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三学”指的是历史学、方志学与图书文献学。夏往顾出生于1932年,如今已经90岁高龄,是当代重量级的图书馆学家、藏书史研究学者。
更直观地说,很多教材就是夏往顾写的,也是一代华夏青年从小耳熟能详的名字。
左佑佑也猛地站起身:“今天?现在??去见夏老???我就要见到夏老了????”
啪嗒一声,口红顺着桌沿滚到地上,骨碌碌滚到老石脚底下。
老石的电脑上,夏博士发来消息:“你的新人要被吓跑了。”
老石捡起口红,递给左佑佑:“别怕,新人进来总要见见长辈……夏老虽然严格了些,但人很好的!!!”
老石显而易见不会安慰人。
左佑佑只听到了“严格”两个字,颤抖着问:“他会考我知识点吗?”
老石和夏博士对视了一眼,诚实地说:“不好说。”
左佑佑的脸上浮现出崩溃的表情。
夏博士的电脑狂闪,弹出来老石的消息:“快帮我安慰一下新人……”
夏博士想了想:“有中国文物被英国拿去拍卖,夏老正为这事奔走,肯定没心思考你,放心。”
左佑佑下意识问:“中国文物怎么会被英国拿去拍卖?”
“嗐,打仗的时候,中国流失文物多了去了,那些老外抢了文物就不还。1949年以后,新中国一直在忙着追索流失文物。”老石说,“这次的流失文物有点特别,是岱石老人收藏的青铜器。夏老和岱石也是朋友来着,知道消息以后特别生气。”
“是哪件青铜器?”
“信陵缶。”
信陵缶,全称“信陵”青铜缶,是用来盛酒的青铜器,属战国四公子之首——魏国信陵君所有。
青铜器的价值通常体现在铭文上。信陵缶的缶盖和腹表上都有铭文,盖铭2行8字,腹铭错金5行40字,在青铜器的铭文数量上堪称佼佼者,因此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1934年,信陵缶被著名收藏家柏大殷,也就是岱石老人,以一万五千元的高价收购。柏大殷性情率真,为了表达自己对信陵缶的喜爱之情,专门请篆刻家瞿凤桐先生为他写了一块“魏缶庐”的横匾悬挂在家中,作为自己的书斋名,高调邀请学者、专家与好友共同把玩。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高调……信陵缶就这样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抗日战争期间,信陵缶失窃,下落不明。有人声称,目睹信陵缶出现在日本,但无法确认。今年初,信陵缶出现在英国拍卖会的拍品目录中。”夏博士说。
“这能忍?!”左佑佑怒道。
“忍不了,所以夏老肯定没心思考你知识点嘛。”老石说,“外交部已经在抗议了,等下你记得安慰安慰夏老,他老人家别气坏身子。”
“好!!!”左佑佑肩上大感责任重大,斗志昂扬。
什么考知识点?忘了。
老石套路成功,笑眯眯地看着左佑佑昂头走出办公室,架势好像要去把流失文物抢回来。
左佑佑和简行舟一起下楼。
柏辛树刚刚送走宣传部老庄和曹剑锋一行人,瘦瘦长长的身形慢慢走过来,身上的黑衬衫有些皱了,袖子随意地挽起,双手插袋。
他看起来有一些疲倦,面容平和:“走吧,夏老在藏书室等我们,我带你们去藏书室。”
简行舟隐隐激动起来,眼睛都发亮:“柏总,是去您的藏书室吗?”
柏辛树淡淡地嗯了一声。
简行舟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脸。
左佑佑顿时在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崇敬。
老大竟然有个藏书室?
难怪老大上班都要坐地铁,看来是把工资全都用来买书了!
左佑佑立刻对眼前年轻而清贫的领导怜爱了。
这是什么视金钱如粪土的清贫高尚知识分子啊!
柏辛树还不知道,自己在左佑佑心里已经变成了清贫高尚的化身。沿着狭长的小巷子,财富大厦的镜面墙壁把下午的阳光刺眼地反射在他身上。
柏辛树伸出手挡住眼睛,站在巷子口,克制地感叹:
“以前这里,两边都是旧书店。”
几人站在巷子口,看着眼前车水马龙。无论是柏辛树还是简行舟,都没有打开叫车软件。
视金钱如粪土的知识分子连车都打不起!左佑佑通情达理的想,没关系,我可以坐地铁!
她满怀怜爱地掏出了自己的地铁卡,回忆了一下卡里的余额。
非常够,甚至可以替清贫高尚的老大刷卡。
地铁卡上挂了一个小草莓玩偶,在她的手上晃来晃去,分外有存在感。
就在左佑佑脑中幻想替柏辛树刷地铁卡的霸气瞬间。
“我们不用坐地铁。”柏辛树说。
“嗯?”左佑佑抬起头。
柏辛树指着前面,语气平淡:“我的藏书室就在前面,走过去几步路。”
左佑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那里是一线城市寸土寸金的地段,每平米房价大概在十万出头。
左佑佑手一抖,不小心把地铁卡上的小草莓拽了下来,咽了下口水。
等左佑佑跟着柏辛树走进某豪华小区的时候,内心已经麻木了。再看到柏辛树买下面积最大的相邻两套打通的时候,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老大,您平时都住在这里吗?”
