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在一声声“Happy birthday to you”中,江稚茵对着面前摇曳的十八岁烛火闭上了眼睛。
似乎有人隔着生日蜡烛的光影在描摹她面容的轮廓。
/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
但江稚茵也无心多想,她只是双手合十许着愿,把双眼紧闭。
/我接着写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默念着:希望我和我的家人朋友能永远在一起。
江稚茵吹灭了蜡烛,只剩唱歌机投影出来的薄薄光影,落了一地,睁开眼,包厢的门是开的,她对面并没有人在注视她,好似一切都是错觉。
她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有一瞬的恍惚。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整首歌结束,后续无人点歌,躁动的心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分蛋糕的时候江稚茵问了一嘴:“闻祈呢?”
陈雨婕回答:“刚刚好像出去了,可能在上厕所吧。”
吃完蛋糕以后又嗨起来,江稚茵跟着唱了几首,后来喊得嗓子都哑了,就退了下来。
这个时候闻祈已经回来了,右手五指紧紧扣着玻璃杯的杯口,脸色看上去红润了些,兴许是热的。
可江稚茵看得细致了一点,发现他杯中液体的颜色并不像水,带一点淡淡的黄色。
她想拿过来看看,闻祈下意识躲避,捏着杯子上抬,一双上扬的漆色眼睛缓缓蒙上一层薄薄的雾,他仿佛看不清一般,眯着眼睛仔细瞧她,而江稚茵明明没有碰到他手腕,酒水却莫名其妙地倾倒下来,泼了他一身。
闻祈看上去有些愣,手里仍旧举着那个空杯子,视线还停滞在江稚茵脸上。
江稚茵闻清楚了,闻祈身上就是酒味,他可能喝错了邓林卓点的嘉士伯。
“湿了。”他这么说着,直接放下杯子要解开上衣扣子。
江稚茵急急摁住闻祈的手,把头扭到后面看,见无人注意后才松一口气。
“你……不能在这里脱。”
“为什么?”除了皮肤带上些许薄红,吐出来的气息又烫又带着酒香,他看上去还与常人无异,不过也会开始说一些明知故问的话。
后面的人都累了,似乎已经开始叫车打算散席了,邓林卓靠着墙大声嚷嚷,给他爸打电话来接他回家,电话那边大声骂了几句,邓林卓捂着耳朵。
女生这边都还好,只是孙晔也喝大了,走路摇摇晃晃地像是要倒,江稚茵担心他摔着,又起身去拽了一把,问着:“你家在哪儿呢?叫个车送你回去?”
海城一起来的女生说:“我跟他住一个小区,让我爸开车来把他一起接回家算了。”
江稚茵点点头,人都安排到位以后,她一回头,发现刚刚坐在软座上的闻祈人又不见了。
因为担心他当众脱衣服,江稚茵一边叹气一边往外找,直到出了KTV的大门才看见他正蹲在电线杆底下。
闻祈没有亲人,江稚茵只能自己叫个车来,她站在闻祈旁边叫了滴滴,然后想把人扶起来,结果他只是眨着眼,很轻地笑了一下:“不用麻烦了,你去陪他吧。”
她一时懵掉:“陪谁啊?”
“孙晔。”闻祈淡定回答,还补充了一句,“SY。”
江稚茵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催促他快起来,可是闻祈只是执着说:“反正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不会有人陪我。”
她被这语气烫得心一软,蓦地蹲下身子,看着他的脸:“我这不是在陪你吗?”
闻祈没说话,站起身子,突然抓着她的手。
江稚茵突然想到今天她那个同学说的话,说她没有边界感,别人对她做什么举动她都察觉不出背后的深意。
她回头看了眼闻祈,想着要说什么,但是对方态度淡定自若,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
……算了,估计是站不稳,拿她当拐杖。
司机很快把车开过来,接上了他们俩,江稚茵在车上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只说要送一个朋友先回家,江琳叫她注意安全。
直到车开到了闻祈家楼下,他都没有松手的打算,江稚茵让他帮忙拎着大家送的礼物,自己转头去跟司机结账,闻祈看了一眼那些纸袋子,答应了。
等到江稚茵付完钱过来,闻祈手里的袋子掉了一个,孙晔送的表也不知道怎么从盒子里飞出来的,摔得特别严重,表盘碎得稀烂。
江稚茵还挺喜欢那表的,见被闻祈摔坏了觉得十分可惜,刚开口想说点什么,对面那人面色很颓,耷拉着眉梢眼角,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上脸,眼眶也带几分微红,用那种不标准又含糊粘腻的普通话说:“对不起,没拿稳……我赔给你吧。”
他可真是会挑,只把孙晔的表摔坏了。
现在跟他说什么他也不一定能懂,江稚茵心碎地收拾好一地狼藉,把那么贵的表扔进街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拽着他叫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狭窄的楼道并不能容纳下两个人并排走,老旧的居民楼,墙上都是一块一块雨水常年浸泡过的痕迹,楼梯角还有苔痕。
闻祈开门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尽失,江稚茵刚想说自己就先走了,结果眨眼间就看着他往厨房的门上撞。
“等等!”她进去把人扯住,接着咕哝,“你真醉假醉啊?”
