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他帮过自己一次,所以就对他有所期待吗?
手中的卡片被她捏出褶皱,凹陷在掌心里,被汗水浸润。
她默默地想,揉碎了就好了,揉到看不清那串数字就好了,这样便不会抱有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还为此备受折磨。
可揉碎了又有什么用?
她是演员,那串简单的数字她仅是看一眼就能记住。
卡片可以被销毁,记忆该怎么抹除?
如果记忆无法抹除,那她是不是该尝试一下?
江泠月迅速在手机上按下那串数字,抬起头,闭上眼按下拨打,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
她想知道结果,无论好坏。
国庆假期的晚上,她有点担心会影响到崔琦休息,但他还是在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哪位?”
客气又温和的嗓音,很符合崔琦的个人形象,也稍稍安抚她不安的心。
她应声:“崔总助你好,我是江泠月。”
第15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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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姐, 晚上好。”
江泠月的呼吸声有点重,崔琦关切问她:“江小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先问崔琦:“我的电话有打扰到你吗?”
崔琦应:“当然没有, 江小姐,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
江泠月放下心,轻缓呼出一口气之后, 开口问:“我想问一下孟先生最近有时间吗?我能不能和他见一面?”
说话太过客气的时候,偶尔会让人觉得有点冰冷。
比如现在,崔琦说:“不好意思江小姐, 孟总目前正在利雅得出差,三天之后才会返回北城。”
“这样啊......”
她略怅然,却也轻笑着应:“好,我知道了。”
停顿一瞬, 她又启声:“崔总助, 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江小姐请讲。”
她略轻快地说:“别告诉孟先生我来过电话。”
她还想要在孟舒淮面前保留一点自尊。
一点微弱的电流声穿过耳朵, 她听见崔琦应:“好。”
电话挂断了,心里的期待也跟着散了。
这时候她才看清楚, 原来她心里的忐忑并不是因为那笔巨额赔偿,而是因为孟舒淮。
她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呼出, 多次反复,将胸腔里的酸胀感一一排出。
她安慰自己, 这样也好, 孟舒淮本来就没有帮她的理由。
没有了多余的期待,她便能更加专注眼下的问题。
-
第二天一早, 她先给江女士打电话询问了她的伤情,得知她已经出院回家休养, 她才终于能够放下心。
挂电话之后,她又主动联系了龙哥,试图商量一个双方都更容易接受的解决办法。
龙哥叫她去了他们公司。
江泠月身上的伤没好,出门时特地选了长袖衬衫和牛仔裤,朴素的穿搭并没有将她埋没在人群里,反倒要那张清丽的脸瞧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龙哥在soho楼下看到她,对她仍是热情。
正值国庆假期,但娱乐行业全年无休,他们公司里上班的人并不少,她走进去吸引了不少目光。
龙哥将她带到休息室,紧接着喊来了他们的法务。
顾越宁受到的影响她已经很清楚,但法务又强调了一遍他们的损失,和她需要承担的责任。
她很坦诚,说自己一定是拿不出这么多赔偿金,希望他们能重新考虑另外的解决办法。
龙哥让法务回去,而后起身亲自给她倒了杯咖啡。
他笑着看江泠月,说:“别的办法也有,但你可能要自己去争取一下。”
江泠月愣愣看着他问:“什么办法?”
