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饭煲跳闸以后,江稚茵马不停蹄打包好饭桶,准备带去医院,怕江琳醒得早,他叫闻祈现在就回海城,闻祈沉默了一下,嘴上答应了下来,却偏开了眼睛,状似思考。
在江稚茵转身后,闻祈眸子冷了下来,连表面的冷静自持也维持不住,他从衣服里掏出手机,连电话都懒得打,只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闻祈将如今发生的这一切都怪罪在赵永伟身上,如果不是他跟个神经病一样闹到江琳面前,他那些事根本不会暴露,江琳不会突发心脏病,江稚茵也就不需要找成蓁借钱,更不会被成家认回去。
那他的生活就还能像以前那样稳定,能跟江稚茵谈很久的恋爱,最后再顺利结婚。
搅乱了他粉饰出来的“太平盛世”的罪魁祸首,就是赵永伟。
闻祈没有买回海城的票,从江稚茵家离开以后,他不被允许去医院,于是就去了赵永伟家。
以前好歹是一起混日子的,闻祈这点记性还是有的,他敲了门,开门的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闻祈回忆了一下,他奶奶应该是刚手术出院,嫌住院费贵,在家修养着。
老人认不得他,闻祈笑笑,说自己是赵永伟以前的同学,来找赵永伟有事。
老人家人很好,请他先进去喝茶,说赵永伟现在在外面打工,不在家。
闻祈接过他倒的茶,喝下去一口,眉目敛得冷淡:“没事,我跟他说过了,他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
这话说得赶巧,他一口热水还没咽下去,赵永伟拉门进来了,死死瞪着一双眼睛盯着闻祈。
闻祈面不改色,含笑开口:“我以为你还在学校送快递呢。”
赵奶奶大病初愈,精神状态没那么硬朗,听见这话一时愣神,闻祈完全不关心,他这次来本来就是找赵永伟麻烦的。
之前好说歹说了,甚至连拳头都动了,他不听,闻祈也不可能让他好过,他本身就是赵永伟口中的“阴毒小人”。
介于奶奶在场,赵永伟忍了忍,还是假装客气地赶人:“我们出去谈。”
闻祈不听他的,端着手里的塑料杯,“我喝口水再谈吧,就在这儿好好谈。”
赵永伟吊着一口气,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而闻祈就是来说“不该说”的话的。
“听说您刚手术过,手术费不少吧?”闻祈适时开口,语气不强烈但攻击性很强。
奶奶看了眼门边局促的赵永伟,以为闻祈是来要账的,叹了一口气说:“我前段时间是生了大病,人老了没办法,孩子估计也是急了,找你借了不少吧,我们会慢慢还给你的。”
闻祈:“不是找我借的。”
“狗崽子你还特么说!”赵永伟厉声打断。
闻祈完全不怕他,继续说给他奶奶听:“他去找他亲生母亲了,要了二十万,他妈妈也是心脏病,直接气住院了。”
赵永伟一个大箭步冲过来要拽闻祈的领子,被闻祈甩开。
老人家还在消化这些消息,瞠目结舌的,闻祈抖出第二件事:“对了,您孙子觉得骗人是很不好的行为,所以我觉得也得跟您坦白,他根本没有考上――”
赵永伟不要命了一样冲过来,跟闻祈扭打在一起,闻祈的助听器掉在地上被他踩了一脚,两个人拧着胳膊撞倒了柜子上摆的花瓶,瓷片碎了一地,早上刚买来庆祝奶奶出院的花也被踩得不成样子。
赵永伟打架没有闻祈狠,脸上挨了他不少拳头,鼻血横飞,闻祈眼神阴阴地看着他,重复着:“我跟你说过不要去他面前说有些没的,谁让你去他那里发疯的?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是吧?我说了,你敢告诉他我就敢告诉你家里人。”
他松了手,赵永伟骂骂咧咧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见,闻祈的语气冷静到可怕,像是已经挤不出什么情绪来了,只剩阴冷:“礼尚往来而已,你闹得他不得安宁,我就来闹你。”
一直坐在桌边的老人突然喝止:“小伟你停手!”他扶着桌子咳嗽起来,赵永伟连滚带爬过去搀着他,鼻血还在往下掉。
老人一下子变得激动,扇了赵永伟一巴掌:“谁让你去找江琳的!”
赵永伟不敢说话,跪在老人家脚边。
他站起来,皱皱巴巴的手指还在抖,嗓音也断断续续的:“你别跪我这儿,你上学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带我去江琳的医院,你得跪他啊孩子!”
赵永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被打得半死的时候都不见掉眼泪,这时候眼泪却混着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他抹了一把,不服气:“我没错,他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出点钱怎么了?你病了,我总得拿钱给你治病吧。”
说完他声音又小了一些:“我就说了几句气话,鬼知道他那么脆弱。”
老人恨他不争气,捞了墙角的晾衣杆敲在他背上,老泪纵横的:“他生了你啊,你以为他就好过了吗?”
