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有人收了咱们的钱,也有人出于善意帮了一把……”陆凤仪感慨了一声。
郑湘抬眸注视着母亲,道:“阿娘,你是怎么打算?”
陆凤仪道:“她们若是想去庙中清修,就随她们,如何?”
郑湘沉思半响,摇头道:“南齐公主在大周为齐国老国主祈福清修……这事听起来荒诞……”
“倒不是说大周不能收留齐国公主,而是没有理
由,将来可能会成为国家之间攻讦的理由。”郑湘摇摇头。
陆凤仪闻言点头:“你考虑的确实是个问题。”
郑湘道:“若是后宫给了齐国公主名分,也就罢了。无名无分,齐国公主在大周的地界上修行,不妥不妥。那两个女娘若不想回去,倒是好办。”
南齐三女不相信南齐,倒是相信大周,这让郑湘觉得荒诞之余,又为她们感到一丝悲凉。
当年,她同样不相信郑氏,才会来前途未知的皇宫博生路。
“这样吧,你让南齐公主拜北周的高僧为徒,带发修行,为父祈福,回了南齐就入南齐的皇家寺院修行。打着孝顺的名义,日子虽苦,但能过下去。”
“或者南齐公主回到金陵途中,看哪座寺庙入眼,就停下不走了。”郑湘提了几点。
“至于那个姓郑的女娘不走就留在家中,也不缺这一双筷子。”
陆凤仪反驳道:“你以为是一双筷子的事情?家里那两个,一个娶妻了还好,一个老大年纪没有娶亲,外人若是知道了,丢的是我的脸面。”
郑湘不曾想还有这遭,忍不住八卦起来。陆凤仪摊手道:“涯哥是个老大难,条件好的人家看不上他南人的身份,条件差的配不上皇后堂弟的身份。”
郑湘笑道:“早晚这天不分南北,人不论贵庶。阿娘不如抛了身份,选个模样性情好的。”
陆凤仪一想觉得也有道理,顺着这话又抱怨起家中诸事:“早先就我们母女住在一起,事情少得很。现在一大家子,一天从早到晚五十来件事,田产店铺、亲朋往来、客人上门……忙得头晕。”
母女俩说了一会话,不觉忘了时间,郑湘留陆凤仪吃了午膳才让她走。
南齐三女直到半个月后才后续有消息传出,齐国公主果然拜了高僧为师要为父祈福,跟着议和的使团一起回南齐。
郑文绮果断留在北周暂居在忠敬候府,而顾君竹思虑再三,决定与萧玉映一起回南齐出家修行。
天渐渐冷了,北风呼呼地吹,雪意一天浓似一天,终于在冬月飘飘扬扬地下来了。
站在蓬莱殿的廊下,郑湘披着虎皮披风举目远眺,琉璃世界,红墙宫苑,万树梨花盛开。
包裹得像个球似的小花如同见了什么新奇的美景,在
雪地里撒欢,急得后头的寺人一头热汗。
“娘娘,仔细冷风吹着,回屋里暖和暖和。”蕙香劝道。
郑湘这才回到殿内,顺带让人把小花也抱回来。殿内弥漫着一股暖香,郑湘拉着小花围坐在熏笼边取暖。
“娘,雪,我要去玩雪。”小花的脸上冻出两团红晕,眼睛却亮晶晶的。
郑湘给他一个烤橘子吃,道:“现在下着雪,雪钻进你脖里凉凉的,容易得风寒,得风寒要吃苦苦的药。”
小花在金珠的帮助下,脱了羊皮小手套,剥开略带几痕焦点的暖烘烘的橘子,就往嘴里塞。
“我不怕苦,要出去玩。”小花道。
郑湘摇头道:“等雪停了,只允许玩一刻钟。”小花还要再闹,郑湘盯着他,就低下头吃橘子,嘟囔:“爹让我玩。”
郑湘闻言哼了一声,道:“我不让你去,你爹敢让你出去?等你大了,随便你怎么玩,我都不管。”
“多大?”小花问。
郑湘想了想,道:“起码六七岁吧。”小花艰难地数数,但总是数不清,惹得郑湘笑起来。
母子正说着话,姜榕冒着风雪赶来,小花听到声音跑出来,刚扑过去被姜榕一手提起,道:“我身上都是雪,换过衣裳再抱你。”说罢,将小花放到地上。
姜榕换了外衣进来看见郑湘,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也围着熏笼坐下,问了郑湘的身体。
小花硬挤到姜榕的怀中,对他的耳朵说要出去玩雪,说罢还惧怕似的往母亲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乖巧地趴在父亲的怀中。
郑湘听见好整以暇地看着姜榕,姜榕拍了拍小花的后背,脸上笑道:“咱家我听你娘的。”
小花道:“爹,皇帝,皇帝大。”
姜榕闻言笑起来,道:“错啦,你娘才是最大的。”郑湘闻言瞪了姜榕一眼。
三人用完膳,小花被赶去睡觉,姜榕问郑湘:“下午要不要去宣政殿听学?”
