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中华修古籍——黑白狐狸【完结】
时间:2024-06-15 14:35:18

  柏秀銮陷入沉思。
第207章 柏杰生的选择&海川亮的选择
  等到年关,海川亮从日本返回上海。
  柏杰生邀请海川亮到家中小聚。
  席间,柏秀銮一直看着他。
  海川亮察觉到,转过头,和柏秀銮对上眼神,柏秀銮笑着给他倒酒。
  “阿叔。”她笑吟吟地说,“我最近阅读西方古典学的著作,有些问题不明。您从前在美国读政治学,我想请教您。”
  海川亮感兴趣地前倾身子:“你说。”
  “关于正义、”柏秀銮提起酒杯,“一群人的正义,注定比一个人的正义重吗?”
  “当然不是。”
  “如果在一个偷窃的国度,这个国家的臣民以偷窃为正义,有一个人却认为偷窃是不正义的。那么,在偷窃的国度中,正义该是偷窃,还是拒绝偷窃呢?”
  海川亮脸色大变,手抖了抖,酒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
  柏杰生喝止住柏秀銮:“什么正义不正义的,吃菜!”
  柏秀銮笑吟吟地给海川亮夹了些菜:“阿叔垫垫。”
  海川亮整晚心神不宁,几次险些将酒杯打翻,笑容也有些勉强。
  柏杰生看着几个人互动,渐渐有些狐疑。
  晚上,把海川亮送走后,柏杰生问柏秀銮:“你阿叔不对劲——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
  柏秀銮一五一十地说了。
  柏杰生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怎么可能!我认识海川亮几十年,他不是这样的人。”
  柏秀銮说:“我只是叙述事实。”
  柏杰生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说着,他捂住头,晃了晃,晕倒在地。
  柏家乱作一团。
  几天后,柏大殷匆匆从天津赶回上海。
  柏杰生躺在床上,面色灰白。
  柏大殷带着哭腔说:“爹,阿叔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这事就这样过去吧。信陵缶就算了,我不追究了。”
  柏杰生死死握住柏大殷的手,枯败的眼中迸出光亮:“过去?这件事过去了,别的事呢?”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可在用咱们的航道!他真的在用咱们的航道做生意吗?!”
  说着,柏杰生激动起来:“你可知道,外面有人说我们柏家给日本人做狗!我始终相信海川亮!可万一海川亮不值得我信任呢?柏家怎么办?万泰和号怎么办?你们怎么办?汉奸呐!以后咱们家所有人,都抬不起头!”
  柏大殷握着老父亲的手安慰:“阿叔不会的。”
  柏杰生躺在床上,望着房顶,缓缓道:“他真的不会吗?”
  过完年,柏杰生身体恢复了些。等到能下地行走,已是1939年的6月。
  这天,海川亮从日本返回,一下了船就急急忙忙来找柏杰生。
  他提了很多补品过来:“杰生,你千万保重好身体。”
  柏杰生神态平静地给海川亮倒酒:“二十几年的老规矩,咱俩喝一顿下船酒。”
  海川亮边喝边笑:“真是老规矩。话说,今天怎么多炒了两个菜啊?”
  柏杰生说:“今天想和你说说话。”说着,一饮而尽。
  海川亮也跟着一饮而尽,然后欲言又止。
  柏杰生说:“你这么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
  海川亮思忖再三,贴近柏杰生的耳边,低声道:“局势不太平,你……早做打算。”
  柏杰生心下震动:“有多快?一两年?”
  海川亮咬牙说:“还要快些。大概……今年。”
  柏杰生一口酒噎在嗓子里,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海川亮,眼中跳跃着奇异的火。
  良久,他喘息着说:“这种消息只有军人才知道。你加日军好几年了吧。”
  海川亮惊得踢翻了椅子,手里的酒杯也掉在地上:“你早就知道?”
  柏杰生只想诈出海川亮的实话,如今如愿以偿,心中却没有什么喜悦,而是分外酸楚:“知道了。”
  海川亮说:“我以为我的身份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柏杰生说:“那你为什么要拿大殷的信陵缶呢?”
  海川亮急道:“我是为了大殷好。他太高调了!信陵缶被军中的大人物盯上,他不卖的话,只怕惹来杀身之祸。”
  柏杰生忍不住说:“即使信陵缶本不应该属于那个人。这就是你相信的正义?正义保护的是大人物?”