“谁还不是当过妈的,你以为我当年就很想管着你爸吗?你爸不是个东西,害了人家小姑娘,生了你,我管不住他,我以为我能教好你……”老人开始往自己手上抽棍子,“结果还是教出你这么个东西。”
赵永伟吓了一跳,忙夺了他手里的棍子扔到一边:“你才刚手术完!”
“你去不去医院!你得给人家道歉,钱也要还给江琳!”
赵永伟见他又要去捡晾衣杆,忙认服:“我去!我跟你去就行了!”
奶奶抽纸摁住他的鼻血,赵永伟从地上起来,回头看见地上只剩摔碎的瓷片和被踩烂的助听器,闻祈已经不见了。
赵永伟现在真是后悔认识这么个烂人,当初就该让这个聋子被打死,这人简直比他还烂,他好歹还有一点良知,闻祈脑子里除了他那女朋友真是什么都不剩。
但自己好歹还有奶奶养大,闻祈是孤零零一个人长大的,怪不得长歪成这样。
他一边恨得磨牙,一边擦干血和眼泪,搀着奶奶去医院找江琳。
江琳靠在病床上,江稚茵往他背后多垫了一个枕头,在赵永伟被老人摁着肩膀跪下去的时候,江琳偏过了头,不愿意看他。
于是老人家也跟着一起跪下去,说对不住他。
江稚茵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忙去扶他,被奶奶握住手腕遏制。
“我以前没教好我儿子,现在年纪大了,也没教好孙子,给你添麻烦了。”奶奶说,“你放心,小伟找你拿的钱,我们一分不少,都会还给你。”
江琳闭了闭眼,艰涩开口:“不用了,是我欠他的,我活该。”
赵永伟被摁了头,他伏在江琳跟前,说了“对不起”,但人还是犟脾气。
“气你这件事是我太鲁莽。”他承认这点了,但是想到闻祈已经把他的把柄都抖落出去了,赵永伟心里又不服,他更恨闻祈了,左右不过被打一顿,所以还是僵着脖子继续说:
“但是这件事我要是不说,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女儿在跟什么样的人交往,我也算好心提醒,就是当时话说得过激了一点。”
赵永伟木着表情开口:“你是过来人了,你也知道,他俩关系长久不了。”
第55章 入沼
直到赵永伟离开,江稚茵都低着头一副走神的样子。
关上门病房的门以后,江稚茵去江琳床前扯了扯他的被子,现在妈妈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一些,再听到那样的话也没像之前那样情绪崩溃。
但江稚茵知道这并不代表江琳接受了闻祈,他心里那道坎一直都过不去。
江稚茵适时开口:“妈妈,人不可能都是一样的,在做出判断以前,你可以先见见他,不能在还没接触过一个人的时候就盖棺定论。”
冉清岳跟闻祈还是有本质不同的,至少在江稚茵看来,他们完全不一样,闻祈也不会活成冉清岳那个样子。
而江稚茵至今对闻祈有气,不是因为江琳的关系,而是闻祈对他有所隐瞒,什么事都不告诉他。
自己对他向来坦诚,无论是江琳的事还是成蓁的事,他都如实相告,却没换来闻祈的坦诚,这点才是最让江稚茵难过的。
今天赵永伟来道歉,江琳也听累了,再听到江稚茵为闻祈说话时也不予置评,撇开了话题,说他想躺下睡一会儿,叫江稚茵也去休息。
江琳缓慢躺下,脑袋压在白色枕头上,沉吟一下以后开口:“等我出院了,再带他来家里。”
他说了这样的话,表情却算不上舒畅,看起来不是打算接受闻祈的样子,但好歹他愿意交流,就还有机会。
江稚茵原地站了一会儿,连连“嗯”了一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把门关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观察的医生说江琳现在的情况比较稳定,只要心脏没有再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再过一两个月就可以正常出院回家。
江稚茵抽了一两天的时间回了一趟海城,处理一下学校那边的事情。
请了一周的假,课程什么的都有遗漏,向老师同学询问过进度以后,他打算自己在网上找点资料把落下的课补上。
拧开家门的时候,成蓁正好给他打了电话,江稚茵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拧开门把。
闻祈的鞋子还搁在鞋柜里,他应该在家,但是客厅没人,可能正在房间休息。
他蹲下身子换鞋,成蓁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扩散出来,扎进他的耳朵里:“鉴定结果出来了,我传了图片给你。”
江稚茵动作停顿一下,说“好”,成蓁像是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爸爸想见你。”
本来还不清楚的答案在这一刻昭然若揭,似乎连那份报告都已经没有去过目的必要了。
他也无法准确形容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喉咙像被一大块柠檬塞住,稍微动一下就拧出酸涩的汁水来。
江稚茵直起身,闻祈从洗手间出来,脑袋上搭了一块白色毛巾,耳朵里空空的,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于是稍微侧转过身子来看他。
江稚茵还在跟成蓁通电话,他纠结了一下,找了个时间:“等我妈妈出院吧,最近应该没什么时间。”
“不急。”成蓁说,“你愿意就行,到时候我们再约个时间。”
江稚茵只在各种采访里见过成国立,现在突然告诉他这些,说不出是喜还是悲,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江琳,江稚茵感到万分头痛。
挂掉电话以后,江稚茵看见闻祈还站在卧室门口,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也湿哒哒的,拖鞋在地上踩出道道水痕。
他似乎剪了头发,额前的碎发没有那么耷眼了,身子看起来比以前还要瘦一些。
江稚茵像以前一样跟他搭话:“你下午没课了吗?”
