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入沼——归无里【完结】
时间:2024-06-13 14:32:18

  楼下不知道是哪个大爷又胡了牌,把着一副破锣嗓子誓要与雷公比谁嗓门大,吼得像打镲一样响亮。
  还好有这样一声,不然会使长久的沉默变得尴尬。
  江稚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心虚:“我翘了几天课回来帮小马的,不敢告诉我妈,一直躲着呢。”
  “那你这阵子不住在家里?”陈雨婕问,“一个人住宾馆吗?”
  谈话间,开水壶的水从壶口溢出,像是快要烧开了,壶身也震动起来。
  江稚茵盘着手指:“也不是,我住邓林卓那地儿。”
  “你跟邓林卓一起住?”她看样子非常讶异。
  但是江稚茵又继续摇头,坦白道:“邓林卓跟他爸一起住去了,我跟闻祈一起凑合住那个车库。”
  “什么?”更加讶异了。
  陈雨婕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像一锅搅碎的浆糊,味道复杂,她斟酌着语气:“他没对你做什么?”
  “他能对我做什么?”江稚茵的表情万分诚恳,但想到昨天闻祈对自己说的话以后,表情又变得有几分不自然,于是强调了一遍,“确实没有做什么。”
  水壶的水烧开了,陈雨婕拧着眉转身把热水往热水瓶里灌,江稚茵移了几步坐在外面的凳子上,两只手把着椅背,用指尖描摹花纹上凸起的棱,心不在焉地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他的印象模糊了,我记得他小时候比现在要坦诚多了。”
  陈雨婕的眼镜被热水蒸腾的雾气糊上,她回忆了一下,只能给出模糊的回答:“我也不太了解,虽然大家都一直待在滨城,但是也分个亲疏远近,他跟大林来往得多,其实跟我几乎没怎么打过交道,就逢年过节的跟大林一起来我家吃顿饭而已。”
  她抿抿唇:“所以这事儿你得问问大林。”
  邓林卓虽然长了个筛子一样的嘴,净会抖落,但为人却十分讲义气,闻祈不想让他讲的事他在心里憋烂了都不会到处说。
  他跟江稚茵说的,一般都是闻祈默许他能说的。
  茶牌室好像散席了,陈妈妈上楼准备开始做饭,两个人的“闺中密语”被迫中断,在大人面前只好说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
  在吃饭的时候,江稚茵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几百遍,感觉自己越想搞清楚“闻祈到底什么意思”,就越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的举止很割裂,有的时候暧昧,有的时候好像又离她很远。
  吃完饭以后,陈雨婕本想问要不要送她回去,结果在她开口之前江稚茵就申请:“这几天能跟你挤一个床吗?我不回闻祈那儿了。”
  陈雨婕被问得猝不及防:“怎么突然改了想法?”
