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了一下,诚实道:“非要说的话可以说是陌生人啦。”
男孩看起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啦。”
你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不理解的眨了眨眼。
池边的树木相对疏散,阳光哗啦啦的倾泻下来,男孩稚嫩的脸被拢上一层暖光,可他的眼睛……
那么悲伤。
那会是一双孩子的眼吗?
“你完成了你的约定,”他没有看你,眉眼低垂着,轻轻的说:“那我也该履行我的约定了。”
是的。
这是昨晚上你们之间的约定。
也就在你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对你说。
“请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呢?”你问他:“你很讨厌我吗?
“不是的……”他忧虑的蹙了蹙眉,仰着头看你:“……是喜欢才这么说的。”
有秘密呀?
你蹲到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男孩毛绒绒的头,温柔的笑了一下:“没关系的,偷偷告诉你哦,姐姐是超人,什么也不怕。”
“……爸爸也这么说过,”他盯了你一会,又慢慢的开口道:“但是他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呀……
“每个超人都不一样的,”你弯了弯眼睛:“山本先生是他孩子的专属超人,姐姐呢,是专门赶跑坏人的超人。”
“……这么说的话……那你明天还会来了?”
你听得出其实对方很期待你能来。
你忍不住笑了:“会的呀,明天还来,到时候你就告诉我你的小秘密,好吗?”
“……好。”
“拉勾勾哦,做不到的人就是小狗。”
……
“你还想说吗?”你把脑袋撑在膝盖上,侧着脑袋看他:“是什么大秘密吗?”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露出严肃的表情:“妈妈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讲好的,我一定会说的。”
哎呀……
“真厉害呀。”你诚心赞叹道:“虽然比你大很多,不过我也很难保证自己说的都能做得到呢。”
“但是这件事你做到了呀,”他说,黑亮的眼睛看向你:“我们拉勾了的。”
你忍不住笑了。
“好吧,”你说:“我做好听的准备啦!”
他又慢慢把头扭过去了,抱着自己的膝盖,望着清澈的湖水,声音放低了:“别怕哦。”
“……爸爸……是怪物。”他说,神色低落:“我亲眼看见的……”
……怪物?
你眉心一下子蹙起来了。
这不可能,倘若只有你一个人,对方这么说你还会怀疑一下自己,但昨天是五条悟和你一起来的,他不可能发现不了异样。
“是什么样的呢?”你下意识把声音放柔了说:“山本先生……”
他静默地注视着粼粼的池面,声音很轻:“他把妈妈……关进了小盒子里。”
你微微一征。
“妈妈躺在有轮子的床上,我看到了……爸爸和另外几个人,把妈妈推进一个房间里……后来……我问姐姐妈妈在哪里,姐姐说……在小盒子里。”
“……”
你将目光移到了前面。
灰色的柳枝儿半伸不伸的耷拉在水中,风一吹就搅乱了影子,对于柳枝来说这只是风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对于流落在枝头上的枯叶来说却是一个挣脱树杆奔赴自由的好机会。
枯叶拼命的随着这一阵风往前飞,有些落到了青绿色的苔藓上,有些则飘到了水面上,随着风晃晃悠悠的荡,看起来是自由了……但水波倘若凶猛一点就能将这些挣扎着想逃离的叶子拍个粉碎。
生命也许比这些叶子还脆弱。
你把腿半伸直了,胳膊撑在两边,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所以你害怕小盒子吗?”
“我怕……”泪水从那双安静的眼睛里簌簌的掉下来,你从未见过一个孩子有这样难过的时候:“有一天我也会被关进小盒子里……那我就再也救不了妈妈了……”
“……”
就算是害怕……也是因为救不了妈妈吗?
