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是真实的影子——你在引用柏拉图的洞穴说?”
柏拉图?
左佑佑跟柏拉图不熟,但她暗搓搓地咽了下口水,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拜托,那可是柏拉图哎!谁还没点虚荣心呢?
“柏拉图说得对!所以,完美只是一个影子。”左佑佑收获了柏拉图撑腰,理直气壮地说,“完美不是‘真实’,完美是‘真实’的倒影,是虚假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认识到影子是假的,转身去拥抱真实。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柏辛树沉默了一会:“所以,柏拉图才说,人最终要走出洞穴,留在真实世界。”
感谢柏拉图,在这一刻,两个频道不同的人奇特地对上了电波。
柏辛树想着自己的家族,固执地追问:“可是,真的要这样过一生吗?穷其几代人,去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
中华文化卷帙浩繁,“完备齐全”的中华大典注定只是一个理想。
生活不是主旋律电影,没有人是高大全,也没有人会永远坚定。
生在这样的家庭,去完成祖辈未竟的理想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这是柏辛树自己的选择吗?
年复一年,他也开始动摇,并感到疲惫。
左佑佑看着柏辛树的表情,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人正在钻牛角尖。
巧了不是!
她,左佑佑,资深乙方,对付钻牛角尖的甲方,经验丰富!
她要看看,这世上有哪个能难倒左佑佑?
没有!
“你的想法不对。”左佑佑斗志昂扬,狗胆包天地教训起柏辛树,“你弄错了逻辑关系。”
“逻辑?”柏辛树震惊,“我和你聊人生,你居然和我谈逻辑?”
左佑佑叉腰:“难道柏拉图不讲逻辑?”
开玩笑,谁会说一个大名鼎鼎的哲学家不讲逻辑?
她,专业牛角尖打孔,逻辑鬼才,左佑佑。
柏辛树果然被左佑佑绕了进去,败下阵来:“讲的讲的,柏拉图认为逻辑很重要。”
左佑佑教训柏辛树:“有限的生命和无限的知识不是对立的关系,人注定死亡的命运和不想死的欲望才是逻辑上的对立关系。”
柏辛树不由自主地顺着左佑佑的思路,思索了一下,点头认同:“逻辑成立。”
“有死的人,想超越不死的命运,能依靠的,只有知识。”左佑佑一双黑眼睛看着柏辛树,“因为知识是无限而不朽的。所以,并不是人追求知识而走向死亡,而是人妄想通过追求知识而超越死亡的命运。”
柏辛树思索了很久,低低地说:“我不理解。”
第15章 不小心装逼成功&向简行舟复仇
不知是问左佑佑,还是问自己。
“还记得伊甸园的故事吗?”左佑佑说。
柏辛树点头:“夏娃被蛇引诱,吃下智慧果,从此被逐出伊甸园。”
“不。蛇引诱了夏娃,可是夏娃吃智慧果,是夏娃自己的决定。她看着智慧果,产生了强烈的爱欲,因此蛇的引诱才能成功——事实上,是夏娃选择吃下智慧果。”
“所以,伊甸园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夏娃选择了智慧。她离开伊甸园,却知道了自己是谁。”左佑佑说,“选择智慧,它会给你痛苦,也会给你快乐。就好像人身上永远无法分开命运的生与死,你也永远都无法分开智慧的痛苦与快乐。”
“你不可能没有做出选择的机会——难道你在追求知识的时候,不快乐吗?”她问。
柏辛树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求学生涯。在他人生无数个小径分岔的路口,那些看似随机的选择下,难道真的没有他自己的意愿吗?
就好像,夏娃之所以能够被蛇引诱,是因为她本来就想吃智慧果。
这就是他们的选择。夏娃原本就想吃智慧果。柏辛树的人生其实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柏辛树终于说:“是快乐的。”
然后他沉默了。
左佑佑见柏辛树还要再想,迅速截断他的思路,伸手拍拍他的肩:“好啦!所以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人啊,如果想要‘爱智慧’,就要去攀登爱的阶梯。人在攀登阶梯的过程中,会爱金钱,权势,年轻的肉体,契合的灵魂……只有在阶梯的顶端,人的爱欲才指向智慧。换言之,人必须忍受攀登的痛苦,才能享受智慧的快乐。”
“攀登爱的阶梯……你在引用柏拉图的会饮篇?”柏辛树问。
左佑佑今天和柏拉图分外有缘。她尴尬地咳了一下,没有否认,面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暗爽和心虚的表情。
左佑佑的表情管理水平为0,此刻心中所想几乎写在了脸上。柏辛树秒懂,忍不住笑起来。
“我知道了。”他推了一下眼镜,声音恢复了平静,“我明白你的意思,真的很有启发,非常感谢。”
左佑佑故作老成道:“睡个好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柏辛树温和地说:“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左佑佑帮自家老大做了心灵马杀鸡,分外有满足感。她弯着眼睛摆了摆手,转身钻进办公室。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欢快的背影,有些出神。
晚风从走廊半开的窗子里温柔地吹进来,几缕黑发摇动。柏辛树沉静地站立半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心中的郁结,好像也消散了大半。
左佑佑回到办公室和账本死磕,但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半夜,左佑佑猛然从睡梦中睁开双眼。
“淦!!!!”