“当然要,就这么近,走游廊过去,今日还是严祭酒来讲课。”郑湘立马回道。
姜榕道:“宣政殿的炭火烧得暖暖的,咱们去东厢午歇,不用一觉醒来顶着冷风大雪来回跑。”
郑湘应了,两人一起到了宣政殿东厢,里面果然温暖如春。严祭酒
在围房喝了碗姜汤,整整衣裳,来到宣政殿东厢。天渐冷,讲学的地点换成了宣政殿。‘
他一进来,就看见帝后并排坐在榻上,见了礼,便接着前头的讲学。
一开始,郑湘坐在屏风后面,无论是皇帝还是这些讲学的师傅心照不宣,就当屏风后面没有人。
但是后来天气渐冷,皇后月份渐大,姜榕放心不下,就将人挪到眼前,并排坐着。
众人想要进谏一二,但见了皇后的肚子,不好说什么,自我安慰,皇后乃一国主母,与众人不同。
皇后博学多才,于国而言是福气。
大雪连下三天,京郊居民房屋被积雪压塌不少,姜榕这两日忙着救灾。
宫中周贵妃受寒卧病在床,需要修养,无法处理宫务,于是宫务回到郑湘手中。
郑湘本来要和小花一起去探望周贵妃。然而这两人一人怀孕,一人年龄尚小,被众人死命拦着,才没有过去。
于是,换成蕙香,她带着补药和两盆山茶花,来到仙居殿探望周贵妃。
雪晴之后,天空中弥漫中一股肃杀和寒冽。路上的积雪清扫干净,而路两侧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通禀后,蕙香进去,只见殿内都是药味,周贵妃头上勒着抹额,歪在榻上,精神萎靡。
周贵妃虚弱地笑道:“年纪大了,不顶事,要你大冷天跑一趟过来。皇后和小皇子可好?”
蕙香笑道:“回贵妃娘娘,皇后和小皇子都好,一听说娘娘病了,都要过来探望,被奴婢们拦住了。皇后命我送来补药,还说,不管什么药,只要对症,娘娘尽管吃。小皇子说花好看,要送两盆给周娘娘玩。”
周贵妃让春雨收下:“劳你回去替我向皇后道谢。小花这孩子,他年龄这么小,还记挂着我。春雨,你将前日打得金麒麟给蕙香带上,拿给小皇子玩。”
春雨从殿内取出一个锦盒,蕙香接过来,笑道:“小皇子说,要周娘娘早点好,等天好了,他过来找周娘娘。”
“好,我等着他。”
蕙香告辞离去,回到蓬莱殿,看到皇后的手边放着账册,正在和尚宫门们吩咐事情。
“有旧例的就按旧例办。无旧例的,你们再来回我。等贵妃身子好了,这宫务还要劳烦她。”郑湘道。
尚宫门忙应了,她们汇报完,正要走,郑湘叫了一声:“慢着。”
这几人立住转身回来,只听皇后吩咐:“今年宫里冷得早,三皇子那里炭火多加三成,免得受寒。另外,宫中若生病的宫女寺人须得用心医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小鱼
赵德妃知道皇后接手宫务之后,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周贵妃处事公允,宫中皇子少,宫中的新鲜物件都有三皇子的份。
皇后有自己的皇子,只怕把三皇子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赵德妃如是想着。
她没想到皇后接手宫务的第一天下午,宫女就送来了炭火,说是皇后担忧三皇子受寒,多送些过来,若是不够,再去要就是。
赵德妃面上笑着接了,心中如惊弓之鸟,新送来的炭火分给了临仙宫的下人,不敢自己用,生怕皇后害她们母子。
她整日惴惴不安,但总不见皇后出招,直到周贵妃病愈,又重新接手宫务,这才安心。
赵德妃心中纳罕,但依然断定,皇后必然有后招。
然而,这只是因为郑湘随着对政事了解的加深,对东哥的认知又多了一层,皇帝以及小花的备胎。
姜榕目前只有两个儿子,且无宗室拱卫,小孩长到成年不容易,东哥需要好好活着,作为备胎好好活着。
翻了年是显德四年,大周建立以来,大体上算是风调雨顺,民间缓慢焕发着生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阳春三月,姜榕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小花抱着姜榕的腿,吓得脸色发白,仍不愿离去。
东配殿的人进进出出,里面传来女子凄厉的呻·吟声以及谩骂声。郑湘在殿内生产。
小花仰着头,拽着父亲的衣摆摇了一会儿,才把父亲的注意力摇回来。
姜榕弯腰将小花抱起来,但眼睛仍然盯着东厢的方向。
“爹,娘会死吗?”小花突然发问。他现在还不懂死是什么意思,只隐约觉得大概是很久很久不能见面的意思。
他要天天看见阿娘。
姜榕听到“死”字蓦地转过头,在触及小花懵懂担忧的眼睛,眼神和语气都软了下来,“不会,你阿娘身体好着呢。当初你阿娘生你只有了一个时辰。”
小花重复道:“一个时辰?”