闻祈滞了几秒的时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明自己没带助听器。
他的助听器在那天和赵永伟扭打的过程中已经损坏,闻祈去配了个新的,但是新的戴起来不那么习惯,不需要与人交流的时候他就不想戴。
江稚茵打算今天在海城这边住一晚,明天再回滨城,他待在房间里打开电脑快速扫过这几天班级群里的消息和作业,闻祈坐在床边,扯下了脑袋上的毛巾,敛着双眼若有所思。
他又穿起了那套松垮垮的黑色睡衣,江稚茵一度以为他已经将那套衣服丢弃了,没想到还在。
兴许是想过很多,他一贯模仿卓恪方和成蓁两人的相处方式,从一开始就用的是皮肉手段去勾引,要失去的时候也只会通过这种方式挽留,把爱情看得浅薄。
闻祈半倚在床头,漆发半湿,瘦白指尖捻弄着新配的助听器,嗓音含糊微哑:
“与其做那个,不如做――”
他的嘴型由大到小,像叹气,将饱含情/色的话说得镇定。
江稚茵打字的手一顿,猜到他将说没说的那个字,脑中一痛,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及时制止:“现在不行。”
“啊。”他耍浑,假笑一下,“听不到,你过来说。”
他提得突然,表情也算不上自然。
其实不难想到,闻祈完全是以拙劣的手段在暗示与讨好,这段时间江稚茵没时间理会他,闻祈估计已经心急如焚,以为他会因为江琳的事对他敬而远之,却想不到什么有效的加深感情的方法。
江稚茵停下手上的活儿,做了个深呼吸,虽然闻祈没戴助听器,但他知道他认得清唇语,于是还是说话交流:“我跟我妈说过了,他说等他出院了要见你,没有咬定让我们分手。”
……所以你不用这样。
闻祈的唇角缓慢降了下去,他失去一切表情,移开黑漆漆的目光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并不代表江琳愿意松口,更何况还有成家那档子事。
卓恪方也跟他吐过几次苦水,说成蓁的爸爸很看不起他,豪门都很在意家世。
而卓恪方好歹还是清白人家,有爸有妈,闻祈的条件比卓恪方更差得多,不仅江琳不会愿意,万一茵茵被认回成家,成国立也不会愿意。
闻祈紧咬住下唇,这些顾虑他都不能告诉江稚茵,施加在精神上的压力像缓慢扩散开的墨水,于眼睛深处洇出愈来愈沉重的郁色。
他隐隐有趋于崩溃的迹象,嗓音轻哑着说:“你不想就算了。”
江稚茵以为他是被拒绝以后心情灰败,偏头去看他,闻祈头发仍是潮湿的,有意无意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拎出一小罐药瓶,晃得沙沙响。
之前他半夜起来好像就在吃这个东西,那时闻祈说是感冒药,而如今他也没有感冒,不可能还在吃感冒药。
江稚茵拧一下眉,从桌边起身移步过去,没戴助听器的人好像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还状若无人地准备往手心倒。
江稚茵很轻易就从他手里夺掉了药瓶,闻祈护都没护一下,眼神平静到可怕。
他看了眼瓶上的包装,是氯硝-西泮。
“普通安眠药而已。”闻祈淡笑一下,假模假式地伸手来拿,江稚茵避了避。
这药都跟迷药没什么差别了,闻祈当普通安眠药吃?
“你吃多久了?”江稚茵问他。
闻祈t了他一眼,识别了一下口型,面不改色:“不久。”
撒谎,都空掉小半瓶了,还说不久。
江稚茵明显没信,把药收了起来,“不能像这样吃下去了。”
小小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像不断被充气又被扎破的气球,心脏也瘪掉了。
闻祈的头发湿软地贴在耳侧,连带着鸦睫也耷下去,他故意笑了一下:“可是茵茵,我睡不着啊。”
“不是跟你承诺过不分手了吗?你在不安什么?”
“你只是现在说不分手而已。”闻祈眉眼冷了下去,不喜不悲,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两眼空空,“你的承诺什么时候有用过?”
这段时间他将家里之前种的所有花都丢掉了,之前养在阴暗墙角的确实也没发芽,原来不是有人照顾就能开花。
江稚茵长久地凝望着他空白的表情,他短暂沉默了几秒,发出拖沓的声音:“那要怎么样才能安心,才能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