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瑶走上去,声音细软:“为什么啊阿耶,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少女纤细的双手,握住男人粗粝的大掌。
秦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少女眸似秋水,琼鼻红唇,鬓发上石榴轻柔地垂下,衬得她小脸越发的美艳,然而她的气质却是没有攻击性的,柔柔顺顺,温婉得像水。
这样无害温顺的样貌,任谁看了,只怕心肠也要软上三分。
比起性子桀骜的儿子,秦章一直是更喜欢乖巧的小女儿。
秦章道:“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回去了,就待在这凤凰台里,会每天有人给你送上来膳食的。”
秦瑶身子一僵:“阿耶,你说什么?”
秦章从她手中抽出手,大步往外走,叮嘱外面的两个侍女,“好好看护皇后娘娘,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出来。”
这一番话回荡在楼阁里,伴随着窗外阵阵的浪涛声,让秦瑶头皮一麻,瞬间意识到,阿耶是想要将它囚禁在这里。
那沉重的石门,上了锁的铁链、三面环水的凤凰台......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囚笼。
秦瑶面色急转直下,煞白得犹如白纸。
她往阁门奔去,在秦章离去前,紧紧地捉住他的手臂,颤抖的声音问道:“阿耶,你想将我锁在这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瞒骗所有的人说你中风了?为什么会在这一处军营?”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眼底涌起了一层赤红之色,湖水般的眸光像被击碎了一般,掉下几颗清泪。
她幡然顿悟,问:“阿耶,你是不是想要谋反?”
秦章似乎不愿意回答,笑了笑,抬手抚摸了一下秦瑶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去。
秦瑶忽然拔下了鬓发上那一根石榴簪子,抵在脖颈之上,往里一刺,顿时血流了出来。
这样的画面,引得两个侍女的惊叫:“娘娘!”
秦瑶将簪子往脖颈里又刺进了一点,更多殷红的血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襟,忍住颤抖的唇瓣,道:“告诉我。”
她脑子里混作一团,到这一刻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最敬仰的父亲会干出谋逆叛国一事。
一想到这个,就让她觉得屈辱、恶心,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的不适,只欲呕吐。
秦章看到秦瑶这个样子,多少是有点不高兴,抬步走进了屋子,一掌夺过她掌心的簪子,重重地摔碎在地。
“啪”清脆的一声,镶嵌在簪子上的石榴宝石,砸在地上摔碎,又了飞出去。
秦瑶感觉自己的心,也好像被摔碎了一般。
秦章道:“刚刚就让你把所有锋利的武器交出来,没想到你还有簪子,你是想要寻短见?”
话语居高临下,冰冷不带半分感情。
秦章说完后,才意识到面对的人是自己的小女儿,忽然又软了语气,道:“瑶瑶,你不要怪阿耶。”
他伸出一只手,像在揉幼兽的脊背一样揉着她的背,道:“阿耶当年第一回 上战场杀人,看到自己手上沾了血,头晕目眩,也无法接受,你阿兄也是,最开始是连一只兔子都舍不得杀,可后来呢,还不是杀人如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瑶瑶,这世上有很多事比你想象地要残酷的多。”
听到这话,秦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她只是觉得恶寒,扬起头,眼里聚起清波,问:“谋反这件事,阿兄有没有参与?”
秦章抚摸她头发的手,轻轻一顿,笑道:“你不用担心你阿兄,他听到你在这,没多久也会来的。”
秦瑶推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眼眶发酸,她忍了又忍,不让自己哭出来。
无言半晌,秦大将军望着秦瑶,以一种苍老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道:“瑶瑶,阿耶是爱你的,和你的母亲一样,不管做什么事,都不会伤害你。”
他脸色有些为难,似乎也知道让小女儿伤心了。
秦大将军走上前,欲揽秦瑶入怀,被小女儿一把推开。
他收回了手,低下头愣愣望了一眼掌心,轻声道:“阿耶会补偿你的,此事若成,你就是王女,是阿耶唯一的嫡公主。”
秦瑶手不停颤抖,眼底挂泪,问:“那谢玉升呢?你说事成之后,难道是要杀了他吗?”
秦章道:“没有谢玉升了,阿耶会让你嫁给燕贺,你和他是青梅竹马,二人感情深厚,让你嫁给他再适合不过。”
他说完,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去,往外走去。
“瑶瑶,你在这里把事情想清楚吧。”
这一句话犹如叹息,轻飘飘从他口中说出来,很快就风吹散。
木门关上,那衣袍的一角消失不见,屋子彻底暗下去。
秦瑶的世界也暗了下去。
她听到自己的父亲叮嘱屋外的两个侍女:“好好照顾皇后娘娘,日日盯着她,把屋子里一切有尖角的东西都收起来,不许她寻短见。”
侍女们回道:“喏。”
秦瑶拍门,下一刻,木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另外一个侍女则在外头,用铁锁将木门给锁上了。
侍女道:“娘娘,您不要着急,等外面一切都安定下来,大将军自然会放您出去。”
秦瑶不听,用力地拉门,锁链撞击木门,发出的巨大的响动。
她若真的坐以待毙,今日被囚禁在这里,到时候再想要出去就更难了。
秦瑶听到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知晓秦章还没有走远,忽然扬声道:“阿耶,那要是我怀孕了呢?”