  江稚茵舔了下嘴唇,把声音放得轻:“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还是不太合适,而且他那儿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最主要是她觉得自己现在对闻祈的态度也很模糊,不知道要把这个人当什么身份去对待,似乎已经超越了朋友距离,但是又根本不能算暧昧对象。
  她喜欢闻祈吗?好像也不算……江稚茵爱对恋爱这种事情一窍不通,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不会住太长的,三天后就回海城了。”
  陈雨婕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直接点头答应了。
  陈妈妈给她又抱来一床被子,江稚茵跟陈雨婕睡一个床,两个小姑娘都不是很占地方,睡一张两米多的床也还算宽敞。
  江稚茵犹犹豫豫地用手机边缘摩擦着掌心,怕直接打电话的话会不自然,于是直接编辑了文字发给闻祈。
  【拉粑粑大王】:“我遇到陈雨婕了,这几天就在她家住了,不麻烦你了。”
  对面久久没有回复,兴许闻祈并没有看到,陈雨婕在外面喊她去洗澡,江稚茵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半个小时以后,对方发来了回答。
  【用户136】:“知道了。”
  闻祈将手机随意往床上一扔,手机弹跳几下后撞到墙面后停止。
  他将桌上所有的饭菜全部倒进垃圾桶,炉子上还煨着半生不熟的排骨汤,他也直接拎起来倒在路边,被夜里跑过来的几只野狗分食殆尽。
  江稚茵不在,卓恪方就睡了自己的床,明明是很热的天气,却把下半张脸蒙在被子里。
  撞了墙的手机倏地亮了一下,是邓林卓发消息来。
  【Darling】:“不仗义啊,生日都不让我给你过。”
  十五秒后自动熄灭,这一天就这样结束。
  回到海城已经是三天后的半夜十一点了,两个人在高铁站门口叫不到车,只能走到街上坐了一口价的车,比平时贵了一倍。
  司机问他们要去哪里,江稚茵报了自己家的地址,转头想到学校是门禁是有门禁的,十一点后宿舍楼会锁门,不知道卓恪方要怎么办。
  “你今晚住哪儿?”她迟疑着问出口。
  卓恪方突然盯了她很久,看得江稚茵都觉得不自在起来,生怕他说要去她家借沙发睡一晚。
  他的眸子古井无波,不知道在考虑什么,半晌才张口:“随便找个宾馆吧。”
  江稚茵松了一口气,她家沙发估摸着也睡不下一个一米八几个子的人。
  这么想着,江稚茵多看了他几眼,夜太深了,街上已经不剩几盏霓虹灯,多的是冒着昏黄灯光的路灯,一点点从他侧脸晃过去,漆黑的眼底也变得明明灭灭、忽暗忽亮。
  卓恪方小时候个子并不高,至少在她离开福利院的时候,他俩身高差不多。
  兴许是之前总被欺负的原因,也不知道在认识她以前有没有被别人抢过饭,在江稚茵的印象中,他头发总是很长,厚厚地耷在眼皮上,把好看的眼睛遮去一半,睡醒以后后脑勺会翘起来几缕,还挺呆,整个人也是瘦瘦小小的,出门一趟衣服上就破一个大洞。
  但现在卓恪方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
  头发也很清爽,没以前那样阴郁,就是耳朵上的挂着的一串耳饰显得花里胡哨,与他矜持冷淡的气质格格不入。
  “在看我?”他移目看过来,眼神清白,问题直白。
  突然被抓包,江稚茵喉头哽了一下,坦诚道:“看你的耳钉,什么时候打的?之前好几次看见你耳洞都发肿了。”
  卓恪方低下眼睫,恍若在回忆什么,神情寡淡如一场九月份的秋雨。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吧,直接用钉子穿的,处理得不好,后来有一段时间没管,马上就要愈合了,于是又穿了一次,现在到阴雨天就会发炎充血。”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手摸上耳垂上缀着的细小的黑色圆形耳钉,歪头看向她,视线分外真诚,纯黑的眼底倒映出车窗外的灯火,以及她惊讶的面容。
  “不好看吗?”