“忘了问老大叫什么名字!!!!”
隔天早上,左佑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记的第二件事:修手机。
是的,因为手机屏幕砸得稀碎,除非换个屏幕,否则她的手机就很难使用。
当然,难用不代表不能用。
左佑佑一大早到了办公室,收到了柏辛树隔空投送的照片。柏辛树眼睁睁地看着左佑佑掏出稀碎的手机,费力地戳戳戳,把自己和夏往顾的合影发到了朋友圈。
“你可以把手机修好再……”柏辛树看着左佑佑努力戳稀烂的手机屏幕,忍不住提醒。
“这可是夏往顾!”左佑佑露出迷妹脸,“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手机触屏几乎完全失灵,左佑佑点了很久才把照片成功上传,文案也没配,一张照片直接点发送。
柏辛树看着左佑佑乱七八糟翘起来的发梢,和眼下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忍不住问:“你昨晚一直在看夏博士给你列的参考书?”
左佑佑沉重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再给我点时间,昨天达到古人6岁的记账水平,今天争取达到10岁。”
柏辛树想了很久,才勉强说:“嗯……突飞猛进。”
他站在左佑佑的桌边,看着左佑佑从包里一个接一个的五彩斑斓手办,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在一众香炉茶壶毛笔宣纸中,色彩明丽的手办画风清奇、自成一派。
左佑佑摆好最后一个曾经被她丢进垃圾桶的绿毛玩偶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抬头对上了柏辛树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老大,您怎么还在这?”
话一出口,左佑佑感觉不太合适,又赶紧打补丁:“我不是要赶您走,我的意思是,您还不去工作吗?”
哇哦,这话说出来,更奇怪了。
柏辛树沉默良久,耳朵有一点发红。他伸手把两个手办调整了位置:“你高低摆得不一致。”
说完,转身离开,步子又大又急。
左佑佑不明所以,她感觉老大有点奇怪,但——
她才不要去猜别人的心思!
左佑佑,拒绝情绪内耗第一人,向来懒得去探究别人说话背后的意思。
“尤其是工作中,这样内耗的人,迟早会收获一具拥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尸体。”左佑佑嘀咕。
刚刚发出去的照片有2条新评论,左佑佑怎么都戳不开。
算了,等修好以后再说吧。左佑佑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插,跑去把昨天冻在大冰箱里的日记本取了出来。
她顺便把简行舟的手稿也取了出来,放在简行舟办公桌上。
简行舟今天气压低迷,一言不发,分外萎靡。左佑佑把东西递给他,眼疾手快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你的眼睛!”左佑佑惊呼!
左佑佑发誓,简行舟抬起眼的时候,眼睛里是有恨的。
“我的眼睛我知道。”简行舟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他瞪着另一只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闭嘴!”
“你怎么长针眼啦!”左佑佑幸灾乐祸,“你偷看什么啦?”
左佑佑脑子里浮现了昨天的场景——简行舟在仓库里伸手抹去眼上的汗水,脸上浮现出四根黑印子。
原来是用手揉了眼睛,感染了细菌。
简行舟双手抱臂,扭过脸去不说话。
左佑佑想起昨天简行舟说的“我不像某些人一样娇气”,假惺惺地安慰他:“没关系,你不像某些人那么娇气,区区针眼罢了,怎么能叫病呢,对不对?”
“左!佑!佑!”简行舟从牙缝里崩出左佑佑的名字。
第16章 打脸简行舟&去排版
“哎,在呢。”左佑佑笑眯眯地说。
简行舟胸口急促起伏,半晌,才黑着脸说:“我约了上午去医院,麻烦你帮我把预处理好的手稿送去给修复师。”
“不帮,没时间。”
“没时间?”简行舟难以置信,“你居然拒绝我?”
他,简行舟,天之骄子,师长的宠儿,这辈子都没尝过被拒绝的滋味!
“没时间。”左佑佑抱着手里的日记本呸他,“我还要去排版公司排我的神秘日记。”
简行舟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左佑佑,你是怎么做到在又没钱又没事业的同时,还没时间的?”