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四周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立在秦瑶身侧的侍女目露惊讶,目光向下,落到秦瑶小腹上。
那里平坦,并没有隆起的痕迹。
秦瑶眉目湿润,看着木门外那一抹模糊的身影,道:“阿耶,我怀孕了。”
脚步声转了过来,一点点靠近,秦章大力拍门。
门锁打开,秦章走了进来,一把握住秦瑶的手腕,道:“你说什么?”
秦瑶扬起脸,纤长的脖颈紧紧地绷着,对着秦章的脸,道:“阿耶,这段时间女儿一直嗜睡犯恶心,心里难受,就是被腹中的孩儿折磨得厉害。来之前,在洛阳也让大夫把过脉了,确确实实是怀了身孕。”
秦瑶手放上自己的小腹,红着眼眶,问:“阿耶真的要让我们住在这里?”
秦临迟疑的目光在她脸上滑了一圈,并不信她的话,对侍女道:“下去找军医来,给皇后把把脉!”
作者有话说:
不要害怕作者会圆不回来,是可以圆的。
第79章 身孕
没多久,军医提着药箱上来,听到大将军要他给皇后诊脉的要求,不敢怠慢,走向秦瑶。
秦瑶坐下,将皓腕搭在桌沿边,道:“来诊吧,我阿耶不信我怀了身孕。”
“身孕”二字一出,军医搭脉的手,悬在了在空中。
秦瑶对上他略显慌乱的眼睛,问:“你是军医,日常都给伤员包扎治伤口,能诊出来我有没有怀孕吗?你可以帮我开的安胎药吗?”
男子面对着秦瑶,露出了几分怯意与为难。
秦瑶对他做了个口型:“诊吧。”
意思是让他大胆地说。
军医手放到了秦瑶的手腕上,诊地极其认真,许久才收回手,看向了身后的秦大将军。
秦章皱着眉头,问:“怎么样?”
“回大将军,应该是怀孕了。”
“应该?”秦章长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小女儿。
秦瑶一脸坦荡,手搭在双膝上,泛红的眼睛清澈地看着他,不似在说谎。
军医惧怕于大将军的威严,弯下腰道:“小人也不知道诊得对不对,实在是小人日常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太久没给女子号脉,不太熟练,将军要是不放心,还是去城上,专门请擅长治妇人的大夫前来看看。”
秦章确实不放心军医的也诊断,道:“会的。”
秦瑶站起身,道:“阿耶可以让我下去吗,我怀有身孕,住不得这么潮湿的地方,外面还有江浪时不时拍打,我害怕。”
她说着说着,眼里又掉下几滴泪。
秦章却闭了闭眼,摇摇头:“瑶瑶,不行啊。”
他转过身去,高大的背影如沉默的山,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秦瑶看着他又一次离开,一股无力之感从脚底蔓延爬上了心头。
她在阿耶面前声称怀孕,虽然是缓兵之计,然而究竟有没有怀孕,她自己也不知道。
之前与谢玉升同房,她忘性大,有几次没有避孕,事后也忘记了喝避子汤,而她最近的月事确实推迟了,也感觉到了身子比起之前格外的劳累嗜睡,让她不得不往怀孕上想。
秦瑶手搭上自己的小腹,环顾四周,打量这一处简陋的楼阁。
凤凰台下,一纵江水疾流。
江浪拍打凤凰台,气势汹涌,滔滔不绝。
转眼已到九月暮。
夜里睡不着时,秦瑶不止一次站在栏杆边,凝望下方,用眼睛丈量着高度,想若是自己从这里跳下去,还能不能活命?
凤凰台虽没有百尺之高,这样的高度,也足以令人生畏。
她想搏一搏,暗中谋划机会。
然而当她几次站在栏杆边后,在某一日,栏杆便被人给用木条封上了,只留了一间窗户给她。
到后来,连窗户上也打上了木条。
侍女解释道:“大将军担忧娘娘做傻事,特地吩咐奴婢们将栏杆封上,希望娘娘不要怪罪。”
好在木条之间有半臂宽的缝隙,光亮透得进来,秦瑶也可以透过缝隙眺望江面。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办法再从这里跳下去。
凤凰台气候潮湿。秦瑶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夜里时常睡不着。
辗转反侧之余,她总能想到谢玉升。
她将谢玉升送自己的那枚玉佩拿出来,轻轻抚摸,看它在黑夜之中泛出清透的光亮,脑海里浮现他的样貌。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秦瑶曾经信誓旦旦与谢玉升保证,说她的父亲不会谋反,让他相信自己的阿耶和阿兄,可事实情况给了她狠狠泼了一盆冷水。
她不知道谢玉升会作何感想。
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甚至以后都没脸再见他。
可以后的事,谁能料到?
