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舒淮微微侧首,视线略有打量。
小姑娘薄薄的脸皮不会说谎,那层樱粉上浮时,她的眼眸也氤氲出水光,清澈坦荡的样子,不惧他的打量。
“药店能买吗?”
她点头,“但得去大一点的药店。”
“那晚点去你家。”
江泠月呼吸一滞,又听他说:“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什么礼尚往来?
难不成是她去过他家,他也要去一次她家?
唇边忽地绽开笑容,短促的笑意荡漾开,她望住他,“孟舒淮,你是不是幼稚?”
话说完,她急急捂嘴,觉得自己语出惊人的程度好像跟孟舒淮不分伯仲。
正暗暗心惊,眼前人却用他深潭似的眸子将她盯住,“你不觉得这样正好么?”
她不解:“什么正好?”
孟舒淮喉结微动,唇角带笑,“省得我送你回家还得费心找理由上楼坐坐。”
江泠月听这话笑得眉眼弯弯,随即塌下腰,单手撑在中间扶手,靠近他,低声:“所以你昨晚是想上楼坐坐?”
娇俏的人正双眼莹莹仰望着他,温热气息丝绸般抚过他手背,粉润的唇扬起弯月似的弧度,呼吸起伏间,好像有无数藤蔓将他紧紧缠绕。
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有被眼前人蛊惑到。
他扬唇一笑:“昨晚要是上了楼,应该就很难下来了。”
江泠月笑不出来了。
什么薄情冷漠,不苟言笑,这都是刻板印象!刻板印象!
她抿住唇,匆匆别开视线去看窗外,莫名觉得车内缺氧,却又不敢用力呼吸,在顷刻间涨红了一张脸。
她的手上传来一点微凉坚硬的触感,她垂眸,孟舒淮正将一颗话梅糖往她手心里塞。
心脏怦怦直跳,她大着胆子抓住孟舒淮正在塞糖的手指,中指和无名指都被她攥在掌心,交握处透着一点血色的粉,白到纤尘不染的手指被她胡乱这么一攥,无端端生出些许旖旎之色,她又急急松开。
孟舒淮的手却没有收回,依恋着,像八爪鱼张开触手,将她缠绕,包裹。
他的掌心滚烫,好像要将那颗话梅糖生生融化。
她制造的意外,触发他的蓄谋已久。
她回握着,与他手牵手,一直到目的地,停下车,他们才短暂分开。
“我们现在去哪里?”
像是有磁力般,江泠月自动走到孟舒淮身边,她清楚自己是个得寸进尺的人,每一次与他亲近,她都想要再近一点。
而她的主动总是会取悦到孟舒淮,他的手往下,牵住她,“到了你就知道了。”
孟舒淮带着她往前,身体先她半步,江泠月的视线就这么落在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上。
她好喜欢和孟舒淮牵手。
牵手于她而言,是一个比挽手臂和搂腰都更为亲密的动作,挽住他或是被他搂住腰,在她看来是男女之间一种具像化的归属关系。
她属于他,他拥有她。
这样的关系也许会掺杂情感以外的什么,但牵手不会。
手牵手的动作需要占据人类日常生活中最常使用的部位,需要掌心扣着掌心,手指勾着手指,是亲密关系里最纯粹最美好的表达。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可以和孟舒淮手牵手去到一切想去的地方,可以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此刻心中翻涌的情绪是什么?
是比喜欢更为浓烈的感情吗?
她开始迷乱。
孟舒淮将她带到市中心一家非常有名的空中花园餐厅,她以前在社交软件上刷到过,令人咋舌的高消费,让人望而却步。
古典欧式的建筑风格,圆形玻璃穹顶兼顾白天采光和夜晚赏景。
迎面而来兰花幽香,江泠月进门就被各色娇艳的花包围,一眼惊艳。
餐厅灯光昏暗,仅靠桌面烛光和穹顶正下方那棵榕树上悬挂的灯珠照明,小提琴乐手伫立榕树下,悠扬琴声如水流淌,浪漫到了极致。
侍应生上前引着他们走到窗边,整座北城都在她脚下,霓虹漫天,尽览繁华。
“我会不会穿得太随意了。”江泠月落座后说。
餐厅里来往的食客都装扮精致,她虽然穿着一条藕荷色缎面连衣裙,但却披了一件薄薄的开衫,脚下还踩着一双平底鞋。
孟舒淮坐在她对面,看过来的目光映缀桌面跳跃的烛火,格外生动,柔和。
他唇边有笑,淡淡地说:“吃饭睡觉这种事本来就是用来放松的,如果不是为了工作,我只想天天穿睡衣。”
江泠月惊讶,但更多的是欢喜。
她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孟舒淮待人热情与疏离,仅仅是取决于他愿不愿意。
他愿意将他更柔和的一面展现给自己,那在他眼中,她一定是不一样的吧?不然他怎么会施展魔法,仅用一句话就驱散她的拘谨?