左佑佑冷漠地说:“大概因为我是关系户吧。”
简行舟气了个倒仰,眼睁睁看着左佑佑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左佑佑大仇得报,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地走出办公室,迎面撞上从办公室推门出来的柏辛树。
左佑佑笑眯眯地打招呼:“老大,我去排版。”
柏辛树点头,然后很自然地问:“你知道排版公司怎么找吗?我带你去。”
左佑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哈哈大笑:“他们家有导航的呀!老大你放心,我又不傻,才不会迷路呢!”
柏辛树:“……导航。”
左佑佑昂起头:“放心,交给我,没问题!”
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排版公司离华夏书林不算远,步行就可以到达。左佑佑跟着导航七绕八绕,很快就找到了柏辛树口中很难找的排版公司。
排版公司租用在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办公楼中,左佑佑站在大堂里,仔细阅读排版公司的楼层指示牌。
“很难找吗?不会啊。”左佑佑嘀咕,抬腿迈进了电梯。
“等等!”电梯即将合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女生传来,“等等我——!”
左佑佑连忙按开门键,但已经晚了,电梯还是义无反顾地升了上去。
因此,左佑佑没有看到,仅仅隔着一层电梯门,那个擦汗噘嘴的女孩子,正是前些日子在地铁上遇见色狼的人。
人生就像一场碰碰车大乱斗,人和人的相遇与错过,没有任何理由可言。
左佑佑顺利抵达排版公司。
她的排版员方方是一个非常非常年轻的女生,看起来最多只有19岁。除了方方,其他排版员也都是异常年轻的女生。
左佑佑跟着方方走进排版员的工作间,看着一排排电脑上满屏的繁体字。
左佑佑在大学里学过相关的课程,可是她看着这些排版员们工作,发现自己会认会写的繁体字,居然还没有人家青春十九排版员多!
左佑佑张望了一会,直接进入焦虑模式。
知道自己菜,和直面自己菜,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左佑佑此刻就被迫直面自己的菜,心里郁闷极了。
她一直给自己做心灵马杀鸡,告诉自己,华夏书林总有自己的位置。可现实就是如此骨感,几乎把赤裸裸的菜贴在她脸上,让左佑佑感觉自己和绿总是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她稀碎的手机进了一个电话。
左佑佑沮丧地跑出去按下接听,声音低落:“爸。”
老左是普普通通的国企退休老工人,声如洪钟:“佑佑,你在一线城市过得还好吗?”
大白天,朗朗乾坤,怎么突然这么问?
左佑佑有些疑惑,但还是说:“我挺好的呀。”
老左叹了口气:“有什么难处不能和爸妈说呢?过不下去就回家吧,你看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还不结婚,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飘着吃苦……”
左佑佑听着老左在电话对面唉声叹气,仿佛自己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头顶缓缓浮现出几个问号:“爸,什么情况?”
老左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佑佑,女孩子送外卖多危险的。就算你有机会给国学大师送外卖,但送外卖还是送外卖……”
左佑佑声音抬高八度:“爸你都看了什么东西啊?”
“朋友圈啊!”老左答,“曹剑锋说你在送外卖。”
左佑佑昨天过得特别充实,早就把大猪蹄子曹剑锋抛到脑后,此刻被老左一提醒,才激活了记忆:“他在朋友圈里说什么了?!”
老左松了一口气:“没送外卖就好。你在朋友圈了发了和国学大师的合影,曹剑锋在下面评论说,送外卖也有机会遇到大师,我国外卖员的地位逐渐提高……”
左佑佑气得手抖:“你听他乱说!爸,他已经被我甩了!我现在在华夏书林工作!”
老左那边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左佑佑内心洋溢着自豪感:怎么样,让你刮目相看了吧?大吃一惊了吧?!
只听电话对面老左惆怅地说:“左佑佑,你说实话,是不是真的去送外卖了?你不可能进华夏书林的,不要骗我。”
左佑佑:“……”
左佑佑好不容易让老左相信,自己顺利入职华夏书林一事,不是因为失恋而产生的臆想。挂了电话,她点进自己与夏老的合影。
曹剑锋在下面评论:“很可爱!外卖员也是正当职业,能遇见国学大师的你,未来可期!”
蓝笑笑的评论赫然在下面:“四分,不能再多了。”
同学甲在下面回复:“蓝笑笑,这可是夏往顾教授!你给夏老打分,太没礼貌了!”
蓝笑笑:“啊你别生气,我没有说夏老啦。左佑佑挺有气质的,就是脸比较普通……但不是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