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到下午给自己找了个“了解填志愿策略”的良好借口,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甩掉,开始一边看视频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寻找着现在比较有前景的专业。
视频上面弹出一个聊天框,是孙晔迟来的恭喜:“才看见你得了状元,恭喜恭喜啊,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江稚茵语音转文字:“还能哪个,清华北大抓个阄呗。”
孙晔给她发了六个大拇指,然后又说:“就想好去京城了?不考虑别的城市吗?也许发展机会更多呢?”
江稚茵盯着这条消息愣了一下,又犯起愁来。
其实江稚茵更喜欢海城的生活状态,自己已经习惯那里了,海城的学校比起京城也不差,只不过江琳似乎更倾向于让她在京城那两个学校里挑一个,但她妈也没咬死,说着“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要自己做好决定,并决心承担选择的后果”,只给她提了个建议就撒手不管了。
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选择,还挺犹豫的,当下就随口搪塞了孙晔一下。
【拉粑粑大王】:“可能吧,我妈想让我去京城。”
回复完以后,江稚茵开始仔细琢磨起来,邓林卓一直不是读书这块料,虽然考前他爸天天逼着他背古诗词,但是昨天唱歌的时候他自爆过,语文刚刚及格的水平,英语却有一百三十多,这带给他极大的信心,他当场飚了一曲林肯公园的《Numb》,并扬言以后要专修英语。
……陈雨婕似乎是保送到海城的学校。
如果她想继续和朋友待在一起的话,可能还是去海城比较舒心,江稚茵想继续跟妈妈谈判一下,看江琳会不会松口。
手机里又一条消息跳进来,是熟悉的默认头像,顶着“用户136”的古板名字。
【用户136】:“麻烦你昨天送我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昨天”,江稚茵就觉得脸上、脖子上,哪哪儿都发痒,这事儿又压根不能跟闻祈提起。
她反反复复编辑。
“你考得怎么……”删掉。
“你要去……”删掉。
“不然一起上……”删掉。
在无数次犹豫又编辑后,她只发了两个字。
【拉粑粑大王】:“没事。”
十八岁许下的愿望是和所有人永远在一起。
不知道以后的二十八岁、三十八岁,这个愿望是否还会成真。
江稚茵很少有害怕的时候,只是这一瞬间心里有些恐慌,怕刚刚到手的东西马上就要失去。
第14章 金鱼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迈入中老年期的缘故,江稚茵这段时间发现江琳女士的听力明显下降,有时候要扯着嗓子叫她好几下她才听得见。
她吃饭的时候就故意唉声叹气,说她妈妈怎么才四十岁就耳背了。
江琳拿筷子敲她的头,骂骂咧咧说:“你一天叫我八百遍,耳朵都被你叫出茧子了,听力可不得下降嘛。”
这就是往她头上扣了一顶黑锅了,毕业以前,白天江稚茵上学,江琳上班,压根见不着面,晚上回家以后两个人都困得头点地,也聊不上几句天。
江稚茵毕业以后,江琳还在上班,有时候还出差,一出就是一周,她待在家里只能点外卖,哪里来的一天八百遍。
下午还要去坐地铁去另一个区做家教,江稚茵给那小孩补的是理综,她把初中教材都装进书包里,掐着时间过去。
她带的这小孩叫唐林,在一个普通中学吊车尾,他爸妈都是体制内的,家境不错,父母都挺为他捉急,周末的时间都给他排满了各种补习。
其实唐林脑子不笨,就是注意力特别分散,听不进几句知识点就眼神涣散,不知道又想什么去了,江稚茵得不停敲桌子提醒他回神。
他鬼叫一声,撒手丢了笔,跟失了魂一样垂头丧气的把脑袋压在椅背上,有理有据地要求:“太困了太困了,先出门买杯咖啡喝喝,打起精神了再学吧。”
“谁出门去买?”江稚茵问。
唐林嬉皮笑脸指指自己:“我去吧,我请你喝。”
江稚茵微笑:“想都别想。”
“哎呦。”他哀叹,“我又不会偷溜。那你跟我一起,监督我,反正还有做饭的阿姨看家。”
她一个“不”字刚出口,就被唐林拽起来,往门外拖着走。
外面太阳正大,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公寓楼底下的矮树丛里挤满了蝉鸣,一声声往行人耳朵里溢,被拉出来得太匆忙,江稚茵连太阳伞都没打,被晒得怀疑人生。
小男孩不怕晒黑,还指给他看:“喏,就是那家咖啡店,只有滨城才有这个牌子,我同学天天在朋友圈发图打卡。”
江稚茵一脸了然。
她说怎么大下午的突然要喝咖啡,原来如此,小孩子旺盛的攀比心。
虽然她比唐林大不了几岁就是了。
咖啡店确实很有人气,店里已经没有空桌了,桌台上摆了一堆外卖单,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郁的苦咖啡的醇香。
唐林像是早就做过功课,小程序下单的时候挑都不挑,然后又问江稚茵要喝什么,他请客。
“我晚上还想睡个好觉,帮我点杯燕麦奶什么的就行。”
说完,她开始下意识寻找空座。
店里开了空调,比外头凉快不少,音乐声也没有开得很大,特立独行地放了纯音乐而不是网络爆曲,待在店里也格外舒心,是个适合学习办公的好地方。
怪不得这么多人带电脑过来坐着。
……等等。
江稚茵的目光瞥到最里面那张四人桌,闻祈似乎正与人讨论着什么,对面的人在电脑上摁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他,少年清隽淡漠的脸上映上一点蓝光,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咖啡杯的边沿,作沉思状。
闻祈突然抬眼,眼神对上她,没有出现太多惊讶的神情。
唐林突然凑到她跟前,抻着脖子往那边看,问:“那谁啊,你朋友?”
