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长安道——灿摇【完结+番外】
时间:2024-06-11 17:20:44

  其实和杨阿姆持同样想法的有何止一人呢。
  府里人只瞧着皇后娘娘归来,却没见着皇帝陪伴在侧,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就猜测莫非是秦瑶和皇帝生了嫌隙,这才怄气回秦家的?
  秦瑶当然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想,她风尘仆仆赶了五日路,累得快要虚脱,眼下是强撑着一口气和杨阿姆说话。
  她摆了摆手,让杨阿姆退下,回了自己的闺房,沐浴完便歇下了。
  秦瑶在秦府待了大半个月,这半个月来,日日给在泾州的阿耶写信,可每次信件投出去都石沉大海,得不到阿耶的回信。
  秦瑶心生焦急,准备亲自去泾州看看。
  谁知就在出发那一日清晨,府上传来喧哗声,仆从报进来禀报,说有贵客来见。
  秦瑶问奴仆是谁,奴仆也不说。
  他引着秦瑶被到了一处凉亭,等秦瑶踏上台阶,映入眼帘的就是池塘边一道挺拔玄色身影。
  听到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面容俊美,在阳光下,更加的耀眼,气质出尘。
  是燕贺。
  他看到秦瑶,唇角上扬,身上悬挂的玉佩明珏轻撞,声音泠泠清脆。
  燕贺朝她走近了一点,轻声唤她:“瑶瑶。”
  秦瑶回以一笑。
  若是以前,秦瑶自然会喊燕贺哥哥,可前几日,她在谢玉升收集的那些谋逆的证据上,也看到了燕贺参与的手笔。
  上面说秦家与燕家私下结成联盟,约法三章,其中有一条,就是谋逆成功后,将秦瑶再嫁给燕贺为妻。
  这话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秦瑶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
  阿兄虽然说过她想和离便和离,但并没有说过,要将她嫁给燕贺。
  然而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谋逆之事是否是空穴来风,秦瑶平复好心绪,为了不让燕贺怀疑,脸颊上展露梨涡,上前喊道:“燕贺哥哥。”
  燕贺笑了笑,别在背后的手,拿出来一物,递到秦瑶手上。
  那是一只小妆奁,秦瑶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对空雕花的芙蓉玉耳,抬头问:“送给我的?”
  燕贺眼里带上笑意,轻声问:“喜欢吗?”
  风吹草木,秦瑶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燕贺得不到她的回应,燕贺道:“来的路上,想起你喜欢漂亮的小玩意,就特地给你买了。”
  秦瑶长了一个心眼儿,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
  她到底不是懵懵懂懂的幼女了,长大了许多,以前她会开开心心地收入囊中,可现在这样是万万不能的,若被别人看去,就是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秦瑶大概能感觉到燕贺对自己的感情,他的眼神赤诚、热烈、就像天上的太阳,分毫不加掩饰,似乎不怕秦瑶察觉。
  明明不久前在北地,他还不是这个眼神看自己,现在好像没有了什么顾忌。
  秦瑶将妆奁盒子关起来,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问:“燕贺哥哥怎么来洛阳了,你不是应该在西北吗?”
  燕贺道:“我将你之前给我的信转交给了你的阿兄,他看了后,放心不下你,让我再来看看你,没想到你直接回了洛阳城,是有什么事情吗,瑶瑶?”
  秦瑶笑道:“没有,就是我想念阿耶了,顺道回来看望看望他。”
  她说得真诚,燕贺听了后却摇摇头道,“是因为和陛下起了争执,才回来的吗?”
  秦瑶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回道:“没有的事。”
  燕贺柔声问:“那瑶瑶为何在洛阳待了这么久也不回去?一国皇后,本该在宫阙之中,却跑回了娘家,这让外人作何感想?如今朝堂上为此事已经吵了好几天,传言更是传得满城风雨了。”
  池塘里溪水清澈,鲤鱼跳起,溅起水花洒到小姑娘面颊上。
  秦瑶纤长的眼睫垂覆,久久不语,水珠顺着她额角滑落,肌肤上细腻的绒毛清晰可见。
  燕贺半低下头,道:“瑶瑶,回长安城吧,陛下在等你,你出门在外这么久,他心里不可能不担心你,你既然嫁给他为妻,就应当和他好好过,不可因为一些小事,二人生出嫌隙。”
  秦瑶心微微一震,对上燕贺的视线:“燕贺哥哥真的这么想的吗?”
  燕贺勾了勾唇,“不止是我所想,也是你阿兄、阿耶的心愿。”
  燕贺又问:“对了,这段时间,陛下有给你写信,关心你情况吗?”
  秦瑶脑海里思绪万千,刚刚才被勾起来对于谢玉升一些感情苗头,在听到这话后,又消了下去。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她回洛阳快一个月了,他不止没写过一封信,连派人来询问她何时回去没有过,好像忘记了她这个人。
  燕贺手搭上秦瑶的肩膀,安慰道:“许是陛下忘记了。”
  秦瑶心里清楚,他如若真想,怎么会忘了,不写信,只是不想罢了。
  这让秦瑶更加肯定了留在洛阳的心,小姑娘脸上未见得表现的多失落,笑着道:“燕贺哥哥何时走,会在这里留几日吗?”
