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入沼——归无里【完结】
时间:2024-06-13 14:32:18

  她说得直白,回避似的斜低着头,看见地板的瓷砖上落下一块又一块窗外投影进来的细小光斑,以及两道被拉得很长的影子,从地面这到墙面上,闻祈的睡衣鼓起一个弧度,像一片冬天即将坠落的叶子。
  握住她手腕的手陡然间松掉,指节屈起,垂在身体侧边。
  “嗯。”他发出一个不重不轻的鼻音,“我知道了。”
  江稚茵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明明自己没说错什么,但是却莫名觉得心腔变得不舒服起来。
  她抿抿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手指刚搭上门把手,肩膀却突然传来痛感。
  闻祈捏着她的肩膀把人往回拽了下,力道不小,另一只手覆上她手背,大力把卧室的门关上,空寂的室内猛然发出“砰”的一声。
  江稚茵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快被震麻了,身体被人推了一下,背脊贴上冰凉的门板,肩膀上那只手仍旧摁在原处,闻祈的体温隔着一层棉质睡衣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愕然地张了下嘴,手机的闪光灯对向了别的位置,眼前的所有物体又变得不那么清晰,像虚了焦的镜头捕捉不到视野中心。
  只觉得身前那人的呼吸越来越重,一只大手逐渐从她的肩膀移到她不断颤动的脖颈上,另一只手大力握着她捉着门把手的手,掌心变得越来越灼热,被情绪激出的薄汗像胶水一样将彼此的身体粘在一起。
  江稚茵心慌一秒,迟钝地察觉到他将要落下来的嘴唇与炽热到稍显急促的呼吸,于是机械地偏开头,眼睫无措地翕动,声音从牙齿缝里飘出来,她差点咬了舌头:“……闻祈,这样就扯不清了。”
  闻祈磨了下牙,摸着她脖子的手上移捏住她的下巴,克制着力道把她的头缓慢往回坂,抵在她下颌上的拇指指腹粗砺,那一点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江稚茵被这举动吓到,喉咙微动,紧张地吞咽起口水来。
  “本来就扯不清。”闻祈嗓音阴郁,蕴着幽怨,他啧一声,轻声细语:“……还要多久,你怎么还在坚持?”
  虽然仍旧看不清他的脸和眼底的情绪,但江稚茵觉得他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第33章 金鱼
  风吹纱帘动,树影摇晃,吹着他模糊的音节飘进江稚茵的耳朵里。
  闻祈的指尖从她脖颈处的皮肤慢慢下滑,轻轻抵上她心口,他一字一顿把声音发得清楚:
  “茵茵,你这里,到底装着哪些人?”
  “有我吗?”
  你心里有他吗?
  或者说,他可以进去吗?
  他的声音像一块从包装袋里被抖落出来的拼图,稀稀拉拉落了一地,她需要很努力地对准每一个字的边缘,扣在一起,才能拼凑出这句话完整的意思。
  尽管身处一片黑暗里;尽管江稚茵的视线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躲闪、乱撞,但是触感是清晰的,抵到她心口的手指是实实在在的,温热交错的呼吸是可闻的。
  这一秒她只祈求心跳不要太快,不然总有种一脚踏进深渊的错觉。
  她突然觉得嘴唇像搁浅在沙滩上快要死掉的鱼一般干痒,努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句子来:“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他直视着江稚茵,轻声反问。
  总是不剖析自己的感受,总让江稚茵去猜。江稚茵讨厌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于是她轻轻皱眉:“我不想猜,我不知道。”
  触摸着她的两只手同时一僵,然后缓慢回缩了一下,撤开了。
  闻祈像一件被暴晒到失去所有水分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
  至少他此时此刻是如此表现给她看的。
  “那就别猜了,毕竟我确实不是值得你怜惜的对象。”他压抑着呼吸,拖着缓慢的步子,缩回自己的沙发上背对着江稚茵躺下,两条腿艰难地屈着。
  被子透不出他呼吸的幅度,他像死了一样。
  闻祈是一个古怪到江稚茵无法用自己所学的所有知识去解释的人。
  ……但这个人好像喜欢她。
  虽然江稚茵不太愿意承认,也不太敢做这种猜想,可是她退一步闻祈就逼近一步,非要把答案摊在她的眼前,摁头让她念出来。
  跟她在一起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说话也冷冰冰,像是只会回答“嗯”“啊”“哦”“好”的机器。
  喜欢穿宽大到把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的衣服,刘海总是懒于整理,发尾戳在眼皮上,就像怕人看见他的眼睛。
  唇钉、脐钉、舌钉,要把浑身上下都捅穿才罢休。
  明明下雨了耳朵就会发痛,但还是喜欢在雨天站在打开的窗户前,然后用那双上扬着的漂亮眼睛偏头望着她,用有点蹩脚的普通话叫她过去一起看下雨。
  为什么那么喜欢从窗户往外看呢?
  窗户外有什么?
