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宛期盼的眼神登时黯淡下来,还以为自己曾经的预感是对的,原来左珩没骗她。
“厂公身体素质比我们强,我们没朱伍那些真男人有力。”冯玄嗓音发尖,这样的伤痛谁愿意当外人面自揭。
听到冯玄这么说,许宛心里又犯起嘀咕,冯玄竟认为左珩身体素质强?
这证明冯玄对左珩还是不够了解,左珩那随时可“犯病”的身板,哪里强了?
许宛放走冯玄,无心审阅袁媳妇儿送过来的账簿,索性躺回床榻上小憩。
醒来时外面天色尽黑,又做了个奇怪的梦,冒出一身冷汗。
许宛火速出门,彤珠和青杏根本追不上她,最后还是朱伍赶着马车追撵上来。
“姑娘,你想去哪,小的带你过去便是。”
许宛跳上马车,语无伦次地吩咐,“找大人,去校事厂,不对,去城门口!”
朱伍寻思一刻,甩起马鞭就往城门口跑。
此时所有城门都已关闭,除非官府有特殊指令,不然谁都不可随意进出。
朱伍没敢对许宛说,厂公这时候应该早就出城去往岩疆。
只按照许宛指令,飞快赶往最可能碰见厂公的西城门。
许宛也知这一回,自己又晚了一步,左珩肯定已在路上。
但不管怎么说,不走这一趟,她心里不安。
赶到西城门时,许宛独自跳下马车,追问守城将士左珩有没有出城。
守城将士不肯回答许宛,还让她赶快离开,不要影响他们站岗放哨。
朱伍默默跟在许宛身后,“姑娘,厂公也就离开个把月,很快就能回家。”
“我不是……舍不得他。”许宛垂头丧气地苦笑,谁能理解她做的那个梦?
马蹄声由远及近,左珩自黑暗里踏马而来,“你来送我?”
他刚从宅邸那边赶来,宋绩不停地在他耳边聒噪,让他回家探一眼许宛再上路也不迟。
他半推半就地回了家,彤珠她们却告诉他,许宛心急如焚地跑了出去。
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让他直奔西城门,竟真在这里遇见许宛。
许宛仰起头望向高头大马上的左珩,“岩疆有险,不准和宋绩分开半步,睡觉都要在一起!”
“好。”
左珩垂眸缓笑,刚欲翻身下马,许宛忙地摇摇手,“走吧。”
左珩喉结攒动,生出一种不舍之感,“回家等我。”
许宛又把护身符自手腕上摘下来,举起臂膀递给左珩,“戴着。”
左珩伸手去接,握住许宛的手却怎么都不想分开。
他一定是疯了,居然一下子把许宛拽上马背,“和我一起去!”
第56回 裹挟到岩疆
六七匹壮马在月夜中离开丰都,驶向两千多里外的岩疆边塞。
一连驰骋数个时辰,跑出去几百里,直到次日黎明前夕,才找到官驿换马歇脚。
许宛早喊破喉咙,仍没能阻止左珩发疯。
她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被带出来,当下又累又困,沾到枕头便睡死过去。
苏春风体贴地帮许宛盖好被子,回头和宋绩小声叨咕:“厂公脑子一热,竟干出这等蠢事。”
一想到朱伍张大嘴巴愣在城门口的场景,苏春风就唉声叹气。
不知他回去要和家里人怎么说,大家准得认为厂公病得不轻。
内宅刚刚平稳,家里俩主子竟全都不在,真担心再出什么幺蛾子。
二人轻步迈出房门,宋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你少小题大做,就当带许姑娘出来玩儿嘛!”
“她最多睡半个时辰,就得起来赶路。”苏春风感同身受地摇摇头,“我这个太监都吃不消。”
“瞧你说的,厂公就不是太监啦?许姑娘不是总吵吵要练身手么,一趟岩疆跑下来,保她吊打丰都一票权贵女。”
宋绩依旧很乐观,端起前堂八仙桌上的一碗热粥灌下肚,又抓过烧饼大口大口嚼起来。
苏春风跟着吃两口,“厂公呢?”
“你是他贴身太监,你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宋绩坐到其他厂卫那桌,和大家商讨起之后的路线。
左珩自官驿外悄无声息地走回来,直奔后面客房而去。
苏春风见状放下手中吃食就要跟上,左珩却抬手示意他坐回去。
左珩独自推门,唯恐吵醒许宛。
回过神后,到底后悔昨晚冲动行事,他甚至觉得自己被夺了舍。
老嘲笑旁人为情所困、所狂,想他足够冷血,与这种没脑子的行为八竿子打不着。
到头来却让现实,狠狠扇他一耳光。
许宛感知到身旁有人,恍恍惚惚睁开眼,“大人,要出发了吗?”
她此时已无法调头回丰都,除了硬着头皮走完全程别无他法。
左珩心怀愧意,“很累?”
许宛心说这不是废话么,她的体力怎能与那些常年受训的厂卫相比。
“还好。”埋怨的话昨晚早骂了一箩筐,许宛懒得再与他争执。
“换上这身。”左珩递给她一套淡青色直身。
“男装?要我扮男人?”
“安全。”
许宛不得不接受,背对着左珩将衣衫穿戴好。
透过桌上铜镜瞧了瞧,她不大像男人,而像偷穿长辈衣服的小孩。
左珩回避半晌,这会儿又主动弯腰,替她整理好袍摆和袖口。
“有点大。”
“没事。”左珩垂眸注视着她,“我帮你梳头。”
“不用。”许宛不习惯被左珩亲力伺候。
左珩已按住她坐到铜镜前,依大渊男子发髻的式样,给许宛挽好长发。
所有头发都被梳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连鬓角都不剩。
许宛对镜中的自己感到陌生,“像太监。”
言出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忙地插科打诨,“你给皇上梳过头?”