  燕贺正有此意,道:“我此前从未来过洛阳,恰巧此行来前来,便想留下来几日,观赏观赏洛阳的景色。”
  秦瑶点点头,“那我明日差管家陪你出去。”
  燕贺既然来府上,又和父兄关系近,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他谋反前,秦瑶作为家里的主人,自然不能将人赶走,便主动让燕贺这几日留宿在将军府好了。
  燕贺也没拒绝,顺势应下了。
  距离洛阳三百里外的长安城,夜色逐渐攀升,宫廷之中亮起灯火,如星星点缀。
  谢玉升幽幽地站在黑暗之中,风吹衣袍如皱。
  身后走进来仁蹋对着皇帝道:“陛下,太皇太后用完膳了。”
  谢玉升嗯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宫殿。
  殿内古朴素净,灯火昏黄,太皇太后坐在圆桌边,手拈佛珠,似在念佛。
  终于,她念完了,示意谢玉升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她给谢玉升倒了一杯茶,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何时去洛阳,把皇后接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清醒
  谢玉升接过茶杯,道:“皇后此番回洛阳,是因为思念家乡的父亲,等她叙完旧,自然就会回来。”
  “叙旧?”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充满了质疑,“她与他父亲有什么可叙的,需要让她待在洛阳一个月都不回来?她还知晓自己皇后的身份吗,她清楚外面流言传成什么样子了吗?”
  谢玉升替秦瑶辩解道:“必定是有她事耽搁了。”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道:“你别替她说话,我问问你,是不是你和她起了口角争执,你说了气话,把人家气走了?”
  谢玉升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太皇太后轻拍桌案,道:“这半年来,我三番两次听说你二人起争执,也是,你俩本就是被一道圣旨硬凑在一起,既然没什么感情了,那也别凑合过了。”
  这样的话,不亚于一个惊雷炸开,四下的宫人听到后,皆埋下了头,噤若寒蝉。
  老人家情绪激动,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身后的李嬷嬷赶紧上前,伸手替老人家抚背,道:“您慢点说话,不着急。”
  谢玉升将倒了茶的杯盏送到老人家面前,道:“祖母喝口茶润润嗓子。”
  太皇太后推开谢玉升的手,他手上的杯盏没握紧,“啪”的一声,重重砸碎在瓷地上,碎片飞溅。
  太皇太后转头看向谢玉升,问:“你若是实在不喜欢这个皇后,那就换一个。”
  太皇太后摆摆手,对身后嬷嬷道:“芳韵,你去把那记着京中贵女的名单花册拿来,让皇帝把下一任皇后给定下了,省得朝堂内外日日为此事吵架。”
  嬷嬷正要去拿册子,谢玉升开口道:“不用。”
  太皇太后冷声道:“怎么又不用了?”
  谢玉升道:“孙儿还没有另娶的打算,此事就不劳皇祖母费心了。”
  太皇太后惊异道:“不想另娶?我以为你这个样子,是早就嫌弃皇后,日子过得不难烦了。”
  老人家嘴上分毫不留情,听得一旁的嬷嬷提心吊胆。
  太皇太后继续发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洛阳接皇后?她和你赌气不回来,难道你不会主动去看看?你是性子傲,不想低头,非要等事情晚了,才后悔是不是?”
  灯火在谢玉升鼻梁之上打下浓重的阴影,将他半边脸藏匿起来。
  谢玉升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道:“不会晚的。”
  太皇太后问:“未必,秦瑶兄长和丹阳县主的事,还没给你前车之鉴吗?”
