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先开到了陈雨婕家的杂货店,里面还亮着灯,在陈雨婕准备从货车上跳下去的时候,江稚茵扶了她一把,也跟着跳了下去。
邓林卓的脑袋从车窗那儿伸出来,高声问:“你家好像不住这里啊,怎么在这儿下?”
江稚茵把手往外套兜里揣:“我顺手买个东西。”
“要等等你不?”
“不用。”她摆摆手,“你们先走吧。”
闻祈看上去还有什么话想说,触到江稚茵的视线以后又把目光收了回去,只说了句“注意安全”。
小货车哼哧哼哧地轧着柏油路走了,江稚茵哈出一口气,像唠嗑一样:“滨城早晚温差这么大的吗?”
这地儿没别人,这话只能是说给陈雨婕听的,她踌躇了一下,只点点头说“嗯”。
陈雨婕话少,从小就不吭声,跟闻祈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只不过前者是不爱说,后者是不能说。
江稚茵转头看向她,又指了指对面的牛肉面馆,试探性道:“要不去那里坐下吃一碗?”
都这个点儿了,面馆里也没几个人,老板看上去也快收摊了,江稚茵推门进去,要了两碗面堂食。
陈雨婕不是很自来熟的人,以前也是,都得江稚茵主动找她聊天,不然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能看一整天的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陈雨婕从签筒里抽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搓捻着外包装。
“几个月以前吧,不久。”
油乎乎的面端上了桌,江稚茵把醋推过去,陈雨婕顺手把辣椒推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埋头吃面。
其实江稚茵构想过很多次要怎么好好跟陈雨婕拉近关系,千百种场景都在脑子里构想过,现在实践起来,却发现似乎又不必多说,毕竟陈雨婕也不是善谈的性格,话说得太密,她可能也不知道怎么接,沉默反而是留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一碗掺满辣椒的牛肉面入肚,江稚茵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吃出一点儿汗,推门出去的时候还瑟缩了一下,她俩齐齐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江稚茵已经能比较自在了。
“我在学校待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碰见过你?”
高三都在一层楼,按理说平时上下课上个厕所什么的,也总该打过一两次照面,可江稚茵一次也没碰见过她。
陈雨婕解释:“我之前一直在为竞赛集训,现在也确定保送了,不用再去学校上课。”
她见时间太晚,问江稚茵:“你家现在住哪儿?会不会太远?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安全。”
红绿灯上的绿色小人亮起,江稚茵拉着她一起走斑马线,扬了扬下巴说:“不远啊,就前面那个盛鑫名苑。”
陈雨婕似乎想到什么:“那儿有房子出租吗?价格怎么样?”
“怎么?你们要搬家吗?”
“不是。”陈雨婕说,“邓林卓说闻祈最近想换个地方住,让我问问我爸妈学校附近有没有租金便宜点的房子,他好像就打算租一个月,捱到高考完就行。”
估计是嫌车库闹,晚上不停有人停车要拉闸,最后一个月挺关键的,是得把觉睡好。
“直接住校呢?”江稚茵提议。
“不行,闻祈有时候晚上还有兼职。”
江稚茵点点头:“我回去问问。”
她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让江琳帮着问问,结果他们小区没什么合适的房子出租,江稚茵也就没说,后来邓林卓说闻祈已经租到房了,面积不大,一居室,本来就是在学校周围专门给学生准备的学生公寓,多是一些住得远的家长来陪读,价格稍微高一点,但闻祈还是答应下来了。
邓林卓说这也算乔迁,应该办乔迁宴,江稚茵笑他:“我觉得你是想找个借口让你爸放你出来玩儿吧?”
马世聪扣脑袋:“乔迁宴是什么?”
陈雨婕:“哥儿搬家了,要请吃饭。”
小车库里的人愈发多了,五个人坐一起腿挤腿,那个破风扇转都转不过来,呼噜噜吹风,四双眼睛望向同一个人。
闻祈:“随便。”
五月中旬的时候,新家的房门终于被转开,邓林卓像青天大老爷一样直接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大口喘气:“久违的自由啊,爽!”
闻祈似乎提前买了菜,把袋子里的东西挨个儿往菜板上码。
江稚茵拉开一罐汽水,好奇地问邓林卓:“住车库的时候也是他做饭?”
他一脸的高深莫测:“我就吃过一回,就是你上次来的时候闻祈煮了一回面,平时都是在学校吃,偶尔马爷爷和我爸会来送几次饭,也上陈雨婕家吃过几次,闻祈嫌车库的锅脏,不怎么下厨房。”
“不下厨房怎么会做饭?”
“小时候练的呗,王奶奶身体不好,到最后几乎不能下床,什么事儿都得靠闻祈,他要是不学着做饭估计得饿死。”
眼见话题似乎又要往伤感的方向引,邓林卓及时喝止:“算了,苦日子就要到头了,马上就要迎接新生活!”