龙哥并没有明说,只让她回家等消息,这一天,她依旧过得忐忑。
她是在临睡前接到龙哥的电话。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们公司可以考虑签下她,但很显然,给她的这份合同一定不会太好,并且需要她亲自去找他们的老板谈。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拿到一个最优解,但眼下这个解决方案已经比那三千万看起来温和多了。
不管怎样,这件事总算是有了转圜的余地,也许她再争取一下,会有更加可观的结果。
可当她看到龙哥给她发来的地址时,她还是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明晚七点,私人会所,要她穿漂亮一点。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精心的安排,她不难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秋风灌进她的房间,干燥,冰冷,吹得眼睛涩涩发疼。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她要么拿出三千万,要么付出别的代价,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她摁灭了手机屏幕,缓缓倒在床上,拉起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每当她害怕,不安,她总会这样缩在被子里,蜷成小婴儿的模样,试图让身体感受到一点模拟的安全感。
她闭上眼,却仍感觉热意从眼角涌出,汹涌不绝,沁入柔软的被子,再销声匿迹。
这夜很长,梦也很长。
江泠月在清晨醒来,天边透着一点灰蓝色,玻璃窗上凝着细小的露珠,伸手一抹,冰凉的水珠便汇集成线,缓缓往下流。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进浴室洗漱,水雾缓慢蒙上镜面,她开始看不清镜中人的模样。
洗完澡出来时,她下意识想要用手去擦,却又在指尖触碰到镜面的那瞬间缩回手。
她不想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早餐过后,她把家里收拾了一遍,温馨的一居室,能收拾的地方并不多。
然而该收拾的,不该收拾的,她都收拾了一遍,盲目地忙碌。
整理好垃圾袋准备下楼时,一开门竟对上一双冷毅的眸。
“季明晟?”
江泠月略惊,下意识退了一步,“你怎么会来?”
季明晟单手撑在她家门口,机车外套大敞着,露着里头深灰色的内搭卫衣,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还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烟。
有些时间没见,季明晟看上去瘦了几分,他抽烟时两颊略微凹陷,侧脸线条更加冷硬,眼神也更骇人。
季明晟挡在门口,沉沉盯住她,“不请我进去坐坐?”
江泠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让开,因为她还能从季明晟那里感受到危险。
她的目光有些闪躲,不太确定地问:“是乔依跟你说的?”
季明晟轻笑一声,长腿一迈直接跨进了她家里。
身后门“砰”一声关上,江泠月强装着镇定转身,走到料理台去寻水杯给他倒水。
季明晟跟在她身后,摁灭了手中的烟顺手扔进水池冲走。
江泠月手上拎着凉水壶,许是壶里的水太满,胳膊的伤也还疼,她在倒水时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眼看着就把水倒在了台面上。
季明晟握住她的手,盯着她,“你抖什么?”
江泠月放下水壶,匆匆抽出厨房纸将台面擦干净,她将水杯往季明晟面前推了推,没说话。
季明晟看她这样,气得想笑,凛声问她:“江泠月,这两年我强迫过你做什么吗?”
江泠月低垂着眼睫,默默摇了摇头。
“那你这么怕我?”
她攥紧那两张厨房纸,没应声。
季明晟最烦江泠月闷着不说话的样子,他掰过江泠月的肩膀,略弯下腰去看她的眼睛。
江泠月偏头躲开,季明晟忽地笑出声:“你不是跟了孟舒淮么?怎么?他连三千万都不愿意给你?”
知道季明晟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江泠月再一次偏开视线,不想看他。
季明晟追过来,单手抬起她下巴,要她与他对视。
“你利用孟舒淮骗我,对吗?”
季明晟盯着她那双黯淡的眸,沉声发问:“你没有跟他在一起,对吗?”
轻而易举被季明晟看穿,江泠月一下子就慌了,她气息骤然纷乱,视线也闪躲。
她被季明晟捏着下巴,心里有点害怕,索性敛眉垂眸,试图逃避。
季明晟却逼近,“你就这么讨厌我么?连看都不想看我?”
江泠月被吓得匆匆退开两步,与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她只是心虚。
季明晟站着没动,室内跟着沉寂片刻。
他的指尖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台面,而后轻笑一声,说:“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强迫你,想把你那颗心掏出来看看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绝情?”
江泠月眼睫轻颤,缓缓抬眼。
季明晟站在她半米外,漆黑的瞳仁直直盯着她,声音沉冷,“江泠月,你真的很能耐,比我会玩弄人,连帮忙也要我主动上门。”
闻言,她终于舍得开口,“你不必这么对我的。”
季明晟冷笑一声:“我不来找你,然后看着你去求孟舒淮么?”
