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川君告诉她,因为海川家族后人众多,因此还没能拿到全部授权,请左佑佑再耐心等待几天。
还要等?
左佑佑开始焦虑,就听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姜世钦在电话那边说:“祖宗,我的书怎么还卡在转运仓啊?!我马上就要开学术会议了!寄到哈佛,还来得及吗?”
仿佛一桶凉水迎头泼下。
遗忘的记忆开始攻击左佑佑。
真是祸不单行!
她捂住头:快递要是丢了,她上哪里去找200本书补发给姜世钦啊?!
左佑佑刷了一辆共享单车,骑着就往快递中转仓跑。
中午太阳晒着。
左佑佑咬牙切齿地踩车:“这辈子入错了行,命中注定与古风文艺少女无缘啊!”
第205章 你的成果,我来守护&海川君打飞的
很快就到了转运仓。
左佑佑举着手机冲进去:“帮我找这个快递!”
——然后陷入维权的人海中。
“你也是来找快递的?”
“是啊!我的快递都卡在转运点一周了!”
“我卡9天了!”
“听说哪里有物流管制,连累咱们这边的转运仓发不出货,结果越堆越多。”
左佑佑抬头一看,被壮观的快递山快递海惊住了。
与众人的焦灼相比,工作人员倒是很淡定:“一个一个来啊,不用着急,都能寄到的。”
轮到左佑佑,工作人员查了一下,告诉她:“你的快递确实在转运仓,现在管制解除,会按顺序发出的。”
“能给我个具体时间吗?”
“我们一定会按顺序发出的,请您耐心等待。”工作人员照着台面上的《问答手册》念道。
左佑佑悲愤道:“可是我着急。”
工作人员瞟了一眼《问答手册》,继续念:“我们理解,但是大家都急,我们一定会按顺序发出的。”
左佑佑指着《问答手册》说:“我能看见这上面的内容啊喂!”
工作人员神态安详,继续念:“您可以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等您的快递发出,我会及时通知您。”
左佑佑问:“能给个具体的通知日期吗?”
工作人员说:“我们会按顺序通知的。”
问答实现了完美闭环。
你是chatgpt吗。
左佑佑败下阵来,被后面的群众挤开。
姜世钦的电话又进来,左佑佑抹了把汗,走到一边的快递山上。
“姜世钦,你放心!”左佑佑咬牙切齿,“我一定让你在哈佛东亚研讨会上扬名立万!”
说着,她拍了一张快递山的照片发给了姜世钦。
姜世钦被中国物流盛宴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左佑佑一脚踩在快递箱上,深沉道:“当代年轻人的职场锻炼之——你好,快递分拣员。”
这世上,有哪个职场剧的女主角做过快递分拣员的?没有!
几个小时以后。
姜世钦打视频电话过来:“我给哈佛研讨会做的ppt,咱们对一下——天呐左编辑!”
左佑佑抬起一张灰扑扑的脸,汗水顺着打缕的刘海滴在快递箱上:
“好啊,你说。”
姜世钦震惊:“你的形象不要了?你是在帮我翻快递吗?”
“是啊,不然呢?”
姜世钦弱弱道:“唉,要不就算了。我……我把书封面放ppt上讲也行。”
说话的功夫,左佑佑又翻了几个箱子:“说什么呢,你的学术成果,我来守护——我有预感,很快就能找到了!”
又过了几个小时。
姜世钦打第六个电话过来催促左佑佑:“我不要书了,你赶紧回家!”
左佑佑连上衣都湿透了:“嘿,我的胜负欲——我很快就能找到!”
姜世钦静了几秒钟,郑重、感动又不安地说:“左编辑,我真的会谢。”
左佑佑正在喝水,差点喷在地上。
她赶紧摆手:“大恩不言谢,你要真想谢,就帮我催催海川君,要海川家族的史料。你跟他熟啊。”
姜世钦奇道:“你要海川家族史料做什么?”
左佑佑一边推箱子,一边给姜世钦粗略地讲了下刚刚的发现。
姜世钦立刻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这事得催海川君,你不用勉强。”
“倒也不勉强。”姜世钦有些尴尬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那个,其实,海川君确实不太好拿授权,因为他出身于海川家族的旁支,而且太年轻了。”
“哦。”
姜世钦又说:“但是我不一样,我奶奶是海川家族的正支,是海川会社社长的长女。”
左佑佑欢呼一声,拖出一个箱子:“在这里!找到了!你的200本样书!”她神采飞扬地回头,“你说什么?”
姜世钦重复。
“你说什么?!”
