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么跟着孟舒淮回家,还睡在他的家里,他们之间已经很亲密,好像再亲密一些也是顺理成章。
可到现在孟舒淮也没对她说过喜欢,更没有确认和她的关系,她如今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
吹干了头发,她穿好睡衣拿着药贴走了出去。
挑高客厅坠下流苏般的照明灯,孟舒淮已经等在客厅沙发,柔黄的光线笼着他,蓬松的发丝也染了金黄。
他侧目看过来,双眸含笑。
“过来。”他轻声唤。
江泠月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边几上放着烫伤药膏和一杯热水。
“用的习惯吗?”他问。
江泠月点头。
孟舒淮牵她的手,挽起她袖子将那片红痕暴露在灯光下,他拿药膏耐心为她涂抹,动作轻柔,像呵护珍宝。
“明早我应该会比你先走,周姨会为你做好早餐,司机也会等在楼下,你想去哪里告诉司机他会送你去。”
他手上的动作缓慢停住,抬眼看向她,却没说话。
江泠月不懂,掀眼对上他视线,“怎么了?”
他唇略弯,“想多看看你,明天就见不到了。”
语至缱绻,江泠月竟也跟着生出几分依恋,她垂眼,细声道:“你想什么时候见我都可以。”
“那我若是想天天见你呢?”
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到江泠月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有好多话想要说。
几番犹疑,她终于鼓起勇气去看他。
“孟舒淮。”她很郑重其事地喊他的名字。
孟舒淮安静看着她,在等她下一句话。
“你喜欢我,对吗?”
显而易见。
孟舒淮闻言轻笑,“你说呢?”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略停顿一瞬,还是回答:“你说呢?”
江泠月缄口沉默。
她不喜欢这样的回答。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坚定的,公开的,唯一的感情。
她之前被季明晟纠缠两年多,有时候也会在他偶尔的耐心和温柔里动摇,但她知道季明晟给不了她想要的感情,所以一直拒绝得很干脆。
那孟舒淮呢?
她很认真地想,他是不是和季明晟一样,只是把她当作无聊时的消遣?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好难过,像是有人紧紧揪住了她的心,每一次心脏跳动,疼痛都会随血液蔓延至全身。
她明明知道的,知道她喜欢孟舒淮这件事很难有什么结果,知道孟舒淮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她有多么喜欢,知道孟舒淮很可能只是想睡她而已。
可她还是没能坚守住自己的心,还是一次又一次沦陷在他的温柔里。
她垂下眼眸,忍住了那股汹涌而至的涩意。
孟舒淮还牵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但在许多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其实能想得到答案。
喜欢吗?
应该也是喜欢的,不然没必要费这么多心思在她身上。
至于什么关系?
她想,应该是给不出承诺的,新鲜的,短暂的亲密关系。
他们可以牵手,拥抱,接吻,上床,可以像天底下所有情侣那样做最亲密最浪漫的事,却始终无法拥有一段正常的关系,一个圆满的结果。
她有时候也会讨厌自己的敏感。
孟舒淮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她已洞察一切。
她的气息有些颤抖,需要紧咬住下唇才能克制。
她垂眸,强装镇定拿起药贴撕开包装,依旧以温柔待他,以耐心待他,以清甜的笑待他。
确认贴好之后,她站起身,佯装困倦道:“很晚了,你不是要很早出门吗?快睡吧,我也困了。”
孟舒淮还维持着朝向她的姿势,她却已收回视线,道一声:“晚安。”
她转身,往走廊深处走,听见他说晚安,却没有回头。
-
翌日一早,江泠月收拾完毕走出卧室时,周姨已经等在餐厅。
她迎上前,引着江泠月往餐厅吃早餐。
“先生有交代,但我不知道江小姐口味,所以中式西式都准备了点儿,江小姐是要喝咖啡还是牛奶?”