她笑意盈盈。
这一顿饭吃得轻松愉悦,结束时,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来洗手间是为了补妆,可当她把口红拿在手中时,竟然想起孟舒淮那句“你还欠我两次”。
她怔怔地想,她的期待需要用口红掩饰吗?
几分思忖,她将口红收好,还用漱口水清洁了口腔,最后抹上透明唇膏走了出去。
餐厅原本有个向外延伸的空中露台,但时值晚秋,夜里风大便没有开放。
她走回去,孟舒淮已经起身等在桌边,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无数关注视线。
也许是餐厅氛围太好,也许是光线不够明亮,她心里那些暧昧的情思开始蠢动,胆子也变大。
她上前,迎着孟舒淮专一的注视,主动交出手,钻进他温厚的掌心,私心与他十指紧扣。
孟舒淮指腹轻轻摩挲过她手背,片刻酥痒,却让她麻了半边身子。
路过电梯,孟舒淮的脚步突然换了个方向。
她不知道孟舒淮要将她带去哪里,但她从不忧虑,因为她和孟舒淮在一起就会无比安心。
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秋风吹进来,卷起她的长发,穿过一段漆黑的甬道之后,视野骤然开阔。
北城的繁华在她眼前尽现,远处的霓虹在夜雾中朦胧,虚化成点点光斑,仿若天边繁星熠熠闪耀。
忙碌的车流在脚下汇集成多彩的线,楼宇重叠之间,闪烁的显示屏正在多方位叙述这座城市的繁荣与热闹。
夜风吹拂她的裙摆,孟舒淮拉她进怀中。
“不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江泠月依偎在他胸膛,仰起脸对上那双映缀灯火的眼眸,他们的呼吸那么近,近到,她只需要踮踮脚就可以同他接吻。
但她还是稳住了心神,问:“为什么?”
孟舒淮松开了怀抱,握住她肩膀让她转身,林立的高楼阻碍视线,唯独眼前的锦绣大道宽敞通畅,随车流一直延伸到天边。
那轮弯月就高高悬挂在那里,在路的尽头。
薄云笼着她,如丝般将她缠绕,银辉半隐半显,羞羞赧赧像蒙着面纱的少女。她如此皎洁,柔美,缀在墨蓝色的夜空中,安静俯瞰这世间的精彩纷呈。
繁华里唯一一抹清辉,江泠月望向她时,竟然会有想流泪的冲动。
他带她来看月亮。
脖子上蓦地传来一瞬冰凉,她匆匆抬手抚摸,触到宝石的坚硬。
她转身,打断了孟舒淮正在为她佩戴项链的动作。
他索性收回手,将项链放在了她掌心。
“偶然看到,觉得很衬你。”
他声音轻缓,像耳语般温柔。
掌心安静躺着一条满钻项链,中间坠着一颗菱形白钻,像四芒星,纯净又璀璨,光芒胜过天边耀眼的星辰。
孟舒淮的目光温柔包围着眼前怔怔出神的小姑娘,晚风凌乱她的发,那纤长的眼睫也跟着轻颤,连鼻尖和唇都被吹得发红,可再等她抬眼,更红的,是那双柔润的眼眸。
水雾氤氲的眼睛热切望向他,浓烈的情绪在她眸中翻涌,红唇翕张,她喊他的名字。
“孟舒淮。”
江泠月不知道她这双清澈的眼睛对孟舒淮来说有多么大的杀伤力,能够让他在剧院后台那样昏暗的环境之下,一眼记住她的模样。
他那时候不知道她为什么流泪,只觉得在灯下跳舞的人哭得很美,而现在,他不想她再流泪。
“别哭,傻姑娘。”
“对不起,我......”
江泠月匆匆垂眼,浓长眼睫频频煽动,试图通过眨眼缓解此刻的情绪。
她低垂着眼眸,小声说:“我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对不起。”
“喜欢吗?”
她点头。
孟舒淮捡起她掌心的项链,手执两端绕至她颈后扣上。
靠近她耳边时,他低声哄她:“月亮就该被星星环绕着,对吗?”