姜世钦咳了一声:“还记得我硕士就读于东京大学吗。因为我奶奶是海川会社的长公主。”
左佑佑这才真的呆若木鸡。
“没听你提过?”
姜世钦不自然地转过脸:“我是看你帮我大忙才告诉你的,你不要和别人说。”
左佑佑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姜世钦说:“不想让别人觉得我靠家里。”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左佑佑的脑海,左佑佑想起莫名其妙掉到自己头上的古琴谱孤本项目,孤本主人从美国“慕名而来”,点名给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菜鸟做?
“对,你帮了我很大忙,我奶奶非常感激你,就送了你一个项目。”姜世钦说。
送了一个项目。
左佑佑缓缓坐在快递山上。
“你奶奶。”她如梦初醒,“会给女生开一千万美金支票,让她离你远点吗?”
姜世钦:“?”
姜世钦的关注点在于:“我还比不上一千万美金?”
这样的霸总发言要配上古早韩剧bgm才够味。
直到姜世钦的样书跟着物流车远去,左佑佑都没回过神。
左佑佑:我何德何能,误入玛丽苏专区。
第二天。
拜体力劳动所赐,左佑佑睁开眼,感觉浑身肌肉酸痛,好像被人打过一顿。
手机在一旁坚持不懈地来电提醒。
左佑佑痛苦地呻吟一声,在床上滚了两圈,扯着被子裹住头。
手机继续催命连环。
左佑佑怒掀被子:“让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看清来电显示,她的怒气迅速清零。
“海川迹部?”
海川迹部用口音浓重英语说:“左老师,我已经拿到了家族封存的史料。”
是个好消息,可海川迹部的声音怎么有些失落落魄?
“我……连夜买了机票飞过来,把史料的影印本当面给你。”
左佑佑吃了一惊,用英语问:“你已经在中国了?”
打“飞的”送材料?
华夏书林当然也经常有打飞的送材料的业务,但一般都是对上级,这种影印资料哪里值得海川君专门飞过来?
“是,我已经落地了。”海川迹部的声音非常低落,“我在家族史料中看到些无法接受的内容。我想,我们当面聊聊会比较好。”
左佑佑心中了然。
在朝鲜半岛战乱中,海川亮拒绝被政治挟裹,坚持人性与本心,帮助华商回国。
因此,海川迹部推崇敬佩海川亮。
可惜,人是复杂的,人是多变的,人是矛盾的。
账本中显示,1939年海川亮利用柏杰生的商船,不知夹带了什么私货,导致二人反目;岱石老人的日记更说明,海川亮涉嫌偷窃信陵缶。
海川迹部如今的低落,是否因为从史料中看见海川亮的另一面?
不仅仅是海川迹部。
就连左佑佑,也想拨开历史的迷雾,走到海川亮面前,问问他。
为什么?
史学是人学,而是人就有偏爱。
偏爱是人性。
人性怎么能用道理来厘清?人性又怎能用政治简单粗暴地框住?
在百年前,大动乱之际,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佑佑发了个地址给海川迹部:“这个咖啡馆,我现在就过去等你。”
海川迹部简单地说:“好。”
第206章 失魂落魄的海川君
一个小时以后,左佑佑把冰美式推倒海川迹部面前。
他很日式地道了谢,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左佑佑的视线顺着玻璃杯落在他下巴上冒出胡茬上。
海川迹部的眼下青黑浓重,看样子整夜未眠。他从深蓝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影印的材料递给左佑佑:“你先看一下吧。”
左佑佑翻了翻,材料都是些往来信件,因为海川亮在美国留学多年,他本人的信件以日文与英文为主。
此外,还有他人的信件?
左佑佑疑惑地看了海川迹部一眼。
海川迹部长叹一口气,搓了搓脸:“你看看就知道了。”说着,他灌了几口黑咖啡。
左佑佑是哑巴日语水平,日常交流无能,但阅读文献没太大问题。
她垂头看了起来。
影印信件虽然模糊,但里面透出的信息量依旧惊人。
左佑佑心中有数。她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岱石老人日记与账本的影印本,默默放在海川迹部面前。
海川迹部沉默阅读。
几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
“如何?”海川迹部问。
左佑佑抬起头,才发现咖啡馆里的人多了起来。
已经到了中午。她勉强笑了笑:“远来是客,要去吃饭吗?”
