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比赛开始,郑湘坐在高台之上,眼睛盯着场中的女娘策马奔驰,飒爽矫健不输男子。
其中有一女执缰挥杆,动作之利落,时机把握之准确,令人叹服不已。
“哪个穿红衣骑黑马的女娘是谁?”郑湘问道。
右下首的高老夫人笑着回答:“启禀娘娘,她叫万晴,是京城富商的女儿,擅长打马球,臣妇孙女听说了,就邀请她过来。”
高老夫人自荐自家孙女高秋芳为队长,当初宫外为求擅打马球的女娘争疯了。平民之家只要马球打得好,就会被邀请参赛。
郑湘颔首,又继续看场上的比赛,倒是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人。比如徐绫墨那么清秀文弱的人,上了场,竟然是另一种风姿,令人惊叹不已。
第86章 打架
马球比赛经过几日的激烈角逐,产生了四强队伍。郑湘印象中娴静温和的女子到了马球场如同到了战场一般,一球都不让,激烈地直让人热血沸腾。
郑湘看得心中蠢蠢欲动,恨不得亲自下场,然而她一下场战况就不同了,就如朝中重臣陪臭棋篓子姜榕下棋一样。
她又不是姜榕,看什么人情世故?
如今行宫里外的人都比赛上了心,也有了各自支持的队伍。
郑湘见了宫中人心浮动,索性说留几个看屋子,愿意去的宫女太监都可以去看。众人无不欢欣雀跃。
金珠新柳等随身侍奉主子的大宫女都要去,碧桃红樱等小宫女也要去看。
金珠正要点谁留在碧梧院看屋子,蕙香笑道:“我留下吧。代国夫人将小公主照料得十分周全,再者有奶娘嬷嬷们在。我留在殿内,万一有什么事情也能拿个主意。”
金珠闻言笑道:“那好。小环宝忠,你们两个去给夫人说一声,明日请她老人费心。”一个小宫女和小寺人忙应了。
殿内有几个对马球不感兴趣的或者身上不舒服的,都说留下看屋子。
金珠分派好,小环和宝忠就回来,回了话:“代国夫人笑着应了,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早她就过来接小公主。夫人还夸了蕙香姑姑心细谨慎。”
金珠听了,笑道:“都散了,明日去看马球比赛归看马球比赛,不许误了事。要是误了事,纵使娘娘揭过去,我是要罚的。”
“是,我们记着了。”宫女寺人纷纷笑着道。蓬莱殿的王公公也留下了心腹,他是最谨慎不过,越到忙乱也要将心提起来。
次日一早,众人簇拥着皇后皇子公主等人来到马球场,受过礼后,便宣布开始。
今日胜出的两支队伍便是将来的冠军和亚军,落败的队伍也要决出季军。
郑湘看好的高秋芳队伍无奈落败,因为综合实力不强,无缘冠军之战。万晴只能争夺季军了。
她坐高台正中的榻上,面前设有大条案,上面摆着果品和酒茶,小鱼靠她坐着,手里捏了糕饼,眼睛盯着远方,竟然忘记了吃,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看懂了比赛。
左手边是陆凤仪,右手边是高老夫人,其他诸人依次按品级辈分朝左右折去坐定。
小花爱凑热闹,又坐不定,带着人围着马球场到处跑,一会儿趴在栏杆上看比赛,一会儿和玩伴们玩耍做游戏。
天光晴美,郑湘看得心情舒畅,回来之后仍意犹未尽,和姜榕讨论起马球场上的事情。
郑湘这些日子的心神都被马球占去,每日为了看比赛都是早出晚归,姜榕心中不免吃味,想要说上两句,但看到她明快的笑容,万般想法又都散去了。