闻祈不搭理人。
她扛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扔到床上再一走了之,结果闻祈突然很用力地拽住她的手腕。
那力道让她发疼。
江稚茵盯着他沉默的眼睛,觉得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的情绪,像一个能把所有心事、情绪和欲望,全部吞噬殆尽的黑洞。
那黑洞正紧紧黏在她身上。
“现在可以脱衣服了吗?”
第13章 金鱼
江稚茵捉住他双手,阻止他掀开衣服。
“你!”她急急喝止。
是有什么暴露癖吗?怎么这么乐于脱衣服……
闻祈看上去也不恼,反而露出一副想笑的神情,嗓音干干的:“哦。”
这床的质量似乎没有那么好,稍微动一下就吱吱呀呀地叫,进来得急,也没开灯,江稚茵又犯了夜盲症,根本看不清楚,只见闻祈稍微安分下来以后,就松开了手上的桎梏。
刚要松一口气,解放了双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绕上了她的脖子,呈环抱状勾住她,借力蹭起来,把头往她肩膀上搁。
脖侧蹭过一个带着热气的软物,下巴轻轻戳着她肩膀,闻祈的头发轻扫在她耳畔,很痒,让人心乱如麻。
他下半身还平躺在床上,上半身悬空,以一个极其费力的姿势环抱住她,不知目的。
江稚茵有些手足无措了,她想说些什么,张了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醉酒后的人情绪确实不好,闻祈今天话里话外都把自己说得可怜,兴许是想到以前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时光,所以想找个人作陪。
他的声音飘渺如烟尘,灌进江稚茵的耳朵里:“刚刚,为什么送我而不是送孙晔,为什么现在才选择我?”
江稚茵握着他胳膊往下扯,想让他睡下去,这姿势好累。
她实话实说:“你都醉得要裸奔了,当然得先把你送回家。”
孙晔那边有家人,她不用担心,但你就只有她了。
只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无论清醒还是醉酒,这话说出来都未免太伤人。
闻祈又笑一声,笑得古怪。
她又说:“当然,作为朋友,我也会担心你。”
语罢,闻祈简直要笑出声来,她仿佛在他眼里看见什么反光的东西,仅仅一瞬就消失不见,黑暗里只有他带着气音的平静声线:
“真是一个,光芒万丈的滥好人。”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江稚茵感觉他锢住自己脖子的手更加用力,她上半身被迫下倾,只不过她的视野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自己眼前对着的是哪个位置,只觉得有道目光在审视着自己,温热的吐息喷在她鼻尖,涩苦又清冽的味道正在逼近。
闻祈的睫毛都扫在她脸上,导致她从头皮到四肢百骸都发起痒来,指尖无意识蜷起,捏在出了汗的掌心里。
她的心重重跳一下,像是在森林里拨开树丛一脚踩进一个捕猎的陷阱,浑身都漫上一种失重感,像坠楼又抓不住东西的人。
江稚茵想抬手扯开他。但已经来不及。
他蹭坐起来,吻首先落在她唇角,覆上来的不像是嘴唇,那物体湿润,更像是舌尖,一遍遍像幼猫一样舔舐她,甚至抵进她的齿关。
“等――”
所有感官被吞咽,他完全闯进来,辗转吮着她的软舌,牙齿边沿轻轻叼弄她舌尖,江稚茵感觉掌心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摊在床单上显得粘腻。
屋子里像是装进了一对软体动物,声音发粘。
楼下有喝酒了的老汉在高歌,声调响得压过蝉鸣,江稚茵推开他肩膀,右手捂住自己的嘴,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闻祈失重跌在床上,意识并不清醒,也没再起来过。
这人真是喝酒喝魔怔了,逮着个人就吻?