海川迹部叹息:“我没什么心情。”
左佑佑说:“我也没有。”
两人相对沉默。
柏杰生的死,海川亮的死,万泰和号的落幕,国仇家恨,跨越了百年历史,横亘在如今的二人中间。
旁边一桌爆发出阵阵大笑。
左佑佑下意识转头——那是一些年轻学生。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和平真好。”海川迹部脱口而出。
左佑佑回头,和海川迹部对视片刻。
相视一笑。
还是海川迹部说:“那我们来拼一下事情的经过。”
左佑佑点头:“好。”
左佑佑不是什么小白花。涉及到偷窃信陵缶,面对海川亮的后人,出于谨慎,她偷偷开了手机录音,放在口袋里。
……
1938年。
“万泰和号”的牌匾挂上去的时候,鞭炮炸响,鼓乐唢呐热热闹闹响起。柏杰生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恭迎来宾。
一名来宾说:“恭喜呀!柏经理!以后把生意扎在上海啦?德昌财茂,宏图大吉!”
柏杰生笑道:“承您吉言!等过几年形式稳了,再去朝鲜开分号!”
德昌号宋经理说:“等过几年局势稳了,不如去神户开分号!”话音刚落,就被宋太太狠狠地扯了下衣摆。
柏杰生的脸僵了僵。
宋经理还想不明白,太太已经附在他耳边,恨道:“憨货!一张嘴没个把门的——外面谣传柏杰生给日本人当汉奸,你上来戳他肺管子!”
宋经理气道:“瞎泼脏水!我们这些人从朝鲜逃回来,欠了海川亮大人情!柏经理帮大家还海川亮的人情,什么叫汉奸!东三省还能怪在柏经理头上?”
太太拧他:“憨货!你还有理了!大喜的日子,反正你不许在柏经理面前提日本!”
这边哎呦哎呦叫唤,王太太疯疯癫癫跑过来:“我儿子在朝鲜开了个买卖!”
当年逃出朝鲜时,王家小子对着田先生出言不逊,被一枪打死。
柏杰生说:“对,你儿子在朝鲜又开了个买卖。”
宋太太拦住她:“王太太……”
王太太挣扎:“我儿子出息了,以后接我去享福!”
柏杰生往屋里让:“王太太,里面请,里面请。”
宋经理说:“万泰和号大喜的日子,她一个疯子……”
正在这时,柏大殷从外面冲过来,气喘吁吁:“爹!我有话说。”柏杰生招手:“正好,你今天就陪好王太太。”
柏大殷苍白着脸:“爹,我刚从警察局过来,我……”
柏杰生打断了他:“休要推三阻四。”
柏大殷还欲张嘴,柏杰生叹道:“你别嫌她疯。秀銮当年要不是海川亮帮忙,一个女人,落在日本人手里……比王太太还不如。唉,所以我看见王太太,总想让她好过点。你好好照顾王太太。”
柏大殷怔怔道:“是,咱们能从朝鲜回来,多亏了阿叔。”
柏杰生道:“就凭救命之恩,你也要把你阿叔当成自家长辈孝敬。你说这个做什么?”
柏大殷身子一抖:“没什么。爹,阿叔今天怎么没来?”
柏杰生说:“你阿叔回日本了。”
柏大殷脸色更白了:“回日本?为什么回日本?”
柏杰生瞪了柏大殷一眼:“你阿叔做事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柏大殷张口结舌:“可是,可是……”他失魂落魄:“莫非真的是他。”
柏杰生拍了柏大殷一下:“快去帮忙张罗!让你学生意你不学,一天天像什么话!丢了魂似的!”
忙忙碌碌一整天。
晚上,柏大殷跑去找柏秀銮:“姐,你对阿叔怎么看?”
柏秀銮奇道:“能怎么看?自从他在船上救了我,他就是我亲叔叔!你想说什么?”
柏大殷低落:“没什么。”
柏秀銮又问:“警察局那边,有人给你提供信陵缶的线索吗?”
柏大殷摇头:“没有。”他欲言又止,起身道:“姐,我走了。”
柏秀銮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秀丽的眼睛逐渐眯起来。她上前扯住柏大殷的袖子:“阿叔怎么你了?”
柏秀銮一问,柏大殷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柏秀銮震惊:“你是说,偷信陵缶的人是阿叔?”
柏大殷重重点头:“从前有日本权贵求购我的信陵缶,我没有搭理对方。我怀疑那天晚上阿叔故意把我灌醉,然后偷窃,随即把信陵缶送回日本。”
柏秀銮惊疑:“可阿叔又是为什么?他不是这样的人。”
柏大殷艰难地说:“姐,换位思考,你不会做的事情,如果咱爹要你必须去做呢?”
柏秀銮断然道:“不做!”
“如果你不做,爹就会有危险呢?如果你的子女被人胁迫呢?如果在社会规则中,必须这样做才是正义的呢?你要去对抗吗?你能对抗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