,前路茫茫。
玫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靠在她肩膀上的晁殊俜忽然动了动,她赶紧屏气凝神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小心翼翼的。
他猝死猝死呗,正好孩子不用给他,她自己又不是养不活。
第145章 这么巧
说是这么说,玫玖还是一动都不敢动,时间长了,半边身子都麻了。
但是听着晁殊俜均匀的呼吸声,玫玖心里竟然升起一种朦朦胧胧的幸福感。
她好像好久都没有感受到幸福了。
最幸福的时候,还是小时候等玫咏婕回来,缠着她给自己讲故事,那是玫玖觉得最幸福的时刻。
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幸福,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那种时刻也太少了,才觉得珍贵和幸福。
她也不能在知道玫咏婕不是她亲姐姐以后,才觉得小时候玫咏婕对她也没多好。
但至少,在玫家的深宅大院中,也只有玫咏婕会给她笑脸。
对小小的玫玖来说,一个笑脸,一个温暖的怀抱,就足以抚慰她。
幸福这东西,真的挺奇怪的。
得到是幸福,给与和付出,某种情况下也是幸福。
比如现在,玫玖都快半身不遂了,她都不知道这种不着调的幸福感从何而来。
既模糊,又清晰。
她轻轻地叹气,都怕把晁殊俜弄醒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晁殊俜睡的真熟,他们俩同床共枕也有一段日子了,晁殊俜的睡眠一向不是特别好,夜里会经常醒。
她知道晁殊俜的心里装了太多事,她倒是没心没肺一夜到天亮。
玫玖甚至想,如果他能睡一整夜,那她就这样让他靠着吧。
她悄悄地把坐麻掉的腿往前伸了伸,缓解一下,忽然周婶大着嗓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奶奶,你坐在这里干啥呢?”
她这一嗓门吓了玫玖一跳,她赶紧回头,把食指放在嘴唇前使劲嘘了一下:“殊俜睡着了。”
周婶踮着小脚跑过来:“呀,少爷睡着了?咋不回房间睡呢?”
她蹑手蹑脚的,但嗓门依旧大。
晁殊俜不出意外的被她惊醒了,他睁开了眼睛,从玫玖的肩膀上直起身。
“我真的睡着了?”他甩了甩头。
“少爷,你要是困了就回房间去睡。”
“不用了。”晁殊俜动了动肩膀,就从台阶上站起来了:“不困了。”
玫玖挺懊恼的,明明他可以多睡一会。
晁殊俜向她伸出手:“起来吧,你回房间去睡。”
玫玖仰头看着他没动弹,不是她不想动弹,是她浑身上下都麻了,压根动不了。
“怎么了?”
玫玖又不想让晁殊俜知道她为了让他多睡一会,把自己弄的都动弹不得,她笑的唇角都僵了:“今晚月色真好,我想多欣赏一会。”
晁殊俜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别说月亮,连一颗星都没有。
“月亮在哪里?”
“月亮在心里,要看你怎么看。”这是玫玖能说出来的最高深的话了。
正好这时晁殊俜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周婶也进屋了,玫玖努力伸伸胳膊抬抬脚。
晁殊俜电话打完了,她麻木的双脚才有了知觉。
晁殊俜将她拽起来,她跟在他身后走得极慢,晁殊俜回头看看她。
“你的腿怎么了?”
“刚才地上有蚂蚁。”她笑嘻嘻:“我宅心仁厚怕踩到它们。”
晁殊俜没说什么,也没留意。
她挺怕的,怕晁殊俜发现什么端倪。
怕他发现什么呢?
玫玖也不知道,她好像在做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很怕别人发现。
玫玖后来陪晁殊俜在灵堂里坐了一会,被他赶回房间睡觉。
老太太只有晁殊俜一个外孙,没有客人的时候,屋子里空的讲话都有回声。
玫玖其实很困的,她都走到了楼梯口,回头看了看大厅里晁殊俜孤零零的背影,守着老太太照片前摇曳的长明灯,她又折了回去。
“我不困。”她在晁殊俜身边坐下来。
“再待五分钟。”晁殊俜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就上楼睡觉。”
“其实,有一种长明灯可以是上电池的,不是蜡烛,不用守着怕灭掉。”不要问玫玖是怎么知道的,她妈妈去世的时候,只有她守着。
“那就失去了守灵的意义。”晁殊俜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会觉得有点软软的:“我陪外婆待最后一个晚上。”
风从窗口吹进来,白色的窗幔被吹的扬起,长明灯的火苗被吹得差点熄灭,晁殊俜急忙走过去用手护住火苗,玫玖起身去关窗户。
“不要关严。”晁殊俜说。
玫玖回过头:“为什么?”