“并不,这里纯粹用来藏书。”
左佑佑麻了。
年轻而清贫的知识分子?
对不起,年轻而清贫的只有她自己。
可左佑佑不明白,老大如果不是个年轻而清贫的知识分子,为什么坐地铁呢?
他不是应该坐一辆加长林肯上下班,司机戴着白手套呼唤他为“少爷”,穿满身奢侈品,身边围绕着小明星吗?
左佑佑上看下看,都没办法把柏辛树和电视剧中的有钱人联系起来。
“到了。”柏辛树打开门。
左佑佑睁大双眼。
两套打通的大房里没有任何刻意修饰的痕迹,陈设简单,满满的书柜半旧。所有的藏书,依据经、史、子、集排序。
“老大,这这这都是您的藏书?”左佑佑环顾四周,倒吸一口气。
“倒也不是。”柏辛树想了想,“有一部分是我父亲的收藏。”
左佑佑突然灵光乍现。
她懂了,老大这是……
家道中落!!!
左佑佑迅速脑补了一出家道中落大戏:儒雅富商家道中落,郁郁而终,留给儿子的只有两栋市中心豪宅和一堆藏书。然而住在一线城市的市中心,衣食住行都贵,儿子负担不起这样的开销,但是又想保留亡父的痕迹,所以苦哈哈地选择住在郊区,日常靠地铁……
逻辑通√
左佑佑被自己的脑补感动极了,看向柏辛树的眼神中又带上了怜爱。
柏辛树:“?”
柏辛树感受到左佑佑投来的慈爱目光,不知道她刚给自己安排了一出苦情大戏,面露疑惑。
第11章 宋版书的颠沛流离
他带着左佑佑和简行舟两人简单参观了一下。
“这是……《和陶诗》。”左佑佑指着眼前书柜中毫不起眼的一本,说话都结巴。
“是其中一册。”柏辛树意外地看了左佑佑一眼,“你知道《和陶诗》?”
陶,指的是陶渊明。
和陶诗,指的是晋代以后诗人们对陶渊明诗歌的追和。陶渊明在国内外的影响力很大,因此,追和陶渊明诗歌的人,不仅仅局限在国内,更有大量朝鲜人、日本人。
“知道,太知道了。”左佑佑目不转睛。
左佑佑每个季度都对接拍卖行,深知《和陶诗》的价值。如今,这本书就摆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不是做梦吧?
见左佑佑隔着玻璃,死死盯着《和陶诗》,小狗眼瞪得溜圆,柏辛树忍不住笑了笑,打开书柜,从一沓一沓古书中抽出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放进左佑佑的手里。
“看看。”他温和地说。
左佑佑万万没想到柏总这么随意就把古书递到她手上,瞬间手忙脚乱,恨自己没能焚香沐浴,抖着手几乎接不稳:“苏东坡!老大,您这本竟然是宋版苏诗!”
最有名的和陶诗人,便是苏东坡。
柏辛树所藏的《和陶诗》,是宋代嘉定六年所刻的苏东坡诗集,也是如今留下最早的苏诗刻本。
刻本,指的是雕版印刷而成的书本,在宋代发展到顶峰,各方面都达到了精美的工艺水准。同一本书,会随着历代翻刻,而产生不同时代的不同版本,最后产生许多谬误。
而宋版书,是目前已知最早的版本,因此,相比于后代的翻刻,宋版书更加真实准确。
宋版和陶诗在手,左佑佑一时间也不想说话了,她急切地跑到一边的桌上,轻轻翻开,露出里面被火烧过的残页。
百年前的火,如今也烧灼在左佑佑的心头。
和传闻中一样,这就是真正的宋版《和陶诗》!
去年,拍卖行有一套宋版书出手,便是左佑佑写的文案。她专门查过资料,宋版《和陶诗》曾经被著名词人纳兰性德的弟弟揆叙所收藏,后来被翁方纲所藏,又辗转到晚清收藏家袁思亮手中,最后袁家藏书楼失火,不知下落。
有人认为,这些珍贵的古书在战争时期流落到德国、前苏联等国家;也有当代学者在《和陶诗研究史稿》中认为,宋版《和陶诗》全部烧毁于其时。
没想到,此刻,左佑佑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传说中的宋版《和陶诗》。
左佑佑屏住呼吸,亲手抚摸过一千年以前制作出来的书籍,黄麻纸上,人类文化历史的苦难在书页上留下发黑的烧灼痕迹。
中国人的文明握在她的手中。
她的手控制不住激动,微微颤抖。就在这时,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
左佑佑的眼睛黏在书页上,没有去理会手机。过了一会,手机安静下来。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我以为宋版《和陶诗》在晚清袁氏藏书楼失火中被烧掉了。”
柏辛树打开冰箱拿出茶叶:“没烧掉,救出来了。那场大火里,收藏宋版《和陶诗》的袁思亮差点以身相殉才抢救出来,可惜还是烧坏得很严重,只剩下版心部分,袁思亮后来又做了修补。”
“咦,那怎么传闻都说它烧掉了?”
