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窗边出神时,姚梦在走廊里高声喊她的名字,她收好手机,探出半边身子问她怎么了。
姚梦跑上前来,拉着她就往电梯间走,边走边说:“闻江老师从苏城请了位昆曲老师,这会儿正在三楼大排练室上课呢,咱俩去旁听一下。”
江泠月双眸一亮,高高兴兴跟着姚梦混进了演员堆里。
她的母亲江若臻曾是当地有名的昆曲演员,因此她在学表演之前就有非常出色的戏曲身段和极为纯正的昆曲腔调。
只可惜,闻江老师的戏与她无缘,她现在只能在旁边看看,跟着过过戏瘾。
专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昆曲老师一直讲到天快黑才结束。
她和姚梦听得兴起,直到陈墨礼打电话叫她下楼,她才反应过来和陈墨礼约了晚饭。
她本想叫着姚梦一起,但姚梦早就有约,她便收拾着东西跟陈墨礼去了一家怀石料理店。
下了车,江泠月看见店名忍不住打趣,“看来陈导今晚是准备下血本了。”
这家怀石料理非常有名,因为足够贵。
陈墨礼绕到她身边,迎着她的笑说:“自然是要最贵的才能配得上我的女主。”
江泠月被这句话哄得心花怒放,走到一半才发现剧本没拿,又赶紧拽着陈墨礼回停车场。
只是没想到,她会在回去的路上迎面撞上孟舒淮冷漠的注视。
十月的北城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冷,室外停车场并不拥挤,两旁绿化树的叶子也掉得光秃秃,他出现在这里,尤为惹眼。
高挑挺拔的身材,丰神俊朗的脸,冷峻凌厉的气场逼近,要人退避三舍才得轻松。
停车场有几盏地灯坏了,光线不太充足,但他看过来的眸光如霜雪凛冽,江泠月瞧得分明,冷得浑身一颤。
脚步一顿,陈墨礼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回避着孟舒淮的视线。
他身边跟着位装扮精致的女士,正仰着脸同他讲话,崔琦跟在二位身后,侧首朝她微微一笑。
孟舒淮收回视线,漠然与她擦身而过,冷风扑面,她回应的笑意也跟着凝固。
陈墨礼看出她的反常,问她:“认识?”
江泠月没回,推着陈墨礼赶紧去拿剧本。
如果她猜得没错,孟舒淮身边那位,应该就是之前听卢女士提过的“静儿”。
她当时试穿的礼服,最后就是送到了她的手上。
匆匆一面,这位“静儿”的确是生得漂亮,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甜美可人的样子很是招人喜欢,那些昂贵的礼服配她也正正好,难怪孟舒淮出手大方。
有些涩意上涌,她察觉到自己气息有些不稳,圆润的指甲用力掐着自己掌心,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陈墨礼拿了剧本前来,她也跟着进了餐厅。
一顿昂贵的料理,她吃得心不在焉,好在陈墨礼只顾着跟她聊剧本,也没太注意到她偶尔的分神。
今夜对上孟舒淮冷漠的目光,她实在惶恐。
她今天下午听课听得太认真,忘记了给崔琦打电话,偏偏这时候还让他看到和陈墨礼在一起吃饭,估计她这知恩不报的罪名,是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第18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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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例会结束, 总助办的同事冯靖远凑到崔琦身边,一脸哀怨地问:“哥,你跟孟总跟得最多, 你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崔琦疑惑:“什么内幕消息?”
冯靖远压低了声音问:“孟总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啊?怎么那张脸这么吓人?刚才你也瞧见了,市场部那群人被骂成什么样了?那一个个儿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崔琦收回视线, 淡声说:“那是他们工作没做好,孟总不高兴不是很正常?”
“不。”冯靖远肯定道:“不正常,整个集团上下谁不知道孟总情绪稳定从不挂脸?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见孟总皱一下眉头, 今儿这架势你说正常?我可不信。”
崔琦心里有个大概,但他不敢说。
他只能提醒:“闭紧你的嘴,别往孟总枪口上撞,丢了饭碗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冯靖远一惊, “这么严重?”