江稚茵默了一会儿,渐渐退出话题,见剩下几个聊了起来,她就离开了位置,跑去厨房看了一眼。
闻祈慢条斯理把袖子卷起来,像是正准备洗菜。江稚茵往旁边看了两眼,确定没人注意到以后才溜进来。
他轻轻瞥她一眼,稍稍拖了下嗓音:“不用帮忙。”
这房子里装的是款式极其老旧的空调,开了一个多小时了也不见凉快,开过火的灶台更甚,只能把窗户推开透气。
江稚茵进来以后,闻祈觉得更加热。
她捉住他尚且干燥的手,一边往他手上套弄什么东西一边压低声音:“想了很久,既然是个乔迁宴的话,也应该送你点什么,这表是我自己攒钱买的,不要几个钱,反正你手上也空,戴着好看。”
江稚茵握着他的手往上抬,洋洋得意:“看吧,我就觉得适合你,你手指长,又白,戴黑色的表带好看。”
闻祈手指动了一下,指尖回握,捏了捏她的手。
“嗯,谢谢。”
他压根没看手。
江稚茵觉得他眼睛里有什么即将溢出来的东西,只不过闻祈很快移开视线,她没时间去回味,只是突兀地觉得这眼神有点……
恐怖?她找不到太好的形容词,只觉得像捕食者盯着猎物,觅食的蛇吐出信子。
外面的人在喊,江稚茵撒了手,闻祈挽留了一下,回握了一秒,又把手垂下,控制自己的视线固定到水槽里的菜上。
邓林卓靠着门吐槽江稚茵不道德,偷偷来帮忙也不叫他们。
江稚茵眨几下眼,那点奇怪的感觉一扫而空,她推搡着外面的人:“这屋子里站得下这么多人吗?我就来看看他做什么菜。”
这么说着,她还像模像样地喊闻祈:“记得做点没胡萝卜的菜啊,我不爱吃。”
里面的人没搭腔。
别人都是越长大越沉默,只有邓林卓的嘴越长越碎,嘴里含着一嘴饭菜还要N吧N,江稚茵怕他的话掉在地上尴尬,偶尔也接两句,结果这厮指着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牙上……哈哈哈哈。”
江稚茵放下碗筷,陈雨婕打了邓林卓一下,他呛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
“有镜子没啊,我看看去。”江稚茵作势要起身。
侧边伸过来一双手摁住她:“还没买镜子。”
在这么多人面前龇牙有点难堪,江稚茵的饭也吃得七七八八了,干脆揣着手机去厕所里看看牙上有什么。
她用手机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这时候闻祈敲了门,说家里没有牙签,问她需不需要纸巾。
江稚茵把门拉开,纳闷道:“我牙上什么也没有啊,邓林卓乐个什么劲儿?”
闻祈安静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抬手捏住她下巴往上抬,一双漆眸毫无情绪地往下低:“可能在里面,你张嘴我看看。”
江稚茵愣了一会儿神,下意识做出动作,少年的拇指压着她下唇,有些凉。
她牙齿很整齐,但是嘴巴小,舌尖放下来抵住下齿边沿,口腔湿润。
闻祈只是看着,没有动作。
江稚茵觉得这动作有点奇怪,正准备把嘴合上,闻祈右手食指裹着一张纸巾探进来,她正好咬住,又吓得立马把牙齿抬起来,含糊不清地发音:“我自己来吧。”
“你看不见。”他漂亮的眼睛往下垂,注意力都放在她的唇齿间,食指向里深入,压了一下舌面,纸巾很快被浸得湿透,江稚茵像含着他的手指一样,因为异物的入侵,喉咙不自觉地吞咽起来。
闻祈眼神似乎变了一下,又恢复正常,很轻地说了句“抱歉”,然后抬了抬手指,轻轻蹭过牙齿,然后就退出,钳制着她下巴的手也松开了。
他很快把纸揉成一团,江稚茵也没看清纸上是什么。
闻祈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对,泰然自若地去洗手,江稚茵从厕所出来,又对着手机看了眼,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算了……忘掉吧。
聊的时间也够久了,陈雨婕说自己得回家了,几个人跟闻祈道别,一起下了楼。
江稚茵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一摸口袋摸了个空,突觉自己兜里的钥匙好像不见了,兴许是落在了闻祈家里。
她又上了楼,发现邓林卓那个马大哈走的时候没把门带上,江稚茵探头看了下,屋子里是空的,她轻轻关上门,以为闻祈回房间了,在餐桌周围都没找到钥匙,就往厕所那边走,路过卧室的时候发现床上没有人。
厕所的门紧锁着,磨砂玻璃透出靠坐在门边的背影,肩膀耸动着。
里面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地被有意克制着,像猫在发.情。
第9章 金鱼
从磨砂玻璃门外隐隐约约能看见身体的线条,他的头似乎正低着,肩膀抵在门上,小幅度颤抖着,再往下的影子变得模糊,只有被压抑至微弱的喘息和OO@@的摩擦声。
江稚茵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都不是小孩子了,也没必要装清纯,她也不是听不懂这是在做什么。
她没再往里走,想安静离开,一转身碰到了胡乱摆放的凳子,凳子腿剐蹭地面,发出“刺啦”的响声,江稚茵懊悔地闭眼。
洗手间里突兀地有了水声,从里面传来闷闷的哑音:“谁在外面?”