“我的月亮。”
灼热气息擦过耳廓,一阵强烈的酥麻感瞬间将她麻痹,他在她脸侧印下一吻,低醇的嗓音像电流迅速穿过耳朵。
“今晚你说了两次对不起。”
他的唇贴上时,她的热泪终于控制不住,从眼角滑落耳朵,再沁入发丝消失不见。
她的神思已游离在身体之外,她被孟舒淮拥抱着,被孟舒淮亲吻着,被孟舒淮......爱着。
是爱吧?
她第一次感受到家人以外的,可以称之为“爱”的感觉。
这份爱很鲜亮,很浓烈,也很不真实,就像今晚所见那轮天边的月,是所有美好的代名词,所有人都向往,所有人都渴望,却不曾被人真正拥有。
她该如何才能拥有?
她没有答案。
她回吻他,毫无技巧,只是主动送上自己的唇舌,与他缠绵,沉沦。
她环住他的窄腰,尽自己所能在这瑟瑟秋风中抓住他,一享这瞬间的热爱。
分离时,她还恋恋不舍,她甚至偏执地想,是不是一直说“对不起”,这份“谢礼”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可她明明也清楚,这不可能。
“怎么这么爱哭?”
孟舒淮吻上她还湿润的眼睫。
她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过分开心,或者过分伤心。”
孟舒淮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将怀中人红红的小脸捧在掌心问:“那你属于哪一种?”
她没回答。
却给他一个甜蜜的笑。
情动的人撑不住,于她红唇印下深深一吻。
江泠月笑得眉眼弯弯,别开脸挣脱他的束缚,几分欢脱地说:“今晚的两次还完了。”
她转身走,孟舒淮迈步跟上来牵住她。
“我没同意。”
第23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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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以后, 孟舒淮接了一个工作电话,他有几分抱歉,说跨国合作难以避免。
江泠月当然不会介意, 她甚至很喜欢孟舒淮当她面处理工作,这会让她有种融入他生活的错觉。
只是昨夜她睡得有些不好,今天也起得太早, 这时候车内温度适宜,座椅也柔软舒适,她安静听着孟舒淮磁沉的嗓音, 像在听一支优美典雅的催眠曲。
她缓缓阖上眼,私心享受这份奢侈的安宁。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误入一个绮丽的梦境。
梦里是泠泠的月,幽蓝的海, 她似乎躺在水边, 有温暖的浪一层一层推向她, 海风温柔,带来他的耳语呢喃——我的月亮。
她猛然睁眼。
“醒了?”
孟舒淮的声音很近,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股温热的气息从她面颊轻轻柔柔拂过。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孟舒淮撑在扶手上, 身体有几分倾向她。
孟舒淮的五官生得很精致, 冷眼看人时,眸光带有极强的攻击性, 会让人下意识产生畏惧的情绪。
但此刻, 他身上所有凌厉的部分都被隐藏,他的眼神像清凌凌的月光, 温柔将她包围,她会控制不住想要沉溺。
已经听不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车窗隐私帘也关得严严实实,她有些恍惚:“我睡了很久吗?已经到家了吗?”
孟舒淮在她睡着的时候帮忙调整了座椅,她此刻正半躺着,身上还搭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
“还好,刚到几分钟。”
孟舒淮边说着话边帮她把座椅调回坐姿,他的手没有收回,轻轻擦过她脸颊,发丝在他指间变得乖顺,齐齐整整收到耳后。
眼下传来一丝温热,他的指腹轻轻点在那片浅青,“昨晚没睡好么?”他温柔地问。
她多想顺势蹭蹭他的掌心,再撒撒娇说“因为想你”,但她已经清醒,便不能放任自己说这样不清醒的话。
她看着他,抿唇无言。
她收好身上的羊绒毯,伸手握住他还贴着药贴的手腕,轻轻笑起来说:“走吧,上楼,不用你找理由。”
江泠月从未带过男人回家,因此家里也没有适合孟舒淮的拖鞋,她直接引着孟舒淮在沙发边坐,自己则绕到料理台后去烧热水。
她这一居室收拾得干净整洁,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觉得正正好,突然间多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她这家里一下子就显得局促起来。
她的客厅没有放电视或是投影,干净的墙面被她规划出一片区域专门挂放她在北城这几年的照片。
她进卧室翻找药贴的时候,孟舒淮就伫立在她的照片墙前,视线缓缓扫过那些被定格的美好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