  江稚茵嘴巴张合几下,不违心地说:“好看的。”
  于是他稍稍弯了眼,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笑,手指缓慢嵌入掌心。
  “那就好。”他说。
  他还以为这唯一能起作用的皮囊也没用了。
第20章 金鱼
  江稚茵通过了学校科技协会的面试,不过大一刚进去的人主要是听学长讲课加打杂。
  科协收了一批大一新生,但还需要考核,考核后刷掉一些人,最后几个人才能成为正式成员,以后可以一起组队参加ACM之类的程序设计大赛。
  每期讲课后都会在OJ系统里留题,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写掉,她花了一些时间把系统里的代码题解决,伸着懒腰摁开手机查看群里的消息,随手报了几个加美育时长的活动,最近学校正在排演迎新节目,不过多是一些学长学姐,新生得充当观众,时间定在了下周一。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毛毛细雨,砖石地面上落了星星点点的水迹,可能是到了换季时间,这阵雨过后就要转秋。
  坐市内公交车回家的途中,江稚茵在手机上提前线上预约了医院的体检,把截图发给了江琳,告诉她自己周六就回去。
  阴雨天,穿过老楼夹缝时嗅到的阴湿气味更重,有人下楼收晾衣绳上挂着的衣物,脚步蹒跚,江稚茵认出那是自己的邻居,一个本地人,只知道姓徐,刚搬进来那天还给她送了几个鸡蛋。
  她顺口跟徐婶打了招呼,徐婶满面笑靥地应下,在她预备上楼时又叫住:“诶,她是不是没给男朋友配钥匙啊?他看他在门口靠了好一会儿了,浑身湿淋淋的,他叫他去他家待一会儿他也不干。”
  江稚茵反应了很久,琢磨着徐婶口中的这个“男朋友”可能是卓恪方,毕竟除了他也没人知道自己的地址。
  她颇显尴尬地笑笑:“他不是他男朋友,就是普通朋友,应该找他有什么事吧,他上去问问。”
  走廊很狭窄,堪堪能容下两个人的宽度,因为楼与楼之间靠得太近,透光性差,江稚茵隔着雾蒙蒙的水汽看见了蹲在自己家门口的卓恪方,旁边有个二十寸左右的黑色行李箱,过道的地面都是沾着泥水的脚印,一道道牵连到她家门口。
  等她再走近一点,卓恪方偏过头来看着她,他似乎没预料到下午会下雨,衣衫也穿得单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耳侧,身上的白色卫衣半湿,睫毛都泛潮,重重垂下。
  江稚茵一边开门一边问他:“怎么不先给他打个电话?”
  “手机没电了。”卓恪方站起来,单手拉住行李箱的拉杆,露出来的手指关节都透着粉色,像是冷得厉害。
  她让他先进去,卓恪方却只是站在门口的地毯上,迟迟未动。
  江稚茵疑惑地催促:“进来啊,屋子里暖和一点。”
  少年又捏紧拉杆,眼皮丝毫不抬,一直耷着,显得可怜,嗓音也发沙:“很脏。”
  他声音发得短促,江稚茵反应了一会儿才察觉到他在说自己的鞋子和行李箱沾了泥的轮子。
  她在柜子里找了新的拖鞋,只不过大小看上去不太合适,卓恪方穿得局促,然后蹲下身从兜里掏了纸巾慢吞吞擦轮子。
  他的脚后跟全都露在外面,鞋码对他来说实在太小了。
  趁着外面的雨下得还不算太大,江稚茵摁开浴室的热水器,叫他先去洗澡把身体冲暖,然后自己揣了钥匙打算帮忙去外面的便利店买一双新的拖鞋,回来以后再好好问问这是什么情况。
  这雨下得突然,路上很多人都打车回去,或是窝在奶茶店和书店里等雨停,街上就显得空荡起来,浸湿的路面蒸腾起一股热带雨林的气息。
  其实她并没有出门太久,最多半个小时的样子,回来的时候发现闻祈并没有去洗澡,而是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缩着,头发和衣服都还是湿的,连条毯子都没盖。
  江稚茵疑心他是生了病,探手想摸摸他的脸,闭着眼的人却一把攥住她的手,合在掌心里。
  那掌心柔软干燥,带着薄薄的体温,指尖研磨着她的掌心,激起潮水般的痒意,让她突然愣住。
  “他有点困。”他似乎睁不开眼,“能先睡觉吗?”