“快走吧……”他扭过头来,含着泪的眼睛满是悲伤与恐惧:“你快走吧……就算是超人……”
就算是超人……也没办法躲避这个命运啊。
“……”
你一时间哑然了。
这真是件难以解释的事情。
死亡,对于孩子来说想必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他只看到了一群人把妈妈推进了房间里,出来后妈妈就不见了。
姐姐说妈妈在小盒子里。
但……妈妈不是被关进小盒子里了。
妈妈只是……
只是去世了。
微凉的风吹过,池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水中的影子全被搅乱了,就像男孩泪光闪闪的眼睛。
就算是超人姐姐……面对死亡,也无能为力啊。
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想抱的人再也不可能有记忆中温暖的温度。
死亡是冰冷的。
你沉默着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珠,然后慢慢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我爱爸爸,”他吸了吸鼻子,眼里闪着泪光,又害怕又伤心:“……要是我走了,就没有人爱他了。”
……
“我就不跟您一块上去了……”山本先生小声说:“她不太喜欢太多人。”
可能吧,你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你更相信对方是想和你单独见面。
其实昨天五条悟的话暗示的很明显,在找你的人就是这位山本小姐。
恐怕今天你不找理由上来,她也会自己主动找到你的。
踩上楼梯的时候,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通往后院的玻璃门。
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在地板上延伸出很长的影子。
“明天,我还会来的。”在山本先生找到你时,你对男孩说:“到时候,超人姐姐给你变魔术。”
“真的吗?”
“当然啦,我可是超人啊。”
刚刚自己说的话突然又响在耳边……你盯了那扇门好一会,才慢慢把目光移回来。
山本先生说错了,他的小儿子并不奇怪……他的小儿子,是一个勇敢的孩子。
勇敢的守护着自己爱的人……简直比超人还要棒。
你沉重的舒出一口气,踏上二楼的地板。
二楼果然很空很静,鞋套与木板摩擦的声音这片空间里格外清晰。你的目光随意的扫过挂在墙壁上的几张画,看清后神情不禁有些微妙。
救赎。
几乎每一张画都在表达渴望救赎的心情。
是经历了什么……还是想表达什么?
或者是……两者都有。
你停在了一张色调灰暗的画前,眼睛凝视着画中伸展的无数只骷颅手。
“你想说些什么?”你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但你的确不是在说给自己听:“就要在那里看着我吗?为什么不出来呢?”
偌大的二楼静了一会,很快响起脚步声。
你侧过头去,看到一位怯生生的姑娘小心翼翼的从卧室里探出半个身子。
“我只是很好奇……想和您谈一谈。”
日薄西山,冷意已经渐渐浮上来。
五条悟神色怏怏的看了一眼表,差不多六点了,他总算是忙完一天的事情,可以歇一歇。
但套房内空荡荡的,没你的人影。
毫不意外。
虽然让你不要乱跑,但怎么想你也不会乖乖听话啊。
这坏毛病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改过啊,比驴还犟。
五条悟还记得第一次体验你的倔脾气还是在他和你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
在找到幸存者之后你非要去找之前看见的尸体。
“明明已经死了吧?带出去不是很碍事吗?”十六岁的五条悟抱怨道:“很麻烦啊,还是赶紧带着幸存者出去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确是出于客观角度,死去的人已经失去了去寻找的价值,就算找到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复活吧。
“我一个人去找。”你倔强的说:“你先带着幸存者出去。”
“什么啊?”他恼怒的说:“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怎么就没有意义?”你一下子就叫了起来,含着泪,他才想起这大概也是你第一次直面这么残酷的景象,你瞪着他,几乎算得上恶狠狠的质问:“对那些还活着的……爱着这个孩子的人来说……这难道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他不知道。
……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死了就是死了,就算见到尸首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明白。
其实也不奇怪……他连自己都搞不明白。
他都还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将幸存者带出来后,要闷着一肚子火,气急败坏回去找你。
就放你一个人在里面转好了。
……会这么做……一定是因为自己是个傻瓜。
就算是现在,五条悟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定是因为自己是个傻瓜……所以才明知道没什么危险但还是忍不住去山本家找你。
昨晚他明明已经看过了,偷窥的人弱的不可思议,就算你坐着不动也不会被怎么样的——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去找你啊?
明明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躺到床上去!
果然不管多少岁他都搞不明白自己!
微凉的光从斜后空上方打上来,将白色的头发晕上些暖色,五条悟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将散在额头上的碎发朝后捋,缠着眼罩的蓝眼睛无意识的扫过小道两旁杂乱的灌木丛。
……昨晚……也是在这里。
你笑起来的样子突兀的显在眼前,眼睛弯弯,栩栩如生,他下意识的想伸手触碰——但当然不可能。
只是幻觉。
五条悟愣愣的盯着自己摸了个空的手。
啊……
他陡然发现。
不是因为乱七八糟多余的担心所以才要去找你……
只是因为……
他想你了。
第25章 她就是想让我没老婆
“您喜欢丁香花吗?”