江泠月莞尔:“咖啡吧,谢谢周姨。”
周姨冲她笑得很温和,“江小姐不必客气。”
端来咖啡,周姨重新进了厨房,直到听见江泠月放下餐具才又端来一盘水果和一杯热水。
早餐全程周姨只是将自己的分内之事做好,并没有与她多话。
江泠月道了声感谢,将包里的药贴交给了周姨,嘱咐她提醒孟舒淮每天换药,有空再多买两盒放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坐上车时,江泠月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孟舒淮一声,所以给他发了消息。
[江泠月]:我去剧院了,睡得很好,谢谢你。
消息发出去之后,她很快收到回复。
[孟舒淮]:之后打算怎么办?
她知道孟舒淮在说隔壁情侣的问题,她想了想......
[江泠月]:我找物业委婉提醒一下吧。
隔了很久孟舒淮才回了一个“好”。
他们的对话就到这里为止,江泠月也收好了自己那些多余的心思,专心投入到工作当中。
午休时候她给江女士打了视频,画面里的她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江女士忍不住跟她抱怨:“我这才伤了没几天,你外婆每天给我做好吃的,眼看着就胖了三四斤了,我那条苏锦旗袍都快穿不上了,年底还有演出咧。”
外婆在她身后探出身子反驳:“你又不穿旗袍演出的咯,多吃点怎么啦?也就是你带的这个坏风气,让泠泠也跟着节食减肥,我的乖囡眼看着就瘦了一圈啦。”
外婆冲江泠月说:“泠泠过年早点回来,外婆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小排哈。”
“好。”江泠月笑得满足。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家人健康幸福更值得高兴。
“外公呢?”她问。
外婆斜眼说:“你外公什么性子你不晓得啦?跟隔壁吴二爷往戏园子里去咯,天大的事情也影响不了他喝茶听戏下棋,谁的日子都没他适意的嘞。”
江泠月开心笑出声来,真要说起来,外公外婆的身体怕是比江女士还要好。
她放心挂了电话。
她这一整天都没在剧院看到陈墨礼,问了舞蹈老师才知道,他那合作似乎已经谈妥了,现在正在招募人手,新的剧组应该很快就会构建好,她们的排练也指日可待。
晚上回家时,她找物业委婉说了隔壁的问题,她们说会尝试去沟通,相信小情侣若是脸皮薄一点,今后便不会再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自从早上跟孟舒淮聊过那几句之后,她到现在都没有再和他说过话。
其实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她昨晚的那个问题已经将她的心意表明,孟舒淮那么聪明,不可能会不懂。
他既然不想说,那她也不会再问。
隔天在剧院见到陈墨礼,他兴致勃勃跟江泠月说,这次的投资商是他从业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好沟通的合作对象,钱多,事少,创作自由,给了他很大的操作空间。
话已至此,江泠月若是不好奇反而显得奇怪。
她便问:“是哪家公司?”
陈墨礼回:“之前我也没听过,叫伴月文化。”
“你见过他们的负责人了?”
陈墨礼颔首,“当然,周末正好有个饭局,你要不要一起去?”
“算了吧。”江泠月婉拒,“我不懂应酬。”
“也对。”陈墨礼笑道:“你只管演好戏就成,这周我会忙一点,各方人员都在陆续进组,之前的方老师会来和你一起讨论剧本,你们可以尝试先找找感觉,差不多下个月中旬就可以正式开始排练。”
她温声应下。
本是无比寻常的一天,却因傍晚孟舒淮发来的消息变得不寻常。
[孟舒淮]: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她其实有点不太想见孟舒淮。
可能是她将这段关系看得太重,可能是她太幼稚,把这段没有回应的关系称之为“爱情”。
她对爱情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总是吹毛求疵,妄想完美无憾。
但她明明也知道,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任何理想化的感情。
欢喜甜蜜也好,悲伤忧愁也罢,亦或是争吵与分离,都是组成爱情的一部分,它本就危险又迷人,这才让无数人心向神往,欲罢不能。
她也很认真地想,是不是需要不计得失才能真正爱得坦荡?或是说,爱情本就要先苦才能后甜?