  江稚茵一直把儿时在孤儿院互相陪伴的这些人当朋友,闻祈也在其中,她没想过这段关系最终会向这个方向发展。
  她吸一口气,拧开卧室的门旋身进去,卧室的窗户半开着,屋外透凉的空气钻进来,那种头脑发热的感觉就消失了大半,江稚茵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心想,停电停得真不是时候。
  老旧筒子楼的各种设施都很旧了,这么多年也没人翻修过,外接的电线风吹日晒的,绝缘皮爆开几截,很容易失灵造成供电中断。
  徐婶说以前时常有这种情况发生,只不过每次停电后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自己接上了,可能是接触不良的原因。
  因为时间短暂,大部分时间都是半夜里大家睡觉的时候停,所以一直也没人管。
  徐婶之前也懒得管,直到她大女儿上了高三,时间紧任务重,每天晚上从学校回来还得带一叠作业做,这时候再停电就耽误事儿了,所以就着急起来。
  主要是这块儿也没有物业,住户也都是老人,总是觉得将就一下再将就一下,捱一下再捱一下,总能活下去。
  有的老人家里连开水壶都没有,有的时候渴得急了就拿一个搪瓷杯子凑到楼底下那根生锈水龙头里接生水喝,为了省点水费,刷牙洗脸洗衣服都靠那根水管,一旦停水就只能干着。
  有什么办法呢?没钱也要活着。徐婶说。
  江稚茵听得心里难受,徐婶叹一口气,把之前借的手电筒还给了她,说是已经充好了电。
  她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捏着手电筒回了屋子。
  闻祈正把一个大行李箱从衣柜和墙的缝隙里拖出来,抽了张纸巾擦去上面的灰尘。
  其实他的行李一直没怎么动过,家里的衣柜很小,也容不下两个人的衣服,平时都是江稚茵在使用,闻祈的衣服都塞在他来的时候拎着的那个黑色行李箱里,扣好了卡扣,整齐堆叠着。
  还有三天就过新年,江稚茵提前抢好了回滨城的票,准备在家陪江琳待半个多月。
  闻祈在滨城没有家,但他似乎也决定要回去,江稚茵不知道他会住在哪里,是不是又要去投奔邓林卓,去挤那个满是灰尘的地下车库。
  她把手电筒塞回原来的位置,又突然间想到什么,于是往门口走,拉开大门扫过上面贴的各种小广告,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打了个电话。
  等江稚茵再进来的时候,闻祈已经拉好行李箱的拉链了,他看上去比往常更加冷漠,一边拨弄着行李箱的锁扣一边说:“在这里也住了挺久的了,我这次把行李全部收好了,等从滨城过完年回来,就搬出去。”
  他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行李箱,和阳台上的几盆花,江稚茵记得那花前几天还开得正好,这时候不知道怎么又被切掉了花枝,只剩一点行将就木的茎干,像是被人以十分烦躁又不耐烦的态度给裁掉了艳丽的花朵。
  她突然愣住,神情有些不可思议,怔忡几秒后徐徐开口:“那你要住在哪儿?”
  闻祈目不斜视,嗓音过分平静:“回学校吧,应该可以申到新的宿舍。”
  江稚茵抿紧嘴唇看着他,但男人的神色仍旧不动如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如果能申到新宿舍,那为什么早不申晚不申,偏偏要在今天走?
  就因为昨天她说她不想猜闻祈的心思,他觉得自己被拒绝了,已经打算放弃了吗?
  江稚茵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一股酸涩,像刚打开一罐气泡水,汹涌的碳酸气泡争着抢着往心口的地方冲撞。
  他真是太没毅力了。
  她也郁闷,“哦”了一声,关上自己卧室门的时候声音还挺大。
  闻祈站在客厅里,慢慢直起了身子,漫不经心拍掉手上的灰,低敛着眸一言不发。
  然后皱眉,习惯性在焦躁的时候用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直到挠出道道血痕,用疼痛感减轻大脑中的焦虑。
  /
  拖着各自的行李离开海城回家过年的那天,江稚茵经过徐婶说的那户独居老头的家门,从兜里往上拍了一张纸条。
  老旧的木门在她手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江稚茵瞥见二十米开外的生锈的水龙头,抱着尝试的态度跑过去洗手,结果看见里面喷出了淅淅沥沥的淡黄色的水。
  她关了水龙头,又回头看了一眼。
  “……”
  下午的时候有人敲响一楼西北角的门,送水的工人提着两桶纯净饮用水进了老头家,老人连忙摆手说自己没买这个。
  工人把水泵给他插进去,“是你楼上的住户给你订的,让我两周给您送一次,至少送一年。”
  老头不怎么舍得用,第二天拿着搪瓷杯颤颤巍巍去水管接水刷牙,发现水龙头也换了新,刷完牙回家的时候,看见门上贴的纸条。
  纸条轻飘飘的,他用老花眼努力地看,上面只有八个字:
  ――“爷爷,祝您新年快乐。”
  “……”
  海城的雪已经停了,滨城却还在下小雪,电视机里在直播春节联欢晚会,江稚茵听了个七七八八,帮江琳包春卷。
  她没怎么干过这种活儿,手很生,江琳拿筷子不轻不重拍开她的手:“得了吧你,别添乱了,把我的春卷皮都给扣破了。”
  江稚茵“哎呀”一声,嘀咕着:“给你帮忙还不乐意。”
  江琳指挥她去洗手,江稚茵打开厨房水槽的水龙头,很关切地问:“你上次检查结果怎么样?没出岔子吧?”