崔琦微微颔首。
冯靖远听见外头有人喊孟总, 登时脸色大变赶紧溜走了。
崔琦回到自己的位置, 孟舒淮也很快从外面回来,临进门前, 他停住脚步,侧首看向崔琦, 凛声道:“给她打电话。”
崔琦当然没有想错。
他这位工作狂上司能撇下一众合作伙伴大老远从利雅得赶回来, 当然不只是陪人吃顿饭这么简单。
昨天没能等到那位江小姐的电话也就罢了,偏偏还偶遇她跟别人约会, 这事儿换谁都得挂脸。
不过他也纳闷儿, 明明孟总的心思已经这么明显了,怎么这两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交换?
他没敢多想, 赶紧翻出江泠月的号码给她打了过去。
江泠月在看到崔琦的名字时,也是下意识一惊。
她知道孟舒淮不高兴, 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她才犹豫了一会儿,崔琦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
她清了清嗓子,上来就道歉说:“不好意思崔总助,昨天被剧院的事情耽误了,没有及时给孟先生回电话,实在抱歉。”
崔琦应声道:“没关系的,江小姐。”
孟总必然是大度的。
“孟先生最近有时间吗?”她问:“我可以和他见面吗?他手上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知道江泠月心里还记挂着孟舒淮,崔琦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没有正面回答江泠月的问题,只问:“后天是清漪的生日,江小姐有空吗?”
“当然。”江泠月应得很干脆。
崔琦看了眼日程表,说:“后天下午四点会有司机来接江小姐,江小姐只需安心等待便好。”
江泠月一想起孟舒淮昨晚看她那冷漠的眼神,心中就惶惶不安,但她知道崔琦也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便只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江泠月久久没能回神。
她不是没有想过乔依说的那种可能性。
孟舒淮对她有兴趣。
可这兴趣,到底有几分?
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悬崖边上,深渊里腾起茫茫白雾,遮蔽了危险与崎岖,让她以为眼前是坦途,可以畅通无阻。
可只有真正迈进去了才知道,深渊无尽,会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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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她去商场给孟清漪挑了一对发卡,花了4200。
大概普通家庭和豪门交朋友都会面临这样的尴尬,便宜的礼物送不出手,太贵的又负担不起。
这时候那些奢侈品牌出的时尚配饰,就成了像她这样的人送礼最好的选择。
没太多设计,用料也普通,也许成本很低,但因为有那个昂贵的logo,再高的定价也有人愿意掏腰包,收礼的人也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她想给孟舒淮也挑一份谢礼,导购向她推荐了领带和袖扣。
但当她将那对银质袖扣拿在手中欣赏时,又突然想起来那次在微博上看到的照片。
如果她记得没错,孟舒淮的那对袖扣应该是用的蓝宝石,她若是送这种银质的小玩意儿给他,既够不上孟舒淮的身份,也显得她没有诚意。
她最后什么都没有挑,回家翻出了自己的那把折扇。
小时候跟着江女士学唱戏,戏唱得不怎么样,行头倒是置得满满当当。
她这把折扇是外公托故友所制,用的是上好的湘妃竹,扇面这首《春江花月夜》也是外公亲手所题。
但若不是她当年年幼无知,往扇骨上刻了个“月”字,这把出自两位名家之手的折扇,如今也能值不少钱。
这把折扇跟她上过很多舞台,她一直用的很趁手,还用江女士送的平安扣做了扇坠,可见她的喜爱。
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唯独手里这把折扇算得上特别,但这特别也仅是于她而言,至于孟舒淮会不会喜欢,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孟舒淮的司机准时达到她家楼下,是之前见过的那辆库里南。
小区住户路过时会好奇打量这辆昂贵的座驾,试图窥视隐私帘背后坐着什么样的人。
她身为演员常被人打量和注视,上车时,倒也坦然。
