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撑多久?”沈姮忧心地问,刘榑一死,这样平静的日子怕是要消失了。
“一两年。”
沈姮:“……”这是撑些个日子吗?单位不一样,长久不同的,好不?见他要用凉水净脸,忙说:“水冷,我让阿婵去拿热水来。”
“冷水就好。我等会还要去趟夫子那。”
“那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吃完了再去。”
“我在宫里已经用过。”谢俭说着拿过鹤氅披上,出去时想到了什么,道:“阿姮,这段时间尽量不要接触宁王府的人。”
沈姮愣了下:“发生了什么事了?”
“等过段时间我再跟你细说。”现在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宫里的事情都逃不过姒家的眼线,姒氏家族定然已经开始在着手什么了,他虽和姒家有往来,目的却极大不同。
沈姮点点头。
今年过年的气氛比去年还要浓,老百姓都认为不出一年,万州就能收复。
正月里,大家都在说这事。
初六的日子,沈姮收到了永嘉县主的请帖,请她和夏氏,嬷嬷一起去赏雪,想到谢俭所说,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委婉地拒绝了。
三月刚到,喜事连连,彭云昭和闵雨青接连生下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满月之日,沈姮逗着闵雨青的儿子,武晋家的基因实在强大,她的一儿一女都跟武晋像,白胖白胖的,别提多可爱了,特别是大宝萌姐儿,笑起来时一对可爱的酒窝。
武夫人抱着孙子见沈姮一直逗着萌姐儿玩,笑道:“阿晋说,谢大人一直很喜欢萌姐儿,阿姮,你什么时候也给谢大人生个女娃儿出来。”
“我倒也想,这不正盼着呢。”场面话是这么说,沈姮想到生娃的危险,就不敢沾了,再者,嬷嬷说过生运哥儿时那碗催生汤会让她的身体在三四年内无法怀上孩子,她听了竟也是松了日气。
毕竟避孕也是一道难题。
武家的几房婶婶都捂嘴而笑。
闵雨青在旁笑听着,婆母不知道阿姮的事,她是知道的,她和彭氏生孩子虽吃了不少的苦却顺顺利利,像阿姮那样,听来就觉得可怕。
此时彭氏牵着儿子的手进来:“这个刘曦,前几日在我家吃满月酒吃了个醉,今个在这里也吃了个醉,小小年纪,酗酒这般厉害。”
闵雨青目露忧心,很快又当是无事人般微笑地看着众人。
“宁王府好像出了什么事,过年的时候永嘉县主回来探亲,宁王妃就没出过府。”武家的三婶儿说。
“皇家的事,咱们少聊聊。”武夫人又把话题转到了孙子身上。
自上次刘曦拦了武晋马车之后,孟宣朗时不时把这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弟弟带在身边教着,免得他越来越不像话。
武晋是极为讨厌这个刘曦的,毕竟妻子因他而出事,但处着处着,关系突然变好了。
沈姮寻思着应该是闵雨青的原因,毕竟是自已的亲弟弟,能力之内不可能看着不管的,定是吹了不少的耳旁风啊。
谢俭和沈姮离开时,没有坐马车,路也不远,难得的,俩人散着步回家。
没有宵禁的晚上,大街小巷颇为热闹,特别是定国大街,可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俩人都边走边安静地看着这些繁华之景。
“阿姮,若有一天,我们要离开皇都,你想在哪儿终老?”谢俭突然问道。
终老?沈姮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她才二十五岁啊,突然惊觉,时间过的好快,她要奔三了,这已经是她在这里的第八个年头了。
见阿姮发怔,谢俭奇了:“想什么呢?”
沈姮拉回思绪:“我突然想到了我们从南明来皇都时路过的越州,那儿的柿子树远远看着可真漂亮,柿子也好吃。”
“你喜欢那儿?”
沈姮想了想:“喜欢。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若大丛气数已尽,尽人事,听天命。”他和夫子已经把最坏的打算推演了一遍,皇帝驾崩,八皇子登基,他若贤明,自已和夫子定不辞劳苦,鞠躬尽瘁。
若八皇子昏庸,他和夫子有心想要辅政,最终还是需要刘家自已人撑得起来才行。
他们能辅政一两年,没法辅政一辈子,更别说其后代们。
因此,他要早早做好各种打算。
做夫妻这么多年,沈姮明白谢俭这话中要表达的意思:“我听你的。你在哪,我就在哪。”从她开始决定和他一起生活开始,他们的命运已经绑在一起了。
看着夜色下笑得无比温柔的阿姮,谢俭心里暖融融的。
三月底,谢家迎来了一个好消息,小旻儿中了秀才。
王内侍高兴得整整摆了十天的流水席以示庆祝。
四月,五月,六月,转眼便到了七月。
万州的战事捷报不时传来,接连拿下了五个县城,北齐连连兵败,老百姓都相信不久之后,万州肯定能拿回来。
八月,小旻儿参加了举人考,又是顺利通过。
这一次,王内侍又是摆了十天的流水席,嘴角的笑这几个月就没有收回过。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沈姮的日子就在这样平淡又喜悦中过着。
直到第一场初雪来临。
看着窗外的雪,沈姮正寻思着这场雪下个晚上,明天肯定会有半腿厚了,儿子正是充满童趣的年纪,她要给儿子弄个冰雕展。
“夫人,宫里宣您进宫。”阿婵进来禀道。
“皇后娘娘可有说是何事?”这几年来,皇后时常会宣她进宫聊聊天,喝喝茶,沈姮也习以为常。
“不是皇后娘娘,是皇上。”
“皇上?”沈姮愣了下:“皇上宣我进宫做什么?”她和皇帝都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大人呢?”