  一般都是女儿嫌妈妈唠叨,在她们家反倒翻了个个儿,江琳长声叹气:“没事没事,我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猝死率没那么高,别担心了。”
  江稚茵“嗯”一声,关掉水龙头,慢慢吞吞拿至今擦手,斟酌再三后还是说出口:“那……你找得怎么样了,公安局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电视机里的声音还是很大,吵吵嚷嚷的,一片热闹气息,屋外簌簌下着小雪,渐渐落了一屋檐的白色。
  江琳往春卷皮里塞东西的动作僵硬住,她低了下头:“还没消息呢,都这么多年了。”
  说不定……已经病死了。
  江琳不知道此时想到这一点时,自己心里的感觉要怎么形容。
  她不愿意多说下去,端着两盘刚包好的春卷,把江稚茵赶出厨房,说她要下锅炸了,让江稚茵躲远点。
  楼外突然响起一声炮竹炸开的声音,河边似乎有人正在放炮,噼里啪啦的像是要把黑夜炸出几个洞来。
  江稚茵做了个深呼吸,窝到沙发上去,翻阅着手机的消息,一条一条跟大家回新年祝福。
  邓林卓在群里问大家是不是都回到滨城了,要不要过几天一起出去聚一顿。
  陈雨婕说自己要跟着家里走亲戚,到初五才有空,几个人约了个时间,打算再一起吃顿饭。
  中国人就好这一口,想见面了就聚一顿,好像每天都在找各种理由聚餐,饭桌文化特别盛行。
  江稚茵往上多翻了几条消息,始终没见到闻祈出来答一句,甚至也没给她发新年祝福。
  她不明白他怎么能气成这样,居然一句话都不愿意同她讲了。
  但心底漫上来的失落感却是实实在在的,像一块压在心头沉重的石头,榨出里面酸涩的汁水,舌尖都泛着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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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2月10日,雪]
  茵茵。
  奶奶总问我窗户外面有什么。
  我说“茵茵”。
  我也只能说“茵茵”。
第34章 金鱼
  滨城的雪并没有持续多久,只在新年那两天里下了薄薄一层,隔天下午就化得差不多了。
  江稚茵换了新的雪地靴,鞋底有四五厘米厚,抬脚走路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临出门前她从自己装首饰的盒子里把之前买的那对蝴蝶耳夹找出来戴上,手机响了几声,邓林卓给她发了定位。
  她再次打开消息列表,发现闻祈还是没有发消息过来。
  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高兴,江稚茵十分心烦地把手机扔进挎包里,在家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把她送到了聚餐的地点。
  她来得比较早,桌上只有邓林卓和小马在,小马看上去瘦了一些,把原先的锅盖头剃成了板寸,整个人看上去也没有那么憨了,配上壮实的体格还挺能唬人。
  服务员来催点单,邓林卓冲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人还没来齐,再稍等一下吧。”
  圆桌边上一共摆了八个凳子,江稚茵把每个人都数了一遍,发现还多出来一个凳子,她问邓林卓还有谁要来,邓林卓说卓恪方要带家属。
  江稚茵诧异:“他不是一直不承认吗?”
  这么说着,邓林卓还怪不好意思的:“嗨呀,嘴硬心软呗,卓哥挺喜欢成蓁的,只是因为人家不给名分,再加上他觉得自己的家世配不上人家,所以一直郁闷着呢,只是不说而已。”
  江稚茵了然地点点头,把开水壶里的热水倒在碗里涮了一遍。
  马世聪看上去有点困,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邓林卓锤他一下:“精神点儿,别睡过去了。”
  马世聪揉揉眼睛,迷糊道:“哥儿什么时候来?”
  “哥儿啊?他不一定能来。”
  话音刚落,江稚茵擦筷子的手一顿,她的声音和马世聪同时响起:“为什么?”
  邓林卓被他俩这默契搞得愣住,眨巴几下眼睛,无辜道:“我不知道啊,他只说他有事,不一定能到,没跟我说原因。”
  江稚茵沉默几秒,紧接着问:“你们这段时间不是住在一起的吗?”
  邓林卓摇头:“没啊,他没来找过我。”
  在聊天的间隙,陈雨婕也到了,坐在江稚茵旁边,看见她紧咬着下嘴唇,一副纠结的样子。
  她拍拍江稚茵,小声问她怎么了,邓林卓是不是瞎说什么了,江稚茵抬头看着她,张了张嘴,最后又抿上,晃晃头说没什么。
  江稚茵盯着自己搁在碗上的筷子,走了很久的神。
  突然搬走,连大家说好的聚餐也不来,过年连一句新年快乐都不给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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