“我也不会求他。”
“行。”他笑着,声音却冷,“是我认识的江泠月,有骨气,有能耐。”
他朝江泠月走近,弯腰与她视线持平。
“那我等着看。”
“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季明晟的视线缓缓往下,停在她嫣红的唇上,他凑近,吓得江泠月又往后退了一步。
江泠月猛地撞上季明晟手臂,他顺势将人圈在怀里。
“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
“今晚十二点之前你都有反悔的机会。”
他停顿,“但你应该清楚我想要什么。”
季明晟松开手臂,从她身侧走过。
脚步带起的凉风拂过她发丝,轻轻扬起又落下。
极轻微的痕迹,却也真正漫延到了她的心上。
她闭上眼,听见自己纷乱的心跳声。
季明晟给了她另一种选择。
另一种看得到结果的选择。
但她其实并不想要做任何选择题。
她宁愿被逼上绝路,九死一生。
-
天色渐暗,江泠月化好了妆,换上了一条黑色连衣裙。
长袖,紧身,一眼保守,细看才知曲线的乾坤。
龙哥发消息问她要不要派车去接,她婉拒,说自己打车过去就好。
晚上五点,她站在穿衣镜前,想起以前专业老师提醒过的表情问题。
“控制不住自己表情的时候就对着镜子多练。”
她对镜练习微笑,试图找到一个温和又恰当的弧度,可以从容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夜色沉下来,城市的繁华浮于空中,需要穿梭在夜色里的人抬头仰望。
她走出电梯,凉风习习,不自觉抱紧了双臂。
电梯厅的照明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正值假期,物业还未检修,她只能摸着黑往室外走。
视野不佳,她埋头认真看路,直到绕过拐角,大厅玻璃门外才透进来一点路灯的昏黄。
她被光明解救,看清了眼前的路,也看到了门外的他。
那辆纯黑色的库里南应该是和夜色融为一体,后车窗却降下一半,有人正对着iPad屏幕打电话。
冷白荧光照亮车内,也照亮他的眼睛,如墨玉一般,笼着柔润的光泽。
他举着电话,忽地侧首朝她看过来,他的耳朵与眼睛都专注,温润嗓音回应着别人,温柔目光独独看着她。
她这时候知道,原来千次万次的对镜练习都不足以让她从容应对当下情景,她没办法控制心跳的速度,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更没办法控制唇角上扬的弧度。
她对孟舒淮的笑,从来没有表演的痕迹。
她看得很清楚,孟舒淮手中牵着一条长长的线,他只需轻轻一拽,她便义无反顾。
她走近前,孟舒淮捂住手机低声叫她上车。
她咬着唇壁,抿住唇,想要控制住不听话的面部肌肉,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
她埋头,捂住怦怦不停的心口,绕过车尾从另一边上车。
萧瑟秋风被隔绝在外,车内温度适宜,若不是他的电话还未挂断,此刻她应该局促不已——
她的心跳声太大了,已经到了吵闹的程度。
汽车缓慢驶出小区,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视线却控制不住往身侧移动。
她怔怔地想,他不是在利雅得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楼下?他是提前回国吗?是为了自己吗?
像是察觉她的目光,孟舒淮稍稍侧过脸看她。
孟舒淮的眉眼生得精致漂亮,眉骨微凸,山根直挺,内眼角微微下勾,双眼皮略窄,眼睫浓黑,瞳仁清亮。
幽暗的空间里,她本不该读懂他的眼神,可在被他看着的时候,她多日的惶恐竟然一扫而空,内心无比安定。
她私心地想,她此刻若是孤岛,孟舒淮便是环绕她的海。
她再也没有办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欢喜,胸口像是有无数幻彩泡泡正在膨胀,让她漂浮在空中,像做梦一样轻盈美好。
她唇角上扬,冲他笑得清甜。
他的电话没有挂断,她也不期待他会有所回应。
城市灯光穿透树杪,纷纷乱乱投向车内,孟舒淮侧身,宽肩遮去车外的光,视线微垂,他修长的指节于扶手箱内摸索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