“因为它确实消失了一段时间。”柏辛树耐心地说,“抗战的时候,这本书随着国民政府辗转,被藏在桂林象鼻山某处的山洞中。抗战胜利后就是内战,这本书装在军舰里,一路被运送到台湾。建国后,这些书辗转到了香港,被大银行家陈澄中收藏——喏,你身后第二排有陈澄中旧善本古籍图录。”
左佑佑还是第一次听这种文物八卦,竖起了耳朵:“然后呢?”
柏辛树按了一下烧水开关:“建国初,周总理特批了外汇,委派当时的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去香港,点名购买整套《和陶诗》,但谈判了两年,陈澄中就是不卖,最后也没能买下来。一直到陈澄中去世,《和陶诗》第四十二卷 才被岱石老人买到,献给国家图书馆,如今是国图的重量级藏品。”
“还有几册《和陶诗》遭到盗窃,被运送到法国,后来在我国外交部的追索之下,由法国返还我国。”
“前几年,《和陶诗》第四十一卷 中的一册被我买到。也就是你现在手上的这本。”
柏辛树把茶推给简行舟和左佑佑,自己喝矿泉水。
左佑佑发现柏辛树只给客人泡茶,自己都喝矿泉水。她对柏辛树的崇敬之心又增加了一层。
看看,老大穷得用茶叶待客,自己只喝矿泉水。
这是怎样一种高尚的情操啊!
“我可以拍照吗?”左佑佑指着《和陶诗》问。
柏辛树点了点头,递手机过来:“你手机碎了,用我的手机拍吧。”
“谢谢老大!”
左佑佑忙着捣鼓拍照,听到简行舟感叹:
“虽说纸寿千年,但一千多年前的书如今还能被我们看到,多亏了那些藏书家。历史中的劫难太多、太残酷,如果不是他们,这些书早就湮没成灰了。”
“这也正是我们做中华大典的意义。”柏辛树说,“如果能将这些中国古书影印出版,唤起人们对传统的兴趣,那就再好不过了。”
简行舟又说:“我也一直想为古籍走向大众做点什么。毕竟,只有走向大众的古书,才能重新焕发生命力。因此,中国古籍真正要做的是……”
“给千年古书续命。”左佑佑说。
“守藏百代,与时舒卷。”简行舟说。
两个人同时发声,然后又齐齐顿住。
左佑佑:“呸,说人话。”
简行舟:“呸,没内涵。”
两个人开始对着彼此瞪眼睛,眼看着气氛开始尴尬,门刚巧被推开了。
“我们做中华大典,还是为了告诉那些强盗——我们中国的东西,就算你抢了,也是中国的!”中气十足的老人声音传来。
左佑佑和简行舟齐齐回头,一名身量矮小的老人被一名高大的中年人搀扶着,慢慢走进了藏书室。
第12章 打脸!中国巧妙尊重法国,追回宋版书
他须发皆白,面容长圆,年逾九十,虽然行动迟缓,但双眼依旧锐利,声音激越:“那些强盗抢了我们的东西,就是要还回来!”
左佑佑看着面前的老人,想起夏博士和老石给自己悄悄透露的八卦。
这么生气的,一定是……
“夏老。”柏辛树急忙站起来迎接,“您怎么都不让晚辈出门迎接。”
“不要在乎这些虚的!”夏老随意地挥了挥手,坐在沙发上,声音宏亮,“中国的信陵缶就要被英国强盗堂而皇之地拿去拍卖了,我还有什么心思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夏老一拳砸在桌子上,看到左佑佑手中的《和陶诗》,顿时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气得脸都红了:“有几册《和陶诗》在战争中被法国抢走,中国去索要,法国佬居然拒绝归还,说法国《博物馆法》规定,馆藏文物不得转让!”
一旁高大的中年人忙笑着安慰夏老:“夏老,消消气,那几本流失在法国的古书已经追索回来了,您就别再骂法国人了——要骂,您就骂英国人吧。”
柏辛树问那中年人:“王立,法国的古书具体是怎么索回的?”
王立是海外流失文物调查工作组的成员,闻言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两国扯皮,哦不,是‘协商’,我们提供证据,证明这些古书悉从我国盗窃而流失,然后中法两国联合组建专家小组,继续实地考察来源,然后协商、协商、协商……”
夏老冷笑一声:“就是扯皮,法国人搬出了那个鬼法律,说馆藏文物不能转让。”
王立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办法。我们尊重他们的法律,我们找了古书的私人持有人,做通了对方的工作,直接撤销了对法国国家博物馆的捐赠,使古书退出了国有馆藏,然后再要求法国将古书还给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