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涂抹过程终于结束,被克制的呼吸也终于开始恢复正常,江稚茵坐直身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捱过了一场极致折磨的酷刑。
闻祈还蹲在她身后没有动,江稚茵刚侧头回望他,就觉得背上一重,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的脊背上,力道很轻,像是他的额头。
“……太迟钝了。”他故意压着声音,后续的话听不太清,只让人隐隐约约捕捉到“折磨”这两个字。
“什么?”她直白问。
在这句话刚出口的瞬间,闻祈两只手就环上她的腰,手指交叠在她肚脐的位置。
少年的声音湮没在她厚重的衣服里,似乎把温热的鼻息都注入进去,她后腰附上一层温热的暖意。
“这样抱你也无所谓,谁都可以吗?”
“你――”她往前撤了半个身子的距离,闻祈却没松手。
“小时候我被锁在衣柜里,你找到我以后我第一次抱住你,那时是什么感觉?”他把额头往前顶了顶,“和现在一样吗?”
神经要断掉,江稚茵语言系统紊乱失常,她的嘴唇掀掀合合许多次,最后只能道出一句“记不清了”。
“……”闻祈缄默着,最后鼻间很轻地呵了一声,话语间有些自厌自弃的意味,“你什么都不记得。”
帐篷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伴着邓林卓的呼喊传来:“你俩在里面干什么呢?出来烤鱼了!”
江稚茵的意识骤然间回笼,她倏地扯掉闻祈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定定坐在原地,挠了挠脖子又指了指外面,撇开了话题:“……先出去吧,邓林卓在喊了。”
闻祈松掉手,别看眼看着地板,一副出神的样子,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她走掉。
好不容易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江稚茵双手附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滚烫,她心想还好刚刚视野比较昏暗,闻祈应该没看见她的脸红成这样。
这股红热好久都没能退下来,江稚茵捂紧了毛绒外套,陈雨婕把鱼剃了鱼鳞,正往铁签子上串,瞥了她一眼以后好奇地问:“你不会冻着了吧,脸怎么这么红?”
江稚茵“啊”了一声,疯狂摆动双手,否认着:“没什么,就是脸吹了风,就容易发红,一会儿应该就能消下去了。”
陈雨婕点点头,相信了。
山里入了夜就泛起一片一片的虫鸣声,像一圈圈水上的涟漪,从中心往外荡。
柴火堆的火星子溅到了江稚茵的鞋子上,她缩了缩脚,一边发呆一边捏着烤鱼串,偶尔回过神了就提到嘴边咬一口。
闻祈拎着半瓶饮料撩开成片坠下的细树枝折返回来,他指了指身后,说:“那块儿有空地,坐在那儿看星星应该不错。”
邓林卓听起来还挺兴奋,嘴里的烤肉都没吞下去,说话黏答答的:“他靠,想起来了,今晚好像有猎户座流星雨,咱这儿能看着吗?”
闻祈不动声色地移到江稚茵身边,垂手而立,漫不经心地回应:“不知道,你去试试,有流星了叫他们。”
江稚茵发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她盯着草地上两个人叠在一起的一高一矮的影子,心脏又猛烈跳动起来。
她心说,这不对劲。
闻祈不对劲,她也不对劲。
或者说,从上次闻祈吻她而她并不坚定推开他的那一秒开始,人生的火车就脱轨而行了。
第24章 金鱼
江稚茵是第一次亲眼观测流星雨,草茬扫弄着她的脚踝,激起层层叠叠的痒意,闻祈坐在离她一尺左右的距离,几乎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她的眼睛向上抬着,似乎在盯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却漫无目的地琢磨着,兴许闻祈对她有什么雏鸟情节。
在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江稚茵确实是他最好的朋友,这种依赖也会持续到现在吗?
江稚茵突然想到之前陈雨婕的提醒,问她难道不觉得闻祈对她一直比别人更特殊吗,于是心脏一下一下抽搐起来,就好像身体有了什么异样的感知,但是又不被她承认,像一种排异反应,她只把闻祈当朋友,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闻祈两只手撑在身后,手指无比靠近她的小腿,头向上微微扬起,顺着江稚茵的视线看过去尚能看见他的鼻尖,以及翘动的睫毛。
这样的夜晚如此明亮,她却思绪沉沉。
邓林卓忽然大叫一声:“他看见流星雨了!没想到这里真的能看见,而且这么清楚。”
浓黑夜幕中划过去的星子拖曳着光亮的尾巴,像提着婚纱裙摆的新娘,江稚茵神思恍惚一瞬,不错眼地抬头望向天空,忽而听见闻祈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想许什么愿望?”