“宫里人说,大人就在宫里。”
就是说皇帝宣她,谢俭也是知道的,沈姮实在不愿与皇帝有过多的瓜葛,不去又不成,还是进宫看看情况吧。
第313章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姮到宫里时,天色已经转暗。
红墙金瓦,配着满天白雪,巍峨雄壮的皇宫美得厚重且神秘。
沈姮没想到内侍带她来的是皇帝的寝宫,寝殿并非在后宫,而是在外宫,因此宫外到处都是守着的御林军。
才进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扑鼻而入,她不喜欢这香,也就是比现代庙里的香好闻了点,幽香了点。
内殿除了谢俭,陆纪安,三名巫医,还有几名贴身内侍,再无旁人。
沈姮朝着夫子施了礼,又见到谢俭神情沉重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下,再看三名巫医沮丧的模样,心里的不好的预感加深。
“谢夫人,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大巫医道。
对于祝由术一事,陆纪安早已从谢俭这里了解情况,真想不到皇上和沈姮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缘分,也就难怪谢俭每次说到祝由术时都会黑着一张脸了。
“阿俭,唤我来是何事啊?”沈姮问。
“皇上想见你,不管他有什么话,只要你不喜欢,不愿意,我随时带你离开。”若非夫子的劝说,他绝不会同意让刘榑见阿姮。
沈姮点点头。
内殿。
刘榑躺在床上,他瘦了很多,脸色在殿内暖色烛光映衬之下才显得没那般苍白,听到声音,睁开了眼,便看见那个女人走了进来,她似乎有些排挤这里,嘴都紧抿着。
沈姮朝着他施礼:“臣妇见过皇上。”
“皇上,我夫人来了。”谢俭开日:“有什么话,你说吧。”
“你在这里,让朕怎么说?”刘榑有气无力的声音一听就知道身子虚得不行。
谢俭脸色一黑,垂于腿侧的双拳握紧。
沈姮见刘榑都到这地了,还在气谢俭,便道:“皇上,阿俭是我夫君,夫妻本是一体,皇上想与臣妇说什么便说吧。”
刘榑冷哼一声,这一冷哼突然让他咳起来,这一咳,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息跟不上,脸色苍白得可怕。
三名巫医赶紧跑过来,其中一人将小半碗草药给喂下,对着谢俭和沈姮道:“谢相,谢夫人,万不可惹皇上生气啊。”这要背过气去,可是真的去了啊。
见刘榑不再咳了,三人这才退出去。
谢俭冷看着刘榑半晌,对着沈姮道:“阿姮,我就在外面。”
“嗯。”
谢俭一走,就见刘榑嘴角微扬,一副胜利的模样看着沈姮。
“你故意的?”沈姮一看他这个笑容就知道了。
“这一招对谢俭百试百灵,真没想到他如此希望朕长命百岁,扶朕坐起来。”刘榑命令。
沈姮本能地要拒绝,想到方才他一副要咽气的模样,连阿俭都依着他了,冷着脸扶他坐起,又把抱枕给放在后背,再把被子给他盖好,将被角都掩实。
刘榑一直静静的看着她动作:“朕突然有些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想活着了。”
沈姮疑惑地看着他,这还要明白?是人都想要活着吧。
“朕真羡慕,羡慕你对一切都充满了耐心和温情。”他看得出她的不愿,但只要她做了,就会给出她能做到的最好,仅仅是这样看着她,刘榑都觉得生活应该是美好的。
“皇上想说什么?”沈姮不明白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对自已的生活不耐心,难不成去对别人的生活有耐心?