可每次想到最后,她的心头总是萦绕绵长又难以消散的失望。
因为她清楚,单方面的喜欢与痴迷,不叫“爱情”。
她略思忖片刻,找借口说和乔依约了晚餐,婉拒了孟舒淮的邀约。
孟舒淮也坦然,还祝她玩得开心。
撒了谎,就得费心去圆,她正好也想找乔依聊聊,便主动约了她。
却是不巧,乔依被她妈妈拖着参加饭局,她便也罢了找她倾诉的心思,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回家。
江泠月走出排练室时,听见别组演员说,剧院后门好像出了一起追尾事故,把整条路都堵住了。她便破天荒去了剧院正门,打算过了天桥去坐地铁回家。
不过是绕一个拐角的距离,她没想到竟然会在剧院门口遇见季明晟和一位女生。
两人上了台阶,正手挽手往剧院里走,她下意识想要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季明晟的声音。
“江泠月。”
她随声顿住脚步。
仔细想想,她也没有一定要躲着季明晟的必要。
一转身,秋风拂起她的长发遮了半脸,她将发丝捋顺,尽量笑得柔和平常,主动问候:“来看《年华》?”
他身旁的小女生一脸好奇打量着她,忽地开口问:“哥,这是你朋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季明晟瞪她一眼,撒开她的手道:“跟谁你都眼熟,一边儿去。”
小姑娘瘪瘪嘴,不情不愿走开,回身道:“那你快点儿,我先过去等你。”
等她走远,江泠月的视线重回眼前人,她略有尴尬,笑问:“你妹妹?”
季明晟语气平常,回答:“堂妹。”
相对无言,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在江泠月考虑要不要直接说走的时候,季明晟蓦地开口:“这就是你想要的?”
“什么?”
风声太大,她刚才有点走神。
季明晟凝眸,“就这样不明不白跟着孟舒淮?”
江泠月怔忪一瞬,敛眸沉默。
她没办法确认和孟舒淮的关系,自然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季明晟冷笑一声,讽刺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孟舒淮解决你的问题需要花三千万吧?”
她侧目看向夜色里的车流,没有接话。
“孟舒淮是什么人你了解过吗?”季明晟追问她:“你觉得你能玩儿得过他吗?”
江泠月忍不住蹙眉,“我没跟他玩过什么。”
他忽地笑起来,“你当然没法跟他玩儿。”
“整条锦绣大道都姓孟,全北城能有几个人配和他玩儿?他解决你的问题简单到只需要动动手指而已,你就感动到要对人以身相许吗?”
“你跟我谈真情,跟他,就被包养也没关系吗?”
“所以呢?”江泠月拧眉对上季明晟视线,“你解决我的问题需要花三千万,我就该对你以身相许吗?”
季明晟变了脸色,她却不再有畏惧的情绪。
“季明晟。”
“你从未思考过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这回换他沉默。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一个长得漂亮的花瓶?”
“花瓶的价值是什么?供人赏玩,受人追捧,然后有一天被某个金主花钱买回家放置在漂亮的展示架上延续被赏玩的价值,对吗?”
她蓦地冷笑:“孟舒淮的确是很轻松地解决了我的问题,可他从未说过要我回报,也从未将此事当作筹码与我谈论利益与情.欲。”
“你想通过和孟舒淮比较得出怎样的结论呢?”
“你比他更看得起我?你比他更珍惜我?还是你比他更直接更卑劣更不要脸?”
季明晟突然上前,用手钳住了她脆弱的脖颈。
她被逼得后退两步,季明晟制住她,声音响在她耳畔,像毒蛇吐信,“说够了么?”
他的五指太冰凉,像尖锐的刀刃架在她脖子上,让她有瞬间殒命的慌乱。
“你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在风中轻颤,她被害怕的情绪笼罩着,不敢再开口多言。
“我不想做什么。”季明晟贴近她,声音森冷:“我只想要你记住你今晚说过的话,我一定会看到你哭到泣不成声的那一天。”
季明晟堂妹在身后喊他,他放了手。
他被上前来的小姑娘拖着往剧院走,边走边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亲密。”
季明晟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我跟一个被包养的玩意儿没什么可聊的。”
江泠月向后退,靠在剧院外墙上缓气。
风过了,那句“被包养的”却是如何都挥之不去。
第25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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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一路江泠月都有些恍惚, 她不敢想象,若是外公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该有多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