  握住她的手是干燥的,但闻祈的唇却略显湿润,体温回暖后颜色也红润了一些,不像刚刚在门口那般毫无血色,说话时轻微张合,像在沙滩搁浅后翕动着鱼鳃用力呼吸的鱼。
  江稚茵吞咽起口水来,她眼神闪动,抽出自己的手,一遍遍反复警告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以想些有的没的,应该时刻保持理智才对,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他家就一张床,她今天要外宿的话他可以帮她订个宾馆。”
  闻祈很快睁开眼睛,身上的潮意似乎凝成眼里的一道道冰棱,幻化成复杂的情绪,但他表情未动,甚至声音还故意带上一些迷蒙:“他不能每天都住宾馆,但他没地方可以去。”
  他把空掉的掌心握起,被他睡过的沙发都沾上潮湿的水迹,想也知道有多冷。
  没等江稚茵开口问,他率先解释起自己的情况:
  “室友不喜欢他,学校没有合适的宿舍供他调剂。”他语气低迷,头发湿哒哒的看上去很可怜,像流浪狗,斟酌着说,“好熟悉,感觉福利院刚被拆掉的时候,他也是这幅无家可归的样子。”
  闻祈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头发显得乱,“他在海城没有认识的人,只能先拎着行李箱来找她了。”
  家里还没开灯,只有客厅的窗户透进来一点昏蒙的光线,冷色调的光打在他侧面,像一匹深蓝色的纱披在他身上,令他整个人都显得凄惨。
  少年倾下薄薄的眼皮,抿紧唇角,装作为难的样子:“要是她很介意的话,他还是先离开吧。”
  江稚茵对他的要求感到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发言。
  闻祈搭在沙发边沿的手蜷了一瞬,他慢慢站起身,低低吐了一句:“他知道了。”
  他刚走了几步,江稚茵皱紧眉头,下大雨的天气也不知道他能去哪里,于是还是妥协,长叹一声后喊住他:“那她睡沙发,可以吗?”
  闻祈转头,脸上瞬间带上了轻佻的笑意,答着“好”。
  浴室里热气蒸腾起来,冰箱里还有一些新鲜的菜,江稚茵一边削土豆一边郁闷,怎么就变成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状态了……
  但她自己也是受不了宿舍里的室友才搬出来的,所以对闻祈的情况深有体会,对比起来的话,还是他的情况更糟。
  毕竟是完全意义上的孤儿,也是第一次来海城,举目无亲,自己在学校受了委屈还能跟江琳大吐苦水,闻祈受惯了欺负,却只能灰溜溜地拎着行李箱在雨天被赶出来。
  也许翻遍了手机列表,只能找到她这么一个可以依靠得住的朋友。
  江稚茵用力削着土豆,心说她这只是收留朋友,并没有其他意思,但心脏却像一罐拉开的气泡水,罐底的气泡咕噜咕噜往上冒,然后噼啪一下炸开。
  前几天还说不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落到这般田地。
  她把土豆拿上砧板准备随便切块煮个大乱炖,反正火锅底料随便涮点菜都能好吃。
  闻祈洗了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江稚茵还在忙活,她抽空瞥了他一眼,告诉他吹风机在洗手间墙柜第三个格子里。
  “不用了。”他说。
  江稚茵停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他,见闻祈趿拉着拖鞋,脖子上挂着擦头发用的白色毛巾,径直走向窗户那边,把玻璃窗拉开,头斜斜地靠在窗边,刚洗过的湿润头发被风吹得飞起,像蜻蜓缓慢展开翅膀。
  锅里的火锅底料完全化开,冒着滚烫的泡,浓烈的香料味渐渐充盈了整个房子。
  但江稚茵却好像嗅到了午后阳光的灼热气息。
  她小时候喜欢这么做,因为那时候没有吹风机,对男孩子还好,短发甩几下就干得差不多了,但是江稚茵喜欢自己的长发,舍不得剪短一点,王奶奶屡次说要给她剪头发她都不愿意,后来就成为头发最长的小孩。
  每次洗完头发以后,她都会爬到床上,跪在窗边,恰好能把头压上窗台,把头发甩出去晒,顺便吹吹风。
  午后阳光大好,暖洋洋的,她困意袭来,眼睛半睁半闭,倦怠地换了一个方向,会发现闻祈不声不响地靠在自己旁边,学着她的动作,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那眼神死寂如冰,只在看着她的时候融化一点,但还是令人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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