秦家既然行了谋逆一举,从那一日起,她就不再配当大齐的皇后,不管是谁最终是谁取得了胜利,秦瑶都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那个。
若最后谢玉升平定了叛乱,他还能接受她吗?
在她与他分别的前一夜,他说过会一直等她回去,事到如今,他还能履行他的诺言吗?
秦瑶觉得自己辜负了他的信任。
在寂静的夜里,她望着虚无的黑暗,两行晶亮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滴进了鬓发之中。
她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裙起来,坐到桌边,点燃了灯盏。
一灯如豆,光照亮了一方桌案。
秦瑶抽出了一张信纸,想要给谢玉升写信。
她的羊毫沾染上墨水,却在提笔的那一刻,犹豫不决,竟然不知要在信笺上写些什么。
她垂下眸,眼底温柔,望着泛黄的纸张。
“夫君亲启。
九月十八,吾囚于凤凰台已十日有余,凤凰台潮湿阴寒,常有寒气侵身,吾畏寒,夜里凄苦,亦然心忧夫君,当着厚衣,阻挡寒气,保重,阿瑶。”
翌日,秦瑶将信递给侍女,让她把信送出去。
许久之后,侍女回来,将被打开过信件递回来,摇了摇头,“不给寄。”
秦瑶敛眉低目,将被看过的信收回,放进了柜子里。
她又无趣地日日记日录起来,不过这一次,是给谢玉升写信。
“九月十九,秋风萧瑟,吾于凤凰台登高,眺望长安,西南山峦起伏。吾触景生情,感慕伤怀,夫君如何?对吾之心可有变改?”
“九月二十......”
秦瑶每日写信,每日侍女将信下楼,又将被拆看过的信带上来。
秦瑶不知道是谁翻看了她的信。
阿耶这段时间领兵出去了,目前在军营里维持秩序的应该是另一名将领。
是燕贺?
秦瑶胡乱地猜想,她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翻看她的信件。
很久之前,她对谢玉升没有半点感情,二人感情淡薄,起争执闹得人尽皆知,现在她想要对他表现一点的爱意,却也没有人能看得到。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心中对他的爱意,有这么的多。
早上想他、晚上也想他。
岁月漫长,她的爱意汹涌,可爱人却无法知道了。
秦瑶在凤凰台里的日子枯燥乏味,她甚至开始学起绣花,想等着重逢之后,将自己绣得香囊送给谢玉升。
一场秋雨一场秋,秦瑶被囚禁到凤凰台已经有一个半月,根本不清楚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向其中一个侍女打听过一回。
侍女看秦瑶平易近人好相处,私下偷偷摸摸给她泄露过一点――
外面正在打仗。
靖州校尉反了、燕世子反了、秦大将军也反了。
皇帝御驾亲征,平叛张廉。
两百里外的汾水之战,皇帝大获全胜,而后靖州校尉绕到后方,夺下了另一座城池,不过很快又被夺了回去。
如今两方人马,陈兵于汾水两侧,大战一触即发。
同时,西北方向,因为燕世子抽取了兵力,边关防御不当,突厥人趁机骚乱边关,烧杀抢夺,一路南下......
秦瑶听完这话后,久久地静坐在椅子上。
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滴答流血,原来证据上说的秦燕两家,勾结突厥,这都是真的。
秦瑶指尖颤抖,问:“那我阿兄呢?”
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若是阿兄再加入阿耶的这一方阵营,那么谢玉升的情况不容乐观。
侍女摇了摇头,“奴婢没听到少将军的消息。”
秦瑶请她一有消息,便来告诉自己。
这话说完后不久,外面木楼梯上,便响起了脚步声。
秦瑶坐在床榻上,看着燕贺和自己的阿耶依次进屋,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秦瑶不明所以,问:“这是怎么了?”
秦大将军身上的盔甲还没有卸下,明显是刚从前线回来的,对那女子道:“你替她把把脉,看看有没有怀上生孕。”
秦瑶瞪大了眼睛。
她以为父亲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年轻的女子走到秦瑶身边,搭上秦瑶的手腕,才摸了一下,便摇了摇头,道:“没有。”
此言一落,室内几人的神色各异。
燕贺是挑了下眉,秦章则依旧是眉间紧锁,望着小女儿,目露深深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