“老太太调皮,现在变成了鬼,保不齐不从大门进要从窗口跳进来。”
玫玖不知道该不该笑,她抿抿唇,把窗户留了一条缝。
“玫玖。”晁殊俜忽然说:“有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玫玖顿了顿,自从玫咏婕清醒了之后,她就没想过这个,其实她是想问玫咏婕的,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等外婆的葬礼过后,我让人去找找看。”
“万一我是被扔掉的呢?”
“那至少知道,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
找是肯定要找的,玫玖跟他笑笑:“我也有亲人的。”
她摸了摸她的肚子:“这么巧,我们的亲人居然是同一个人。”
第146章 葬礼
玫玖后半夜才睡着,临睡前她还跑出房间从二楼的栏杆缝隙中往下看。
晁殊俜蹲在火盆前面烧纸,纸灰被风吹得盘旋在半空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把窗户打开了,门窗都开着,呼呼的风声灌满了整栋老宅。
像一个患了肺气肿的老翁,每次喘息都如雷鸣一般震天动地。
晁殊俜孤独的背影,莫名地打动玫玖。
可能以前他身边围绕着太多人,来名人唐也好,在公司里也好,都是前呼后拥的。
孤独的时候,玫玖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
第二天早上老太太的葬礼,七点四十在殡仪馆最大的厅里举行。
玫玖一直挺怕这种地方的,养母走的时候,玫咏婕不在,她捧着大照片走在众人的最前面,瞻仰遗容的时候,她怕的不敢多看一眼。
养母很少对她笑的脸,在失去了生命之后,更显得陌生。
但玫玖还是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睡觉都不敢关灯。
养母是自杀的,吃了药割了腕还从玫家三楼的楼顶跳下去,灌木丛锋利的树枝刮花了她的脸。
当时玫玖还觉得自己很不孝,尽管母亲对她并不好,但她怎么能害怕自己的妈妈?
原来,一切皆有原由。
老太太是无神论者,不信佛不信上帝,遗嘱也算是告别信,让律师代念,字里行间没有悲伤,全都是即将要见自己爱的亲人们的喜悦。
老太太说:“殊俜我孙,老不死的我即将要驾鹤西游了,每天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等我走的那天,殊俜一定要帮我把长明灯点的亮亮的,让我顺利找到黄泉路,他们都在等我哪!我走后老宅可以拆掉了,那些树可以砍掉了,我所有的一切你都自行处理,不要留着。人死如灯灭,不要挂念,我们在下面很好。还有,人生苦短,及时行乐。PS,殊俜我孙,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我能给起个名吗?不论男孩女孩,都叫小杨桃,因为你妈妈以前最爱吃杨桃哪!”
律师念毕,悄悄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晁殊俜走过去,接过律师手里的遗嘱,认认真真地折起来。
玫玖以为他会哭,但他却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这老太太,名字起的也太难听了。”
他低头放把遗嘱放进口袋里,玫玖看到了泪光在他眼中闪动。
老太太的葬礼结束,即刻就可以安葬骨灰。
她早就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好了。
到了墓园,玫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一家人整整齐齐。
那些伫立着的深灰色的墓碑,就是一个人曾经活过的标志。
本来周婶说玫玖怀着孕,不能来墓园这种地方,但老太太的葬礼晁殊俜没让外人参加,如果玫玖不去,那葬礼只有晁殊俜一个人了。
玫玖还是那句话:“百无禁忌。”
她陪在晁殊俜的身边,他一只手打着黑色的伞,一只手抱着老太太的骨灰盒。
工人将墓碑上原本灰色的字体刷上金漆,将老太太的骨灰盒放进了墓穴中,用水泥封好,葬礼就算完成了。
今天果然是阴雨天,雨丝很细很密,像是无数根细细的针从天空中斜插下来。
他们离开的时候,玫玖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的墓碑两边插着白幡,在风雨中左右摆动着。
快走到墓园门口的时候,晁殊俜忽然停了下来,往左边看了一眼。
玫玖说:“怎么了?”
“林天意今天没来。”
玫玖这才想起来,林天意和晁殊俜的关系,今天她应该会来的。
玫玖跟着晁殊俜迈步向那边的小墓园走去,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有一个酒瓶子都滚到了玫玖的脚边。
她抬眼看过去,林天意怀里还抱着一瓶已经见底的威士忌靠在蒋易寒的墓碑上,整个人酩酊大醉。
还是晁殊俜了解她,知道她没来参加葬礼,肯定是在这里。
林天意醉的像瘫烂泥,玫玖本不想管她,但她发现晁殊俜在扶她起来,就又是哭又是叫又是挣扎。
“我们一家三口,一定要在一起!”
“不要管我!晁殊俜,不用你管我!”
“易寒,易寒,你不要抛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