  海川亮沉默。
  柏杰生招呼:“来,喝酒吃菜。”海川亮惴惴不安地饮酒。
  柏杰生平静地把丰盛酒菜吃干净。
  吃过饭,柏杰生与海川亮来到港口,监督货夫卸货。柏杰生信步走上船,海川亮也跟了上来。
  晚风习习。
  柏杰生看着海面,感慨:“二十几年,转瞬即逝。月亮和大海始终没变过。只有人才会变。”
  海川亮转头避开柏杰生的目光,急促道:“我毕竟姓海川。”
  柏杰生平静地点头:“我理解。”他转头看着海川亮,叹息:“我知道你不想。我其实都理解。”
  海川亮也看着月色:“我以前太天真。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苏格拉底即使掌握真理又怎样?一样被民众投票杀死。什么是正义?我不知道什么是正义,我只知道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家人死。”
  柏杰生叹息:“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洋东西,但我也不想让我的家人死。”
  海川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柏杰生说:“孙账房死活没扛住,全招了。”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海川亮脸色微变,惊疑不定地看着海面:“你杀了他?”
  柏杰生说:“他是自杀的。他做出偷运军火这样的事,自己知道被发现的后果。”
  “偷运军火”四个字从柏杰生口中说出来,海川亮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后退几步,发了疯一样跑到船舱,找到隐秘的夹层,劈手掀开油布,看见冷肃的枪支弹药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
  杀人的器具和炸药在月光下泛起冷光。
  海川亮松了口气。
  脚步声传来,柏杰生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军火也是货。万泰和号诚信经营,不会拿走你的货。万泰和号挣的钱,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干干净净的。”
  海川亮声音复杂:“谢谢。我有一个奢望。或许,战争可以不影响我们的友谊。”他转过身,诚恳地看着柏杰生,“有些事我身不由己。战争机器转动的时候,我真的害怕,我怕变成一个只会喊口号的活死人。我不想被权力倡导的主流话语挟裹。我……还想保留一些人性。”
  柏杰生看着他,神情复杂:“我理解,我全都理解。”
  海川亮露出一点释然的笑:“你理解就好。”
  他放松下来,才注意到四周,才发现船竟然无声无息地漂流出海,离岸边已经有一定距离。
  船上,除了他们二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安静的大海,安静的夜。汽油的味道丝丝缕缕漫出来。
  海川亮难以置信地盯着柏杰生,面色渐渐变了。
  这批货军火里有炸药。
  “我是不得已的!”他睁大双眼,“战争、国家、权力,是一台机器!就像这艘船,我上来了,我就只能被它带走!我没有选择!你说你理解!”
  柏杰生悲哀道:“我理解。但是,咱们这个时局,不容许既要、又要。你一旦选择了国家,就不可能选择自我。你的情感,你的想法,都再不重要,你只有服从国家意志。但你的国家意志能容下所谓的友谊吗?你的友谊就是用来运军火的吗?”
  海川亮含着泪:“是他们用父亲的命逼我!我姓海川,我没有选择。”
  柏杰生沙哑着声音说:“我姓柏,我也没有选择。外面本就谣传我替日本人做事,如果你这船军火真的入了沪,万泰和号也好,柏家也好,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你知道叫什么——汉奸呐!背叛民族!”
  海川亮又后退几步,靠在船舱的夹板上:“所以你打算怎么样?”
  柏杰生平静地说:“死。”
  “你疯了吗?你自己找死!”
  “只有我死了,柏家才能洗脱汉奸的嫌疑。”
  趁着说话的功夫,海川亮一直摸索着往旁移动,摸到舱门,他转身向外跑,想跳下海去。
  柏杰生没有追上去。他只是平静地点亮火种。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一连串爆炸的巨响传到很远很远。柏大殷惊骇地冲出房间,看着海面。
  柏秀銮跌跌撞撞冲出来,死死抓住柏大殷的手臂。
  柏大殷指着大海深处:“姐,你看!”
  柏秀銮看过去,海面已是冲天的火光。
第208章 正义是什么&我临危受命!
  “这就是史实。”海川君拿起桌面的咖啡杯,艰难地说,“我们的史料对上了。”
  左佑佑点了点头。
  美式里的冰块早已融开,常温的美式大概是全天下最酸涩的东西。
  海川君一饮而尽,丢下一句:“我走了。”
  他站起身,拎着包,逃似匆匆离开咖啡馆。
  左佑佑追出门去,扯住他的衣袖:“海川君!”
  海川君脚步不停,左佑佑边跑边大声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历史就是历史,但我们生活在当下!”
  左佑佑没给海川君答话的机会,一口气说完:“真正需要责怪的是战争,是战争的既得利益者,不是战争中的普通人!海川亮本心不坏,他只是被历史洪流挟裹着犯了错而已!你可以出庭作证,让信陵缶回到中国,改正这个错误啊!”