姜榕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去周娘娘那里睡一个时辰,你娘就会把妹妹生出来了。”
小花一边摇头,一边紧紧抱住姜榕,道:“不走,我等娘。”
姜榕拍拍他的后背,没有再说什么,眼睛继续盯着东配殿。
生产的恐惧压过他对孩子的期盼,姜榕此刻后悔起来,脑子里都是湘湘躺在血泊中的场景。
若是湘湘出意外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姜榕就内心忧惧,想要呕吐,似乎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吐出。
这是郑湘的第二次生产,有人说二胎比头胎更容易,但是在郑湘眼里,这无疑又是一次生命的冒险。
疼痛像锤子一样,将她全身的骨头一节一节砸碎,又胡乱地搅弄在一起,再随意摆置。
好在她的身体健康,疼了一个多时辰后,第二孩子顺畅地生出来。
“哇哇”的哭声不仅是新生的标志,还是痛苦即将结束的鼓声。
产婆满脸笑容地将一个皱巴巴的黑红皮肤的“小老头”凑在她眼前,“恭喜娘娘,生了位公主。”
郑湘的脸上表情空白,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艰难地看了一圈,发现众人汗珠下的脸都流露出喜悦放松的表情。
她喃喃道:“这是我的孩子吗?怎么生下来比小花还丑?”
陆凤仪擦擦额头的汗水,笑道:“你小时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张开了就好看了。”
“快去给陛下报喜。”陆凤仪笑吟吟道。
姜榕听到小儿的哭声,松了一口气,抱着小花大步进了正厅,就见产婆抱着粉蓝色的襁褓过来道喜。
“皇后如何?”姜榕急问。
产婆道:“启禀陛下,皇后无碍,只是脱力。”
姜榕这才看了女儿,她闭着眼睛不安地扭动着,眼睛大,胎发浓黑,皮肤皱巴巴的,有些黑。
“妹妹好丑。”小花探过身子,说了一句。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美丑。
姜榕张了张嘴,伸手捏住小花的嘴,道:“不许乱说,你妹妹会越变越好看。”
小花从出生就被湘湘嫌丑,直到现在才慢慢被接受了,不再提小花的容貌。
小花扭着身体,挣扎着要下来:“我要娘,去看娘!”
姜榕忙将他放下来,并让产婆把小公主送回殿内。自己站在殿外,不安地走来走去,放佛把心落在了里面似的。
小花想要跑进去偷看母亲,被金珠抓住。“娘娘已经平安生产,需要休息,等娘娘醒了,咱们再去看娘娘好不好?”
小花趴在金珠的肩头,道:“真的?”
金珠重重地点头:“奴婢不骗你。”金珠抱着小花,去了仙居殿周贵妃处。
今早娘娘破了羊水,殿中慌乱,一时忘了将小皇子哄走,等反应过来,小皇子被吓得白着小脸死活不走。
里面的医婆要开始为娘娘按压腹部,排恶露,最是疼痛,只怕又要吓着小皇子,不如送到周贵妃暂避一下。
内室又传来骂声,郑湘抓着床栏杆,一边哭一边骂,决定以后再也不生了。
医婆去了,留下憔悴虚弱的郑湘躺在床上。姜榕在外面急问:“湘湘,我能进去看看你吗?”
郑湘不知为何委屈地要哭,迫切想见姜榕,“嗯”了一声,就见姜榕从外面大步走来,两三步就到了她的面前。
姜榕看着苍白脆弱的湘湘,心中一痛,握住郑湘的手,问:“疼吗?”
“疼。”
姜榕伸手将郑湘汗湿的头发撩到耳后,问:“你见过咱们的小公主了吗?”
“丑。”郑湘说着不知为何眼泪又流了出来。
姜榕反而笑了:“不丑,以后会长成像你一样美丽的公主。等她长大,我给她封最富饶的汤沐邑,在京师盖一座华丽的公主府,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
“你说的,不反悔。”郑湘道。
姜榕点头道:“天子金口玉言。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郑湘依言闭上眼睛,她又累又困又虚弱,很快睡着了,但睡梦中因为疼痛极不安稳,眉头一直紧锁。
这是姜榕见过郑湘最虚弱的样子,往日她就像一颗永不落下的太阳,体力旺盛,精力充沛,然而从未像今天这样脆弱,脆弱地让人心疼。
太阳西落,殿内满室霞光。郑湘睡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姜榕厚实的上半身笼罩在金灿灿的夕阳中,泛着血丝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醒了?”姜榕的脸上露出笑容:“饿不饿?想吃什么?”
疼痛又如潮水般涌来,郑湘咬牙在姜榕的搀扶下坐起来,道:“吃粥,吃面,我饿了!”
话音落下,就有小宫女跑去和厨上说。郑湘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许多,也愿意说话。
她突然一惊,摸了摸脸,理智回笼,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哎呀,你怎么进来了?”
姜榕无奈地笑了一笑,然后认真地看着郑湘道:“不丑。我想来看看你。”
郑湘听了抿嘴,然后抬头看着姜榕,哼了一声:“丑不丑,现在也看了,你若是嫌弃,我要你好看。”
“要我好看,就要我好看。”话到了姜榕嘴里,多了一分不正经的味道。
恰好宫女端着着托盘来了,里面放着各色粥羹和面食,姜榕顺着郑湘的口味,喂她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