江稚茵中断思考,低头狐疑:“三岁小孩都知道愿望不能跟别人说,要自己偷偷告诉老天爷。”
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甚至难得翘着嘴角轻笑了一声:“哦,这样。”
她又注视了一会儿,看着他飘动的头发,耸耸肩膀后妥协:“告诉你也无妨。”
少女黑色的长发被山间的空气沁凉,话语带一些怅惘:“他的愿望是回到十二年前,然后多回来见你们几面。”
闻祈的手指苍白无力地抓了一下,又松开,眸子里蕴着沉郁的黑。
江稚茵未曾察觉,仍旧自顾自地说:“如果他那几年里有常常回来,是不是能与大家更亲近一些了。”
“你想多亲近?”
她眼瞳颤动一瞬,在流星出现的时候,选择低头看向他。
荒野夜风四起,江稚茵看着他随风飘动的乌发,倏而间平静道:
“挚友一样亲近。”
闻祈狠狠攥住地面的草茬,低低敛住眸中暗色。
他习惯性保持沉默,对难以回答的问题避而不谈,等待她自动把这一页揭过,然后就又能恢复如昨。
“是吗?”他语气阴湿得犹如回南天一般。
江稚茵也没在那个话题上过多讨论,学着他的动作,两手往身后撑,身体成半躺在草地上的姿势,眼睛没有继续看向闻祈的方向,而是捕捉着天空划过的流星。
“其实他回来过的。”最后一颗流星拖着尾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离开的时候太小,距离又远,没办法一个人坐车。后来有能力,等他到的时候,福利院已经拆成一片废墟了。”
“如果不是转学回来恰好碰见你,可能他一辈子再也遇不到大家了。”
邓林卓他们坐在远一点的空地,见没有星星了就各自打起了呵欠,准备回帐篷。
江稚茵开始发困了,打着哈欠问他:“你还要继续看吗?好冷,他要回去了。”
闻祈眸色黑沉,“嗯”了一声,起身跟在她后面。
搭起的帐篷足够大,四个人躺成一排也没有问题,男生和女生之间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江稚茵时而翻个身子过来就能看见闻祈。
另一边的陈雨婕似乎累得不行,沾了枕头就睡过去了;邓林卓发出浅浅的鼾声,吵得江稚茵半宿没睡着,心说以后再也不和邓林卓一起出来过夜了。
她睡不着,就不停地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像一只巨型虫一样蠕动,紧闭双眼,然后又睁开
因为夜盲的缘故,江稚茵感觉自己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同一片黑,她的胳膊缩在睡袋里有些憋得慌,就拿出来松快一下。
静谧的黑暗里,她听见闻祈那边也有翻身动作带起的声音,只是辨不明他究竟面对着哪边。
江稚茵静静眨动双眼,忽然感觉到自己手腕缠上来一股凉意,她几乎疑心是野外的蛇用尾巴缠绕着她的手腕。
但心底的声音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不是蛇尾的触感,这是人的手心,是闻祈的手。
江稚茵默然地被他握住,感觉他接触到自己的那片手心都被她的体温捂得更热了一分。
她抽了抽手腕,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也只是挚友吗?”他轻声说着。
闻祈似乎也并不乞求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满意的答复,只是这样莫名其妙又无厘头地问了一句,然后松开手,又翻过身去。
“睡吧。”他困倦地说。
兴许是因为他短暂地握住了她的手,江稚茵的内心因为这一点触碰又变得万分纠结,荡起如热带海一般的湿潮,困意被推迟,她睡得很晚
但江稚茵有生物钟,习惯了早起,身边的三个人都还沉睡着,她就从睡袋里坐起来。
一夜过后很是口干舌燥,她拉开帐篷的拉链,企图拿起放在外面的矿泉水,但拉链才刚刚拉下一半,就看见一轮初生的朝阳,红日屹立山头,纷乱的光线迷乱人的双眼。
刚睡醒的人脑袋昏昏沉沉,有点没方向感,江稚茵眯住眼睛看日出,不小心踢到了闻祈,他睡觉本就浅眠,没碰几下就清醒过来。
山间起了朝雾,橙红色的朝霞萦绕在圆日周围,晨间的气温格外低,随便说一句话都能喷出白色的热气。
江稚茵见他醒了,犹豫了一下,指着帐篷外的朝阳跟他搭话:“他第一次站在这么近的地方看日出。”
闻祈只看见她被光缠绕的金色发丝,盯了几秒以后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帐篷外,半拉下的拉链,露出的空隙将将能把两人的脑袋框在一起。
“嗯,他看见了。”
两人距离很近,江稚茵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这味道极为熟悉,在她家里、闻祈待过的沙发,都能闻到这种涩苦又特别的味道。
每个人身上的味道应该都像一种身份识别的信号,江稚茵已经对他的味道格外熟悉了,稍微靠近一点,即使背对着身子,都知道是他。
她心里蓦然发起痒来,连带着呼吸也被放得格外平缓,与他一起看完这场日出,一直到霞光满天
江稚茵第一次觉得,身体里就像是有另一个自己,总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蛊惑着:要不要再靠近一点。
那声音模糊不清,也许是闻祈,也许是她自己,江稚茵无法识别,只听见一阵异常的心跳,也许是闻祈的,也许是她自己的,她还是辩不明。
“……”
他们只计划在山上待一天一夜,夜里蚊虫太多,带在身上的资源也不太够,四个脑袋窝在帐篷里看完日出以后就穿好衣服准备下山。
上山的时候爬了一上午,下山也得爬一下午,邓林卓的车没怎么加油,差点没办法开到马路上。
到居民区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邓林卓把着方向盘把他们仨送到一家川菜店坐着,自己绕了点路去附近的加油站加油。
这一片多是景区,店里人满为患,似乎没有空桌,到饭点的时候所有餐馆几乎都这样。
陈雨婕又累又饿,却只能叹气:“好像没有桌子了,咱换一家?”