阳台上,她半依着栏杆,目光悠远的望着底下下片片白色泛紫的花,声音轻轻的问。
侧编而成的麻花辫长长的置在肩处,被阳光拢上一层薄薄的暖色,那双浅色瞳仁含着说不清的冷淡和哀伤,你看她时有一瞬间的征愣,但很快回过神。
不……完全不像的……只是有相同的发型。
更何况理子……
理子早就去世了。
“抱歉,”你回答她:“我对花并不了解。”
你甚至分不清什么花是什么花,如果对方不说,你也不会知道那是丁香花。
“是吗?”她又轻轻的笑了:“我的名字是铃木羽燕,我想……您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见我吧?”
她有一双含着烟雾的眼睛,这样悠悠望过来时,就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你的心猛地抽了一下——明明完全不像,理子是黑色的眼睛,是很活泼的性子——但她这样看过来时,你总会想到理子。
理子……她是死在你面前的。
是无声无息的死,连喊都喊不出来——连鲜血都很少。
“我以为是你更想见我。”你仍然装作镇定的样子说,但沉吟了几秒,还是正面回答她了:“我今天来,也是因为我答应了你弟弟。”
所以即便不是为了见她,你也会来的。
她听明白了你的意思,面色更柔软了几分:“……他是个傻孩子。”
“他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你说。
“是吗?”铃木羽燕定定的盯着你:“他一向不招人喜欢……就像我一样。”
“我很喜欢他,”你首先反驳道,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的第二句话,不由得有些惊诧:“会有人不喜欢你吗?”
这句话你是发自肺腑问的。
纵然你今天来访是带着警戒心的,但也不可否认见到她时你有一瞬间的松懈。
她有一张美好的面庞——虽然这么说有些庸俗,但人类总是更容易对美丽的东西抱着友善之心的不是吗?
更何况……她还总让你想到理子。
她默然了片刻,声音变得微冷起来:“那是因为您不知道……我的过去。”
“大约父亲也不会同您提起的,”铃木羽燕带上了几分讥笑:“我是他不幸人生的开端。”
风微微平息了,像她曾经汹涌过但又被扑灭的心绪。
你若有所思的盯了她几秒,又慢慢将目光移开了。
不幸人生的……开端吗?
可这位山本先生,却不像是怨恨女儿的样子。
你没有接她的话,但她依旧自顾自的说下去了。
“那孩子一直都以为母亲是被关进盒子里了,”她近乎漠然的开口:“但其实是死了,盒子里的只有骨灰,可惜父亲是不会向孩子解释这些东西的——他真是傻孩子,又固执又蠢。”
你微微一征。
“你知道……”他害怕封闭空间……害怕小盒子地真实原因……?
为什么不说呢?现在是你不理解了,你以为时家里的确没人知道——知道的话为何放任不管呢?
她盯着你困惑的面庞,又微微笑了。
“留着个念想不好吗?”她说:“再说如果父亲真的在乎……怎么会不带他看心理医生呢?”
没看吗?你简直有些糊涂了,你记得山本先生——
“他说去看了对吗?”铃木羽燕嘲弄的笑道:“他怎么敢呢?要是真的是心理问题不是更证明了他这个当父亲的无能吗?他宁愿相信是家里有什么诅咒。”
“但想必您很清楚……”她半垂下眼睫,浅色的眼悠悠的注视着侧院里被风吹的哗啦啦作响的丁香花:“这里可没什么诅咒。”
是的……没有。
然而……听对方的意思,却像是很了解这一点似的。
“您认为诅咒是什么呢?”她继续自顾自的说:“您觉得咒灵这种东西是因为什么而诞生的呢?”
显而易见,对方的确对这一方面有不少了解。
你立刻联想到了那份邀请函——你毕竟已经消失了十年了,咒术界知道你的屈指可数,想必发出邀请函的人也与咒术界关系匪浅。
“邀请函……”你说:“是你给的吗?”
“是我,”她浅淡一笑,居然很爽快的承认了:“我回答了您的问题,您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不想回答——你很不舒服,你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但这是很熟悉的不舒服,过去的十年你几乎都是在这种不舒服里度过的,这简直让你有了一些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