看得出这辆车孟舒淮常用,车内存放着不少他的个人物品,烟盒、钢笔、口腔清新剂,她一坐上来就能感受到孟舒淮强烈的存在感,让她有种侵犯了别人领地的惶恐。
汽车平稳行驶,落日缓慢西沉,光影闪动,她的眼前一片橙红。
她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既因他有几分安定,又不安。
好像只要与孟舒淮有关,她总是会出现这样矛盾的情绪。
她很清楚自己的内心,她想靠近,又不敢。
五十分钟以后,路上车辆明显减少,汽车很快驶入一段寂静的路。
江泠月看向窗外,依稀得见山顶灯火煌煌,直到看见山脚下的“孟宅”二字,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孟舒淮的家。
她的不安被放大,淹没了去见他的那一点期待,她在来之前做的那点儿心理准备,顷刻间荡然无存。
沿路上山,绿林深处隐隐透出山顶的热闹,几分局促从心底而生,久久难平。
下了车,她突然对古时候那些大户人家有了清晰的认知。
古典华美的中式园林一眼望不到边际,层楼叠榭,雕梁画栋。
主院奢华大气,檐下麒麟瑞兽纳福镇宅,佳木茏葱,奇花熌灼,廊下碧潭幽幽,莲叶层叠,一步一景,美轮美奂。
管家引着她穿过园中游廊,庭院深处语笑喧阗,她强装着镇定,跟着进了生日宴所在的花园。
宾客已至,江泠月一眼望过去园中全是陌生面孔,再看众人盛装华服,她一垂眼,瞧见自己这条深蓝色针织连衣裙和平底芭蕾舞单鞋,莫名又添几分拘谨。
有人往入口处看过来,偏头问管家她的身份,不等作答,孟清漪从室内跑出来,大声喊她:“泠泠阿姨。”
她闻声回神,笑着蹲下身迎接。
小姑娘一头扎进她怀里,蹦蹦跳跳难掩兴奋。
她半拥着孟清漪,高兴祝她生日快乐,又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问她喜不喜欢。
孟清漪瞧着那对精致的发卡,脆生生说:“喜欢。”又欢喜道:“泠泠阿姨帮清漪戴上。”
江泠月从盒子里拿出发卡,好奇问她:“怎么清漪突然喊我泠泠阿姨了?”
孟清漪想了想,说:“是叔叔让我这么叫的。”
“是吗?”她很疑惑。
孟清漪点点头,一脸懵懂望着她说:“叔叔说你年纪大了,不能叫姐姐,要叫阿姨。”
江泠月手上动作一顿,忽地笑出来,谁能有他年纪大?
孟清漪这一声“泠泠阿姨”喊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祁砚跟着从室内出来,远远招呼:“小泠泠,你也来了。”
江泠月站起身,客气喊他:“祁先生。”
祁砚蹙眉,“瞧你跟我见外的,叫我祁砚就好了。”
祁砚弯腰抱起孟清漪,回身问她:“顾越宁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她应声点了点头。
祁砚了解孟舒淮,自然也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解决的。
他笑了笑说:“来,我带你逛逛。”
进门时的尴尬被叔侄二人巧妙化解,江泠月心里尤为感激,因此她跟上去的步伐也变得干脆轻快。
祁砚说:“今天来给清漪过生日的大部分都是家里的亲戚,还有一些是我干爹和澜姐的朋友,你不认识没关系,跟着我就好。”
“好。”江泠月松了口气,冲祁砚笑得清甜。
天色渐晚,园内花繁叶茂,宫灯摇曳,照得园中碧水粼粼,花娇,人也美。
祁砚带着江泠月往人群中间走,一个清亮女声喊住他。
“祁砚。”
祁砚侧首,看见孟舒澜和程静儿等人,他收回视线冲江泠月介绍:“那是澜姐,清漪的妈妈,过来打声招呼吧。”
江泠月轻声应下,心里却是莫名紧张,眼前人和孟舒淮在某一些角度上非常相似,骨相清绝的冷面美人,当她端着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睨着你的时候,很难有人能保持镇定。
孟舒澜的视线落在江泠月身上,一些直白的打量,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也难怪这二人是姐弟,打量人的目光都如出一辙。
孟舒澜手里端着杯香槟,笑着问祁砚:“这是你朋友?不给姐姐介绍介绍?”
祁砚看着江泠月 ,示意她自我介绍。
她会意,看向孟舒澜,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说:“澜姐好,我叫江泠月,是祁砚和清漪的朋友。”
“清漪的朋友?”
祁砚怀中的小人儿接话:“是我的泠泠阿姨。”
守在一旁的陈阿姨上前为孟舒澜解释了之前乐园的事情,听完之后,孟舒澜看她的目光才又柔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