江稚茵坦诚承认,结果这虎孩子直接往那边走:“那正好,正愁没位子坐呢。”
“诶,等会儿。”她扯住唐林,“你非得坐这儿喝?”
唐林:“当然,我还得摆拍呢,那不是你朋友嘛,你怕什么?”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闻祈是她朋友,她干嘛突然升起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至少在闻祈那里应该只是朋友,因为闻祈不知道自己发过酒疯。
“行吧行吧。”江稚茵撒了手。
她先客套了一下,问闻祈能不能一起拼个桌,对方没多说什么,她松掉一口气,坐下。
对面那个好像是之前胡璐跟她提过的卓恪方,上次他在台上讲话的时候隔得太远,江稚茵还没怎么看清,现在凑近了看,长得确实很符合“白月光学长”的描述。
她和闻祈一起坐在靠墙的沙发软座上,中间空了一点位置,对面只有卓恪方一个人。
唐林本想插到那个空隙之间坐,结果眼见旁边的闻祈往江稚茵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段距离,把空隙填满,眼睛还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上的字,嘴上却已经开始闲聊:“你下午在这边做家教?”
江稚茵没意识到什么,点点头顺嘴答了:“嗯,给初中生补课。”
说到这儿,她才想起来看一眼唐林,疑惑地说:“你坐呗,站那儿干什么?”
唐林向来直肠子,也不会看眼色或注意场合,他直接就问了:“小江老师,你这‘朋友’不会是‘男朋友’吧?”
闻祈的视线稍稍偏移开电脑屏幕。
江稚茵眼角抽搐:“胡言乱语什么?拍你的照去吧。”
“哦。”他干巴巴答了一句,专心找角度拍照去了。
江稚茵半杯燕麦奶下肚,看闻祈那边还在研究什么,就好奇问:“你们在查什么?”
闻祈还在空白纸上写写画画,卓恪方解释:“查一下接收特殊学生的学校。”
她“哦哦”几声,把脑袋缩回去。
旁边久久不言的人突然开口:“你要补到什么时候?”
江稚茵看了眼时间:“六点吧,还有一个半小时。”
“好。”他单手托着下巴,偏头看过来,额前的发往下滑了几毫米,“那你到时候来这里找我,还是我去接你?”
杯中的燕麦奶只剩下最后一口,变得有些凉了,空调吐出的冷气打在她脚踝,江稚茵看着他的眼睛,莫名想起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于是视线变得躲闪,她把脚往回缩了下:“干嘛?”
“那个时间可能会下雨,一起回去吧。”
这句话前后好像没什么逻辑,下不下雨和要不要一起回家有什么关系?
但江稚茵还是答应。
也许闻祈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傍晚时分真的开始下暴雨,只不过热度丝毫未减,夏季的雨天只让人觉得闷热,像要喘不过来气。
她不知道闻祈在唐林家门口等了多久,只知道她一出门,伞还没撑起来,就看见了他,肩头带着些湿润的痕迹。
很莫名地,一下雨,江稚茵的运气也变得差劲,一把伞怎么也撑不起来,像是已经坏掉,她唉声叹气。
闻祈在台阶下看了一会儿,慢步走上来,把伞让她一大半,江稚茵感觉自己睫毛上挂着雨汽,视野内变得湿漉漉又雾蒙蒙的。
她对闻祈说“谢谢”,对方很慢地回一声“嗯”。
地铁站在不远的地方,入口处蜷缩着一对流浪乞讨的父女,父亲衣衫褴褛,双腿残疾,女孩未经打理的头发也湿哒哒地贴在面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们俩,没有张口要钱,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被摔砸得发瘪的铁盆里只有寥寥几个硬币,写有自己惨痛经历的脏布也被大雨淋得湿了个干净,上面的字迹像打翻了墨水瓶。
江稚茵按照自己的惯例,从兜里掏了十几块的现金,算个心意。
闻祈握住她的手,阻止:“万一是团伙呢?你给了他钱也不一定能到他手里。”
“你都说是万一了。”她总是乐观,“要真是那样,我也没损失多少啊,一把伞钱而已。”
男人朝她拜了一拜,江稚茵看着边上默不作声的小女孩,轻轻呢喃:
“至少她现在还有爸爸,我只是不想世界上再多一个无家可归的江稚茵或是闻祈。”
闻祈侧目看着她,抿紧唇角。
进入地铁口以后,他低眼收着伞,发尾被淋湿,徐徐往下滴着水,背部的衣服也湿了一小片,贴在皮肤上。
他语气平静:“你的爱真多,随随便便就能分给别人?”