  当初秦临和丹阳县主情投意合,可谁也没想到,突厥会忽然提了和亲之事,先帝便从一众宗室女中,选了丹阳县主,送去与突厥和亲。
  太皇太后道:“当初一个阴差阳错,就拆散了秦临和丹阳县主,秦临恐怕至今都在耿耿于怀,秦家父子为了大齐牺牲的太多,你不要与你父皇一样,让秦家人寒了心。”
  她缓和了语气,道:“去接皇后回来吧,你心里是有她的,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挂念着她,你二人之间总得有一个人让步的。”
  谢玉升盯着檐下轻晃的灯笼,阴暗里深深的草木叶子。
  不是他不愿意让步,只是这让一步,背后牵扯的利害太多。
  许久的沉默之后,谢玉升道了一句:“好。”
  他起身,笑着道:“等过几日朝堂上事情不那么忙了,我便去洛阳亲自接皇后回来。”
  他说完走出了屋子,太皇太后目送着他的背影,眉心皱起,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但愿他能听进去我的劝告吧。”
  夜里起了风,气温骤降。
  谢玉升难以入眠,饮了酒,孤零零地立在廊下,衣袍被风吹起,使他看上去形销骨立。
  侍女们想上来搀扶,看见皇帝昏暗的眸子,顿时生出几分犹豫,不敢靠近,只落后几十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走在冷夜之中,犹如鬼魅,没有人知道皇帝要去那里。
  夏日快到尽头,路过的池塘里荷叶凋敝,昭示着寒秋的降临。
  谢玉升一向耐寒,这一回,却确确实实察觉到了寒意渗透了衣袍,钻进了骨髓之中。
  他停下步子,抬头一看,才发现到了清宁宫。
  这是皇后的居所。
  侍女们提着灯笼上来,照亮一方昏暗,问:“陛下要进去吗?娘娘不在,清宁宫里没有掌灯。”
  谢玉升道:“不去。”
  他嘴上说不去,却立在宫门外良久,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牌匾。
  时不时有虫影掠过,灯烛洒下温暖的烛光。
  大概是酒气的上涌,脑子犯昏,脚步不受自己的控制,谢玉升最终还是进了秦瑶的寝殿,
  他坐在书案后,双手搭在圈椅上,头往后仰,双目紧阖,整个身子颓靡地往下陷去,喉结上下轻轻地滑动。
  他试图在空气里找寻那一丝熟悉的气味,然而太过冰冷的气息钻入鼻端,冲散了他脑中的迷离,一遍又一遍提醒他殿中只有他自己。
  万籁俱寂,他在黑夜里静坐着,失神许久后,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她了。
  一个月来的日日夜夜,他度日如年,分不清今夕何夕,感觉和她有快一万年没有见了。
  他很想见她一面,今夜荒谬到纵酒,抱着几分侥幸的妄想,企图醉了后,眼前出现一抹她的幻象。
  可是没有。
  谢玉升素来善于忍痛,这一刻,只觉胸膛被洞穿,生出一股锥心刺骨的疼意。
  他目光移到桌案的笔架上,看到这放羊毫的架子上,竟然放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不由笑了笑。
  这确实是秦瑶干得出来的事情。
  他半垂着眼,抽出了那把短刃,在手上把玩了一下,泛着月光的刀身,轻轻地一划,左掌心便出现了一道口子。
  一线血丝渗透了出来,稀薄血色沿着掌心纹路落下。
  这才是真正疼意。
  他在心中训诫着自己,逼迫着自己保持清醒,辨别□□上的疼和心中幻想出来的疼意,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一个是切切实实来自于感官的疼痛,一个则是不切实际的虚妄幻想。
  殷红的血,如同清水一般,从指缝中流下。
  在一阵一阵疼意之中,谢玉升终于缓过神来。
  他的酒醒了。
  他低头看到左手满是血,衣袍被血色玷污,蜿蜒出一朵一朵的红梅,轻轻地长叹一口气。
  他从圈椅上起身,准备离开这里,眼角却不经意地往书架瞥了一眼。
  他停下脚步,从一堆书中,抽出了一只不起眼的小册子。
  他认得这本册子,之前无意间来秦瑶宫里,翻看过一回,上面记录的也是她的日录。
  随手翻看到一页――
  “真是奇怪啊,怎么会有人一落水就失忆呢?可谢玉升就确确实实就是落灰后失忆了,她不止性情大变,还对我温柔了许多,还让我去照顾他。可我们之前吵了架,我心里过意不去,不过我总归是他的皇后,照顾他是应该的。”
  “其实我很好哄的,只要他和我道歉认错,我就原谅他了。”
  “我过生辰,谢玉升给我准备了花灯,是夜明珠和琉璃盏做的,明亮如昼,灿如星辰,万分好看。
  “他主动吻了我,我的心一直乱跳。”
  “他会和我一样吗?他现在是有点喜欢我的吧?”
  谢玉升眼睫一颤,将此页翻了过去。
  “阿兄说要让我和谢玉升和离,我不想,我觉得谢玉升已经变了,和以前那个他完完全全不同,我是不是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呢?”
  ......
  “有时候,我很想谢玉升来我殿里,可我怕打扰到他,不敢去催他,日日盼望着他早一点忙完政务来找我。
  小时候我捡到了一只小奶猫,可家里不许我养,我就睡不好吃不好,总是想着猫猫。
  阿姆告诉我说,日日挂念,那就是喜欢啊,傻姑娘。
  是这样吗?
  我对谢玉升也是喜欢吗?”
  谢玉升在看到这一页,心脏骤然一滞,穿心的疼痛传来,让他喘不上气来。
  日日挂念,那就是喜欢啊。
  手掌心火辣辣的疼感蔓延,他沾了血的手将册子合上,放回了远处。
  二十几载光阴,他从未有过像今夜这样强烈的感情,他从骨子里生出一层战栗,迫切地想要见她一面,和她把所有未曾说出口的话,都说清楚了。
  初秋,夜四鼓,宫门敞开,一队人马向东疾驰。
  洛阳,暑气未消。
  傍晚时分的池塘边,一只花猫慵懒地伸了下懒腰,四周鸟鸣声回荡在庭院之中。
  秦瑶沐浴完,坐在池边秋千上,由着阿姆给她梳发,手上捧着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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