……不对,闻祈以前不喝酒,这还是头一次,估计除了自己以外没人知道他酒品居然是这样的。
他身上还有大片酒水的污渍,湿掉的衣服贴在肚子上可能会着凉,江稚茵呼吸还有些不匀,情绪也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别扭,出于人道主义还是说了一句“你自己待会儿把衣服换一下”,但闻祈似乎已经失去意识,没有搭腔。
江稚茵摸着黑往外走,因为看不见,她东撞西撞的,也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撞掉了,地面上多了一个亮物,是个老人机,壁纸是王奶奶和他们五人小时候的合照。
――这是王奶奶以前用过的手机。
江稚茵捡起来,床上的人似乎睡了过去,刚刚应该就是胡乱发疯而已。
老人机没设锁,直接就能摁开,不知道怎么恰好就停在图库的主页面,里面只存了一段视频。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江稚茵保持着蹲在地面上的动作,摁开那段视频,手机发出宛如老旧收音机般的劣质音质,画面也全是噪点。
她看见了小时候的闻祈,应该拍摄于大家都走掉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屋子的窗户还是完好的,没有碎,那串风铃也还是蜗牛壳的形状,还会响。
屋里的炉子上好像烧着一壶水,水开了以后发出爆鸣,王奶奶没办法下床,闻祈又听不见,她只能拿着手边的痒痒挠去戳他。
原本呆滞坐在床边的小孩眼神恢复清明,下床去倒水,中间好像被烫了一下,王奶奶叫了他一声,闻祈没有意识到,只把手往兜里藏,再往炉子里添煤。
他把窗户打开,似乎知道烧煤会中毒。
做完一切以后,他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江稚茵认出来,他坐的地方原来是自己的床。
痒痒挠又很轻地戳着他,闻祈回了头,表情跟现在如出一辙。
“去冲一下凉水吧。”
摄像头拍不到奶奶,只看见痒痒挠又指了指水管,闻祈点了头。
洗完手,他又无所事事,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发呆。
江稚茵听见视频里的老人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一字一顿念出声:
“为什么总是坐在茵茵的床上发呆啊?”
作业本上只回复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
闻祈盯着奶奶写下的三个字,不拿笔了。
没有人会为他修剪头发,于是他的头发长得好长,长得耷过眼睛,遮住耳朵,那时候他的耳朵上似乎还没打这么多洞。
这次他不写字了,突然张了嘴,发出模糊难辨的音节。
他说:“等。”
八岁的闻祈还是不会说话,也许在他因病耳聋前曾叫过“爸爸”“妈妈”,但是在听力丧失后,他叫出口的第一个词是“茵茵”。
第二个词是“等”。
这两个词将如钢筋一般贯穿他的一生。
视频的最后,一只布满褶皱与斑的手轻轻摸着他的脑袋,王奶奶似乎哭了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江稚茵发觉屏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一滴水,她眼眶发热,用指腹蹭过眼角,小心地把手机搁回柜子上。
床上的人背对着她睡下,似乎并没有要换衣服的打算,江稚茵就帮他把被子盖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卧室又恢复一片漆黑,弥漫着淤积多年的潮湿味。
江稚茵用双手探路,想靠墙摸到门边去,手掌意外蹭过一个四方形的盒子,上面似乎有个玻璃罩,被她撞歪了。
她辨不清方向,想伸手把玻璃罩移回去,结果指腹摸到如昆虫尸体一般的东西,江稚茵惊叫一声,吓得她往后面跌了好几步。
那东西有翅膀,可能是飞蛾蝴蝶之类的昆虫,已经死掉了,尸体都发干,江稚茵把手上的东西往裤子上蹭,半天缓不过来呼吸。
难道是闻祈收集的标本?干嘛放在这种地方,吓死人……
江稚茵做了几次深呼吸,把玻璃罩子罩回去,然后继续摸索前进,终于摸到了门把手。
房间外的光透进来,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玻璃里确实躺着几只干死的蝴蝶,她心悸了一下,轻轻关上房门。
那一霎那,闻祈缓慢睁开眼睛,下床穿好拖鞋,去洗手间扣着嗓子眼把酒水吐出来,粗暴地刷干净手上乃至身上的酒味,粗硬的刷毛几乎快刷破皮,他才忍下那股恶心不适的感觉,换上了睡衣,然后在书桌前定定站着,把电量百分百的老人机关机,塞进抽屉里。
他凝望着玻璃罩子里被自己囚困致死的蝴蝶,轻轻用手指覆上自己的唇,阖上了眼。
“……”
隔天,孙晔和邓林卓都给江稚茵发了道歉的消息,说不好意思喝得太多,在她的生日会上耍酒疯了。
江稚茵没把这当回事,心说你们这还算好,只是大喊大叫,唱跑调的《七里香》。
另一位可是想当着大家的面脱衣,还随便拉一个人就亲。
她心里那种别扭又复杂的感觉又渐渐涌上来,点进闻祈的头像想问问他醒酒了没有,打了几个字以后又皱着眉删掉。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懊悔地捂住脸。
闻祈是故意还是无意?也许他并不知道酒后亲过她,只是发酒疯?
那她也不能突然找上门跟人家说“你昨天亲了我”,那样不就把关系搞得很尴尬?
江稚茵心烦地把手机扔在桌面上,抓了把头发,不知道要怎么办。
江琳还在上班,家里就她一个人,今天也没有家教要做,她无所事事,闲得把所有的垃圾袋,无论装满没装满的,都一律拎下去扔了。
然后看着果盘里那几个橘子,不知道怎么又手欠,把每个都剥开尝了一块,随即刻薄地评价都不如昨晚那个甜。
到最后她宁愿抱着自己以前一看就昏昏欲睡的《百年孤独》,兢兢业业地画起人物关系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