“女人打马球有什么好看?”姜榕道:“军队之中的马球才激烈,看得人热血沸腾。”
郑湘不满,冷哼一声,只道:“待后日,你去了就能见真章,留下来的人自然都是极强。”
“那我拭目以待。”姜榕笑呵呵道。
“绝对让你刮目相看。”郑湘满怀信心道。
两人正说着,司宝女官求见。郑湘叫人进来,司宝女官行了礼,道:“启禀娘娘,司宝司已经制好马球比赛的奖品,还请娘娘过目。”
司宝身后的三位女史上前一步,将托盘上的物件呈上来。姜榕看过去,只见每个托盘上用红缎子衬着十个骑马挥球的仕女像。
每个摆件约莫巴掌大,三四寸高,每组要么金光璀璨,要么银光闪耀,要么光泽温润。
姜榕一愣,吃惊地看向郑湘,这不会真是金银打造的吧。
“太多奢靡了……吧。”姜榕心肝颤颤巍巍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如今是皇帝,事事都要花钱,将来还有花钱的大头,再加上他布衣出身,对于百姓的开支烂熟于心。
若用黄金塑个郑湘的等身金人送给他的皇后,他不心疼;若用金银赏赐有功将士,他也不心疼。但是看到这个,他心疼了……
郑湘瞥了一眼姜榕,冷哼一声。这马球比赛她明年想举办,后年也要举办,年年都要举办,这花费自然要控制了。
她原想用金银铜各打造一套奖品,但司宝给了单子,就迟疑了。一只黄金仕女骑马像所需要的黄金比她一整套首饰用量还多。
她的黄金首饰很多都循环用,款式老了融化重新打造,不鲜亮了炸一炸。她也是会当家过日子的人。
“你自己瞧瞧去。”郑湘嗔道。姜榕听了,伸手将金像拿起,不重,原来是中空的。
司宝女官上前一步笑道:“皇后娘娘节俭,这组是铜鎏金,银色的那组是铜鎏银,最后一组是铜。”
姜榕回过神,将铜鎏金像放回托盘中,面上若无其事地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做得很好。”
郑湘轻笑一声,上前随手拿起铜像,翻转底部,只见上面刻着“显德五年”的款,道:“等比赛结果出来了,再在上面刻下人名。”
司宝忙应了:“是,娘娘。”郑湘摆手,让众人退下,然后猛地转身,朝着姜榕佯怒道:“来说说,你刚才怎么想我的?将我看成了什么人?”
姜榕忙道:“那铜像金银璀璨,瞧着真如金银一般,这司宝司的手艺真是令人叹为观之。原先,我瞧着他们只会做首饰,将钗环花钿打得如真的一样,可见是我孤陋寡闻了。”
“湘湘,你头上戴着的这支大凤钗在阳下光华璀璨,凤凰口中的珠子色泽温润,栩栩如生,真不知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郑湘伸手扶凤钗,脸上露出笑容,要不这凤钗支撑着发髻,非要拿下来给姜榕细瞧。
她取下一支花头钗,凑近姜榕,说起上面的花纹工艺来。
“这朵是牡丹花的式样。”郑湘解释道。
姜榕庆幸了一下,顺着郑湘所指看了半天,但左看右看瞧着不像,郑湘头上簪过牡丹真花的,重重叠叠的花瓣,也唯有此花衬出郑湘的真国色。
“意会意会,这是传下来的牡丹花样式,此外还有莲花、梅花、杏花、桃花、菊花、芙蓉等式样。”郑湘解释道。
姜榕恍然大悟,低头看了眼能说出许多名头的头饰,他还是有些分不出。
“算了,给你说了也白说。你去批阅奏疏去,我回碧梧院把这两日的宫务处理下。”郑湘的目光带着嫌弃,起身道。
姜榕将人送出门,长松一口气,然后精神又提起来了。这一关糊弄过去了,若是算后账就麻烦了,还得想办法。