她逃跑的动作一下子顿住,机械地应答:“……是我,我的钥匙突然找不到了,我回来看看。”
“找到了吗?”洗手间的水声还在继续,但却没有一点热雾,只听见放水的声音。
江稚茵实话实说:“没有,你、你在洗澡的话,我就下次再来。”
“嗯。”闻祈终于关了浴霸,“我找到了就联系你。”
她“嗯嗯”地敷衍着,像缩头乌龟一般溜了出去,关上门,大大喘了一口气。
当晚闻祈就发了一张图片过来,玉白的手指上挂着一串钥匙,上面还有一个熊猫挂件。
【用户136】:明天有时间来拿一下。
【拉粑粑大王】:你明天整天都在家?
【用户136】:嗯。
江稚茵懒得打字,手指摁上语音条,本来想跟闻祈商量,让他后天上学的时候再带给自己,结果摁住以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江琳突然提着一大箱子书进来,大声问:“你这些以前学校的书还用不用啦?我这怎么还看见你写给人家小男孩的情书都没送出去,SY是谁啊?我认识吗?”
她眉毛一跳,松开手,扔了手机跳下床去,叫嚷道:“怎么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都被你翻出来了,我明明藏得那么好!”
江琳的表情是少有的沉默,她很严肃地开口:“你跟妈妈约定好不会早恋的。”
箱子里堆着杂乱的书籍,有的新有的旧,她那封情书还被她妈拿到最上面摆着。
江稚茵把那封信抽出来,不满咕哝:“这是写给一个游戏角色的,我没早恋过。”
这封信是写给她高一玩的一款乙游的男主的,当时赶潮流,喜欢写一些风花雪月又煽情的文字,写个“致SY同学”还把自己写得眼泪汪汪的。
这信压根没有实体对象,她也就是写出来自娱自乐。
按理说江琳不该是这么古板的人,觉得十几岁喜欢个异性就天理不容,江稚茵一直觉得她妈妈异常开明。
但就是在“恋爱”这件事上有着莫名的坚持,不可以早恋,尤其是那种成绩不好吊儿郎当的混子,她尤其深恶痛绝,这是江琳唯一的雷区,她是半分都不会让江稚茵去和不三不四的人交涉,在这方面偏见尤其深。
江琳认为家庭不好的孩子就是人品差,不值得交朋友,也尽量不叫江稚茵和学习成绩差的小孩来往,认为他们没上进心,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稚茵不明白她这么深的偏见是从哪里来的。
但她本身在这种男女之情上就格外不开窍,这么多年连个暗恋对象都没有过。
听完她的解释以后,江琳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江稚茵钻回被窝里才发现自己失手发了一条五秒的语音,已经撤不回了,她只能道歉,发个“对不起”的表情包,说自己摁错了。
闻祈那边输入了好久,最后却只是淡漠地回了个“嗯”。
思绪被这事打了个岔,江稚茵完全忘记自己摁语音是打算跟闻祈商量送钥匙的事的,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想着突然放人家鸽子也不好,江稚茵还是打算去一趟闻祈家,出发前专门给闻祈打了个电话,那边的电话接得很磨蹭,期间不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半天才听见闻祈“喂”了一声,鼻音还挺重:
“到了拉门直接进来就行。”
江稚茵没太多想,只以为他放假睡懒觉刚醒,到了闻祈家后发现他还待在床上,大半被子都垂落在床侧,掉在地面上,闻祈只用胳膊夹着一个被角,侧身睡着。
黑色的头发凌乱地压在灰色枕头上,床单起了褶皱,一道牵着一道散开,他的衣服也凌乱,上衣被蹭开一个角,一眼就能望见腰腹,裤子似乎大了稍许,松松栓在胯骨上,纯黑色的睡衣衬得暴露出的那截腰更加性感,肚脐都裸露在外面。
江稚茵发觉自己之前简直是完全误会他了,其实只是因为平时一直穿校服,很难看清身材,闻祈身上还是有几两肉的,露出的那截腰还隐隐能窥见腹肌的线条,并不如她之前所想的那般清瘦。
他睡得有点不省人事,连她进了屋子都没发现,只是用五指用力地攥着即将要掉下去的被子,眉毛蹙得更紧了些,唇张开一道缝,牙关轻启,似乎觉得干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
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但是因为空间小,所以也不显得空,仅仅摆下一张单人床和书桌就已经逼仄得不行。
小小的窗台上摆了不少花盆,但都只有枝干。
按理说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但那些花枝的切口整齐,像是被人有意含恨剪掉,江稚茵瞥见空荡的垃圾桶里只有几朵花的残肢,明明开得正艳。
江稚茵帮他把被子往床上提了提,瞥眼看见他的头只枕着枕头一角,又想帮他把枕头扯扯,结果手刚伸过去,闻祈就动了动身子,侧脸恰好压在她手背上,她手背触到一片滚烫,他还在毫无意识地往她手上倒,江稚茵一时怔住,似乎有什么柔软的小动物正靠在她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