  海川君被左佑佑生拉硬拽着停下了脚步。他终于回过头,瘦削的脸上,一双眼血丝通红。
  左佑佑怔怔地松开手。
  “海川亮曾经是我最崇敬的人,我以为他坚守内心的正义。我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去成为他。”海川迹部悲哀地看着左佑佑,“如今,我觉得,所谓坚守内心的正义是个笑话。”
  左佑佑想反驳,海川迹部摇头,惨笑道:“海川亮的错误能完全推给时代吗?他口口声声说追求正义,可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与正义有什么关系呢?”
  左佑佑语塞。
  海川君看着左佑佑:“错误就是错误,烙下的伤害永远是伤害。”
  左佑佑急切道:“那你更应该出庭作证!”
  海川君定定地看着左佑佑:“我拒绝。”
  左佑佑急了:“为什么?”
  海川君勉强扯出一丝笑:“抱歉,我可以把史料证据交给你,但我没办法站在法庭上,控诉我的家族与祖国。”他背过脸去,灰心道,“或许在这点上,我和海川亮是一样的,我们的血管里都流淌着懦弱的血。什么是正义呢?我注定不会懂吧。”
  说完,他钻进街边的出租车,决绝地关上车门。
  左佑佑用最快的速度刷了一辆共享单车,使出洪荒之力,踩出风火轮追在后面,“喂喂”叫了许久,海川迹部始终未曾回头。
  左佑佑眼睁睁看着那辆出租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街角。
  她气得跺脚,赶紧给柏辛树打电话。
  柏辛树安慰左佑佑:“史学是人学,而是人就有偏爱。无论是海川亮,还是他的后人海川迹部,希望他们去指控自己的家族与祖国,着实比较理想化。”
  左佑佑咬牙切齿:“跟他打了多少次麻将!说翻脸就翻脸!怎么,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两人虽然话不同频,居然意外和谐。
  文物官司开庭在即,这些珍贵史料显然也不能邮寄。左佑佑临危受命,成为人肉邮递员,抱着一堆史料,迅速赶往机场,坐上最近一班飞往英国的飞机。
  柏辛树在机场挥手:“左佑佑,这边!”
  左佑佑拖着行李箱,小跑过去。
  两个人许久没见,异国他乡乍一看见彼此,竟然都有些害羞。
  柏辛树自然地接过左佑佑的行李箱,唇角噙着笑意:“走吧。”
  左佑佑第六感天降,心脏扑通扑通。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柏辛树。
  柏辛树也没动,看着她。
  就在这时——
  “柏博士!左编辑!好巧啊!”
  左佑佑眼睁睁看着暧昧的氛围碎了一地。
  我!是什么与国际化大冤种!!会在英国伦敦遇到电灯泡啊!!!
  她恨恨地回头,姜世钦意气风发地走过来,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粼粼闪光。
  左佑佑震惊:“你不在美国开研讨会吗?”
  姜世钦说:“对啊,我是哈佛讲师,这是我的哈佛工作证——”
  左佑佑无力:“知道了知道了,你在哈佛做讲师,你真棒。”
  姜世钦满意地道:“我来做证人。”他拍了拍左佑佑的肩膀,“毕竟你为了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我想来想去,只有过来作证才能报答你了。”
  柏辛树直起身,感觉自己头顶泛绿光。
  他脱口而出:“不是王立负责接你吗?”
  姜世钦耸耸肩:“唉,王立生病了,我只好来找你,顺便来见我可爱的左编辑。”
  柏辛树眼镜后射出杀气。
  左佑佑惊呼:“王立生病了?”
  柏辛树查看手机,眉头紧皱:“王立突发腹泻,被送进医院?”
  这下连姜世钦都吃了一惊:“他腹泻,进医院?可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开庭,这下可怎么办?”
  柏辛树犹豫道:“或许不影响?”
  等到晚上,王立的病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
  英国众人连夜与国内连线紧急视频会议,老庄把目光落在左佑佑的身上。
  左佑佑心头涌上一股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指着自己:“我?我代表中国出庭?”
  老庄点头:“信陵缶失踪始末,你最清楚。”
  左佑佑急了,她关掉麦克风,对柏辛树悄声说:“我怎么行啊!我完全没有准备!”
  柏辛树沉声说:“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不上也要上。”
  左佑佑感觉自己的胃蜷缩成一团,紧张得泛酸:“我真不行。”
  柏辛树的黑眼睛中难得出现严厉的色彩:“左佑佑,你又来了,你又说自己不行。”
  “我真不行!”
  “还记得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古籍编修吗?”柏辛树认真地问。
  “死撑。”
  “对,死撑。抢救古籍就是与时间赛跑,根本不可能做百分百准备。我们都在死撑。我做中华大典一样是死撑!”
  紧张混杂着焦虑,像锅里的沸水,把左佑佑的眼泪顶了出来:“可这么重大的事情!这么大!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算死撑,我也会搞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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