父母都有事,代国夫人照料小公主,小花如同进了山林的猴子,上蹿下跳,招猫逗狗,差点落到猫憎狗嫌的境地。
小花认定了李泉、何泰等几人,日日找他们玩,纠集一些小孩子,浩浩荡荡,霍霍院中的花鸟虫鱼。
不等姜榕想出办法,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就见梁忠通禀说,小皇子、何将军并多位小郎君求见。
姜榕挥手让他们进来,只见殿内跳进来许多个小团子,只不过瞧着凄惨,有的衣裳撕破了,有的满身污泥,有的头发乱糟糟的,有的脸上挂着几道血痕,还有的额头上顶着油皮……各个红了眼睛,梗着脖子。
一瞧就是打群架了。
何将军跪下请罪,道:“微臣身担宫廷安危,竟然不觉这几人打架,有负陛下所望。再者,微臣身为人父,犬子却在宫中目无法纪,与人打打架。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原先何将军与小孩们说,要带他们去面见皇帝,一个个觉得自己没错,往日都听家里人说,皇帝如何英勇,如何神机妙算,如何圣明,反而兴冲冲要找皇帝去评理。
中间还夹杂个小皇子,何将军镇不住场面,只好把这群小祖宗带来面见皇帝。
刚才还兴匆匆的小孩子踏进殿内,只见宫女寺人皆垂首侍立,屏息凝神,又见威严的何将军扑通一声跪下,那口不服输的气顿时散了,一个个手足无措起来,连看皇帝一眼都不敢。
姜榕一面笑着让何将军起来,一面搜寻小花,道:“小孩子家争吵打架是常有的事情,何必大惊小怪?”
小花的额头红了一块,裤子滴着污水,躲在一个高个子小孩后面。
“请几个太医给他们看看,免得伤了筋骨。”姜榕吩咐完,又让湿了衣服的几人到偏殿里换衣裳。
不到半刻,三五个太医慌慌忙忙地提着药箱过来,给众人涂药按揉手脚,发现都是皮外伤。
众人收拾妥当后,姜榕问起打架的缘由。
“说吧,谁先出手的?”姜榕让宫人搬来绣凳送上茶水点心。
尽管姜榕神情温和,但小孩子的直觉很强,都不肯先说话。等了半日,方不知是谁仿佛承受不住压力出声:“是石头。”
“放屁,我是先挨打的。”叫石头的小胖子跳起来反驳道,一群人中就他受伤最重。嘴角肿了。
“你怎么不说,你为什么被打?”高个子少年出声,然后朝皇帝行了一礼,说明缘由。
原来石头看见一个小女娃长得好看,说了句要是小女娃是他家的就好了。
这群人中就有小女娃的胞兄,上前就打了石头一拳。石头也有兄长表兄,一群人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全乱了。
姜榕拼凑出真相,顿时哭笑不得,对少年道:“石头,他年纪小,不懂事,就是想要个妹妹而已。”
少年低下头认错:“是我鲁莽了,以大欺小,还望陛下责罚。”
石头的哥哥表哥等人也跟着请罚,姜榕想了想,笑道:“凡是参与打架的,年纪大的去扎马步,年纪小的靠墙根站着,给我站满一刻钟,才能回去。”
众人都去了,姜榕挥手让何将军也离开,室内只剩下姜灿。
“你怎么不去?”姜榕奇道。
姜灿理直气壮道:“我没打架。”
“去,一边站着去,堂堂皇子竟然控不住场面,靠着月亮门站满一刻钟再回去找你娘。”
“哦。”
第87章 万晴
站够一刻钟,姜灿趁着父亲伏案处理政务时,蹑手蹑脚地跑了,满腹委屈地去找阿娘。
刚踏进碧梧院的门,姜灿就开始哭丧着脸口里叫娘。郑湘听见声音不对,正要起身出门,就见儿子额头顶着红红黄黄的膏药过来,忙问:“这是怎么了?”