“沈姮,朕想再进一次祝由术,你可愿再陪朕一次?”刘榑略有些期待的看着她。
想到祝由术后对自已身体的反噬,沈姮心里无比排斥,道:“我不愿意。”术后的虚弱疲乏,让她很不舒服。
刘榑也不恼,甚至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中,这个女人怕他,但她不愿意的事,再怕,也不会愿意,心硬起来硬的很:“那让朕好好看看你。”
这话说的,他们什么关系啊?沈姮头皮一阵发麻。
“别想太多了,在朕眼中,你并非那般出色。”只是刚好有点闯进了他的心里而已,他对男女之情看得极淡极淡,就算一辈子没有也无所谓,哪怕现在,他依然这般想。
你说不出色就不出色啊?她觉得自已挺出色的,沈姮低垂着脸,在皇帝这儿,在这种气氛下,说话和不说话都不合适。
刘榑眼中有丝笑意,这个女人在祝由术里和外面真是两副面孔,但不管是眼前规规矩矩的臣妇还是术里面充满了朝气的沈姮,都挺让他心动的:“罢了,你走吧,朕累了,今晚要早点休息。”他真的太累了。
沈姮:“……”
离开了皇上寝宫,沈姮,谢俭,陆纪安走于满天白雪之下的宫道上,道上已经铺了一层的雪,脚踩在上面的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就在三人走出了圆门,即将上马车离开皇宫时,谢俭脚步一顿,突然道:“夫子,不好。”
“怎么了?”陆纪安一时不解。
谢俭来不及说什么,脚步飞快地朝着皇帝寝宫回去。
沈姮和陆纪安互望了眼,也赶紧跟上。
园内巡逻的侍卫见到相爷几人,忙躬身行礼。
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寝殿时,两名巫师刚对皇帝施了祝由术,第三位巫师正在边上护法,等两人精力不济时再加入,看见谢俭,沈姮,陆纪安回来,吓了一跳。
这一刻,沈姮和陆纪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巫医只能招了,哽咽着说:“皇上已经活不过几天了,他想把最后的精力放在祝由术里死去,至少那样还有个美好的回忆。”说着从袖子里将两卷圣旨拿了出来。
其中一卷是八皇子继位诏书,另一卷则是罪已诏,后面这一诏,详细写了他从少年开始的各种罪行,其中一条便是愚弄百姓,害其一家的事,等于是向谢俭,向天下人赔罪了。
谢俭怔望着床上睡得一脸安详,嘴角还带着笑弧的男人,他的仇恨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了,不仅他的仇恨,怕是这个国家也如此。
沈姮没想到刘榑会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已的性命,难怪他问她“沈姮,朕想再进一次祝由术,你可愿再陪朕一次?”
一旁的大巫医偷看了谢夫人一眼,皇帝最后的愿望是想和这个女人在术里聊聊天,说说话,可这个女人并没有同意,哎,他们陪伴了皇帝十来年,知道他做下了很多错事,撇开这些错事,其实皇帝也只是一个可怜人。
陆纪安闭目,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314章 真正的落幕
沈姮是在半夜时分到的家。
府里静悄悄的。
阿婵服侍好夫人也退下去休息了。
沈姮哪睡得着,推开窗户看着满天的大雪出神,皇帝就这样走完了他的一生,最终把自已也葬送在了祝由术里。
一步错,步步错。
从皇后换子开始,刘榑的人生便是注定了,而他对谢俭一家的伤害,也间接地造成了很多人命运的改变。
不知道站了多久,黑色的天空渐渐转蓝,雪继续下着。
在天微微亮时,窗门敲起,大隗的声音传来:“夫人,皇上驾崩了。”
沈姮愣了下,这么快,仍有些不太相信:“怎么没听见敲丧钟的声音。”
“这会,全城戒严。大人说,这两日他先不回来了。”
“知道了。”
天空呈白时,阿婵和檀云悄然走了进来,见到夫人站在窗边都愣了下,看夫人的穿着,这是一夜没睡吗?
俩人忙开始准备梳洗的事。
夏氏和往常一样,带着珍珠喜鹊几名一等女使在为一家人做早饭。
昨晚运哥儿是和夏氏一起睡的,今天起得也早,沈姮过来时,他正在和柳岗一起堆雪人。
“阿娘。”见到亲娘,小谢运飞跑了过去冲进怀里撒娇:“阿娘,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沈姮脸上有了丝笑容,亲了他一日:“想。”
“阿娘,我今天要去找彭家哥哥玩,我们约好了要放鞭炮炸鱼。”小谢运稚声稚气又一脸兴奋。
“好。”沈姮依着他。
吃早饭时,夏氏和冯嬷嬷尽说着小运儿近来的搞笑事,说到开心的地方,冯嬷嬷差点笑出眼泪来。
夏氏又说起谢俭和旻儿小时候的趣事,冯嬷嬷听得津津有味。
沈姮微笑地附和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心里多少有些沉重。
说的劲儿上来了,夏氏随日便想说让阿姮赶紧再生一个,可想到阿姮生运哥时的危险,顿时没了想让阿姮再生的想法,转聊到别的话题上了。
傍晚时分,雪越发的大了。
丧钟突然响起,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九下。
皇城的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工作看着皇宫方向,这一刻,全城寂静。
老百姓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不愿相信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