江稚茵为难地说:“附近的店好像都在排队。”
闻祈冲对面随意招了两下手,江稚茵顺着看过去,好像是卓恪方。
闻祈身边的熟人不怎么多,卓恪方算一个,这俩人高中时就总因为颜值被放在一起比较,偶尔就会成为同学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也没有古早偶像剧里描述地那么夸张,大部分人的高中生活完全顾不上欣赏帅哥,可能只是在某次荣誉榜上看见他俩的名字以后提几句,在路过照片墙的时候抱着欣赏的态度画几个爱心。
江稚茵对卓恪方的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校园男神”“成绩很好”“跟闻祈关系不错,会一起吃饭”的地步。
因为还算认识,就一起拼了个桌,江稚茵客气地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来这边吃饭吗?”
卓恪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稍稍低了下头:“被放鸽子了。”
她止住话头,心里懊悔自己开了个不太好的话题。
因为店里人太多,上餐也慢,几个服务员忙得满头大汗,到处都有催促的声音。
邓林卓都加完油回来了,才上了两道凉拌菜。
“诶,这么巧,卓哥也到这边玩儿?”邓林卓很是热络地捞住他脖子,坐下喝了两大杯水。
卓恪方应得敷衍:“嗯,到处逛逛。”
那边你来他往地聊着,闻祈把菜单递到她手里:“看看吃点什么。”
“你勾完菜了吗?”江稚茵一目十行地扫。
位置比较挤,闻祈的腿几乎贴上她的,他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淡然地抿了一口花茶:“他都可以。”
“那他点招牌的辣子鸡丁了?”
她故意这么说,然后笑盈盈盯着闻祈轻蹙的眉头。
他不能吃辣,江稚茵一直都记得,因为时候逗他玩儿,给他尝了半截青椒,明明她吃着都没什么感觉,闻祈却苦了很久的脸,最后默默躲到一个角落吐掉,喝了半瓶苏打水。
仅仅一瞬,他的眉头就松掉,状似漫不经心地用腿轻轻撞击她,低敛着冷淡漂亮的眉眼,嘴唇被花茶沾湿,说话间都有茉莉花的味道。
像无意,也像有意为之。
“我吃的话,有什么奖励?”
第25章 金鱼
江稚茵差点咬了舌头。
“我说着玩儿的,点一些别的吧。”她尴尬地笑了几下。
正巧卓恪方起身去洗手间,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他搁在桌子上手机响了起来,邓林卓好奇地去瞅了一眼,看见号码没有备注,他指着卓恪方的手机问:“要帮他接一下吗?”
闻祈想了一下,只说:“他妈妈在医院住院,可能是医院的电话。”
邓林卓严肃地皱着眉,正儿八经地接了电话,还没出声呢,就听见电话那边的女人喋喋不休。
“你最近三天两头冲我撒脾气,怎么,我对你太好你恃宠而骄吗?给你打了八百个电话都不接。”
她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你找我要钱我没给?是因为今天吃饭我没去?卓恪方,你拿我当ATM啊?”
“……”
“说话,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邓林卓听得一愣一愣的,哪里敢说话,两只眼睛胡乱地瞟,向闻祈求助,闻祈别开眼睛忽视他,偏头喝起了花茶。
电话那边长长地叹一口气,嘀咕着:“要不是看你活儿好我能一直被你钓着?服了你了,最后一次,把钱给你打过去,回来跟我道歉。”
女声听起来很成熟,声线还带一些英气,听上去能比卓恪方大个三四岁。
她又不耐烦地道:“吱一声啊。”
邓林卓讪讪说:“……他去上厕所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
那头沉默良久,反应过来以后立马掐断了电话。
邓林卓面色变来变去,拿着卓恪方的手机像揣了一块烫手山芋,他皱着脸:“待会儿要怎么跟卓哥解释我什么也没听见啊。”
闻祈淡定喝水,一杯全下了肚。
江稚茵扎他的心:“谁让你要接电话的。”
邓林卓:“还不是哥儿说卓哥妈妈在住院,我不是怕有什么急事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