姜灿跑进来,抓着榻沿爬上榻,窝在郑湘的怀里,仰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道:“我没错,爹罚我。”
郑湘低头细瞧伤口,红了大约桃花那么大一片,浸着血点子,估摸着明日青了。
“哪来的伤?疼不疼?”郑湘问。
姜灿道:“不疼,李泉石头他们打架,我去劝架,被推倒磕了一下。阿娘,一点都不疼。”
郑湘听完,又忙检查他的身体,只除了胳膊肘处红了一片,再没有其他的伤口,才将心放下。
“该罚你,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以后若有人打架,让宫人们去拉。就你这个小人,跑得越快越好。”郑湘嘱咐道。
姜灿哦了一声,又道:“爹说打架的受罚,但我没打架,还罚了我。”
姜灿在郑湘的怀里扭来扭去撒娇,诉说自己的委屈,想要阿娘为自己出气。
这群小孩玩了许多日,没闹出什么动静,怎么今日就打起架。于是郑湘问起缘由,姜灿学了一回话。
郑湘听了,哭笑不得:“那个叫石头的是白挨了打。”年纪大的小孩知事了,有几个正悄悄地打探人家结亲呢,这充满歧义的话,可不是让人家兄长误会吗?
姜灿搬着郑湘的脖颈,道:“阿娘,那个妹妹比妹妹还好看,咱们能把那个妹妹弄到皇宫吗?”
郑湘听了,冷哼一声,将姜灿像个小乌龟似的按倒,伸手拍在他屁股上,嘴里笑骂:“你还说你妹妹不好看,咱家你妹妹第二好看。”
“石头乱说话就吃了打,你还乱说话?该打。”
“还弄到皇宫?我先把你屁股打疼了。”
姜灿愣了一下,继而挣扎着叫起来:“救命,救命,阿娘打人啦!”
郑湘冷笑:“便是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正说着,突然看见殿外急匆匆进来一人,正是姜榕。他撞见此景,确尴尬地假装没看见姜灿受困。
然而姜灿看到父亲,如同见了救星,完全忘记了刚才被罚的事,喊着让他爹救他。
“你娘罚你,定是有原因,你就受着。”姜榕大义凛然,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
郑湘冷哼一声,转头又拍了一下姜灿的屁股,才放开他道:“做错事,说错话,便是谁来说项也不顶事。”
姜灿得了自由,一溜烟跑了,蕙香等人赶忙跟在后面。
姜榕轻咳一声,道:“这些小孩招猫逗狗,各个调皮,要好好管教他们。”
郑湘道:“小孩磕磕碰碰正常,谁不是这样走来的,随他去吧。”
姜灿见父母都罚了自己,生气了,就跑去找外祖母。外祖母最疼他,必定安慰他。他去了,果然如此。姜灿大为得意,决定不回来,要和外祖母睡一起。
他得意洋洋地让人回去传话,只得了“知道了”三个字的回复。
除了姜灿之外,他的这伙人不论大小都挨了打,一时间离宫就是听取哇声一片。
第二日,没一个出来玩,只到了次日才跟着长辈去马球场看比赛透口气。
大人知道小皇子受伤了,差点吓得魂魄飞散,气得拿大竹板要打人,然而又不忍用力打,也不敢不让小孩出去和小皇子玩。
今日是马球的最后一场比赛,要决出雌雄来。姜榕如约和郑湘一起到场,其他重臣也都随女眷到场。
众人拜见后,就位坐下,郑湘一眼看去,竟有几分年节宴会的气氛,不由得和姜榕小声埋怨了句:“你这一来,味儿都变了。”
姜榕笑回:“那我是来错了?”
郑湘想了下,道:“没来错,对我好,对你也好。”
“对你好,我是知道的。但对我好,我不知道好在哪里,你说说看。”姜榕转头道。
郑湘道:“尚武啊,大周男女老少皆尚武,这对你难道不好吗?”
姜榕闻言笑起来:“对,你说的有道理。你给我讲讲,场上的队员都如何。”郑湘便与他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