江稚茵停下脚步,觉得他这语气让人寒毛直立:“你……”
闻祈撩起眼皮看她,他眼型上挑,上眼皮牵出薄薄一道双眼皮的褶皱,显得很有攻击性,声音浸泡在屋外大雨里,模糊难辨:
“从小就这样,要帮一下这个人,要救一下那个人,像济世的菩萨,也许有人并不会感激你。”
比如他,他只会觉得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你无比“滥情”,痛恨着那些接受过你恩惠的人。
两人隔着两米距离相望,江稚茵总觉得他的话似乎在指明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闻祈就又稍稍弯起嘴角笑了一下,自觉出格,表情温和稍许:“只是怕你吃亏。”
于他而言,稀薄的爱不值得被感知到,必须是浓烈的、超剂量的、疯狂的爱才可以。
因为这样才能算作“等价交换”。
“地铁要到了。”闻祈拎着的伞还在滴水,他避了避,“上车吧。”
他盯着江稚茵的背影,收好一切情绪。
第15章 金鱼
江稚茵不太明白闻祈具体指向的是她给小女孩钱的事,还是以前她做过的别的事,但又后知后觉地能够理解闻祈的想法。
闻祈童年比较不幸,可能活得比较缺爱,更理性、更希望获取爱。她虽然也有过无家可归住福利院的经历,但并不觉得缺少什么,所以更愿意给予别人善意与爱。
有记忆以来,住在福利院,王奶奶对她非常好,她还有自己的小伙伴,成天聚在一起疯玩,偶尔来做志愿服务的义工哥哥姐姐们也都很喜欢她,经常给她塞小零食。
后来被领养走,江琳也对她特别好,虽然活得不精细,但是衣食住行方面从未被苛待过。
家里的第一个书桌是她和江琳一起装的,体力上有点吃亏,江琳固定几个木板就要在床上趴一会儿,说上班都没这么累过。
虽然一直喊累,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帮她把书架装好,母女俩一起把书架推到墙角,江琳扶着门框抬手擦汗,说“没想到养孩子这么辛苦”。
江稚茵特别懂事地说要给妈妈捶背,江琳看了她好久,大笑几声,拎着她跟拎小猫似的,把她抱在身上颠来颠去,态度一下子反转:“算啦算啦,养个小肉包也挺幸福的。”
她两手放在脸上,作惊恐状:“你不能吃我!”
江琳就又笑得前仰后合。
江稚茵后来淘气了一些,书包带子扯断好几次,还会忘记说,但第二天早上背书包上学的时候能看见歪歪扭扭的针脚,密密麻麻缝了好几道,她都能想象出她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穿针引线胡乱缝补的样子。
江琳不会做针线活不会织小手套小围巾,她说她妈妈也没让她学过,所以对此一窍不通,但是听见江稚茵说别人家妈妈都会织以后,还是去学了,一边做着996的工作一边还要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学会养孩子。
也许她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贤妻良母”,但江稚茵很爱她,所以会永远给江琳打一百分。
江稚茵知道闻祈跟自己的经历不一样,以前就没人喜欢他,在福利院的时候也经常被邻居的小孩欺负,受尽冷眼,所以看待问题也总是容易往很坏的地方想。
她从来不在闻祈面前表现得过于同情,不合时宜的可怜反而伤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怎么淋到雨,江稚茵第二天却睡得头痛欲裂,查了下温度也不算发烧,应该只是普通重感冒,多多少少有被那场雨影响到。
唐林的家长比较严格,江稚茵本来想请一天假的,后来又只能去问陈雨婕有没有时间帮忙代一天课。
她跟陈雨婕说了感冒的事,又说江琳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睡着呢。
昨天下午的暴雨导致第二天的天色也是阴沉的,拉上窗帘以后就密不透光,江稚茵睡得昏昏沉沉,也忘了要在家里找找感冒药。
陈雨婕帮忙给唐林补了一次课,下课后就来找她,拎了一些感康药片。
江稚茵刚给她开完门就打了个喷嚏,想去抽纸发现抽纸盒已经空了,又慢吞吞去拿新的纸。
陈雨婕很担心:“你这是普通感冒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保险一点,万一是什么病毒流感呢?
江稚茵觉得也有道理,总之怎么能最大限度减少难受的时间就怎么来吧。
今天气温不高,她穿了一件秋天的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往口袋和包里塞了两大包纸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