左珩一手长指抚在她耳后,“不止皇上,还有娘娘。”他望向镜中人,“我最擅长挑心髻。”
许宛梳挑心髻的模样,浮现在左珩脑海中。
许宛被他盯得红了脸,“等,等回丰都,你帮我梳一次呗?”
“好。”左珩将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到许宛头顶,“你美。”
她目光乱转,有些无措地从方凳上站起身,再度打岔:“我们几日能到岩疆?”
“四五日。”
许宛想起那几匹累得快吐白沫的壮马,猜到未来几日风餐露宿是小事,体力跟不上才是大忌。
“我得多吃点。”她一溜烟跑出去找饭吃,比那些厂卫还多吃一个大馒头。
临离开官驿前,又往包裹里塞好几块烧饼。
在左珩颠簸的马背上待习惯后,她总算有所改善,胃里不再翻江倒海,脑袋也不再昏昏沉沉。
宋绩直接下定论,等抵达岩疆,许宛绝对能无师自通学会骑马。
许宛想不了那么多,只希望自己别拖大家后腿,毕竟校事厂是去办要案。
所幸接下来几天,整支队伍并没因为许宛耽搁进程。
这让众厂卫打消起初的顾虑,尽管他们嘴上没说,最开始在心里都犯嘀咕,厂公怎么被美色诱惑成这样?
第四日时他们已临近岩疆,这里气温下降更似深冬。
左珩命大家褪下官服,换上较厚实的常衣,扮成做小营生的商人。
许宛陆陆续续“听讲”,已对校事厂的任务有所了解。
岩疆近半年总有年轻女子莫名失踪,一月少则三五个,多则七八个。
上月最猖狂,竟一下子失踪近二十人。
没有年纪大的,全都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搞得岩疆百姓人心惶惶,大白天都不敢让女子出门,更不敢留女子独自守家。
岩疆本就地广人稀,又因前些年战乱,死伤无数男子,导致这个地方特别重男轻女。
家家户户都爱生男孩,“多余”的女婴总没啥好结局……
本是男少女多的地方,反而变成女少男多。
左珩有种预感,敢在一个地方大张旗鼓地作恶,背后一定有“大佛”保护。
这“大佛”不是别人,定是大渊自己的官员,被多次弹劾的边关大吏田大齐。
他们循岩疆这边番子提供的情报,直接在最常发生失踪的涸县境内入住。
众人选了家中等规模,稍微偏僻点的客栈。
一行人分成互不相识的两拨客人,宋绩带领几个厂卫,左珩带着许宛和苏春风。
“校事厂网格这么广,咱们白天碰见的那几人,全是你安插在这边的高手?”
许宛躺在久违的床榻上,盖着一床不太干净的棉被。
左珩在灯烛下,翻阅番子给他汇总上来的卷宗,“平均一天丢一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许宛撑起半个身子,“你不知道累吗?先睡一觉,明天好有力气查案。”
“按推算,明天必有女子失踪。”左珩阖上卷宗,走到床榻旁,“她们最终不是被卖到暗窑,就是卖给几兄弟为妻。”
“都是什么破风俗?”许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有辱良序。
“太多光棍娶不上媳妇儿,有了这种需求,才会滋生这种买卖。”左珩见过太多恶,所以对恶没多大反应。
“你一定要把恶人绳之以法。”
“这是我此行目的。”左珩犹豫多时,终若无其事地脱靴上榻。
许宛紧贴床榻里端的墙壁,“我睡了。”
“半夜会冷,我不建议帮你取暖。”左珩冲着她的背影傻笑,希望她一夜好梦。
第57回 消失的她们
许宛醒来时,左珩早不在身旁,手边却多了个温热的汤婆子。
后半夜那阵儿,她冷得厉害,不知左珩是怎么感受到的,自身后将她围住。
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她那温暖的胸膛令她很快再次入睡。
左珩没留下只言片语,许宛亦不敢乱走乱跑,避在客栈里等待消息便是。
这几日在路途中奔波,都快忘记那梦境预知里的内容。
混乱厮杀的场面,有人在左珩背后出剑。
那人她不认识,是陌生凶煞的面孔。
她努力回忆,只记得是在昏暗的场所里,周遭有许多花红柳绿的女子。
她们惊恐尖叫,见左珩率众厂卫与恶人搏斗。
左珩在途中几次三番套她话,为何确定他在岩疆有血光之灾?
许宛说是直觉,像上次皇帝遇刺一样。
左珩没法子全信,又不敢不信,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这点他领教过,不过他把这归功于她的聪明伶俐。
来岩疆本就危险重重,校事厂哪个任务不伴随死伤?
许宛想不通,涉险的事左珩,与她何干?
为什么会屡屡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从白天等到夜幕,窗外飘起雪花,边塞的冬季来得太早。
左珩深夜才归,回来没停留半刻,便带着许宛迅速撤离。
他们遭到了埋伏,在走访失踪女子家属时,被一伙貌似山贼的人拦住打劫。
没谈论几句,就被包围剿杀,根本不是要钱。
左珩没有受伤,几个厂卫受了些皮外伤。
大家连夜转移,回到岩疆番子秘密聚集的地点。
接待他们的是役长秦远,地道的岩疆人,两年前被校事厂暗地收编。
“就在厂公和那伙山贼打斗之际,涸县又丢失一个少女。”秦远垂头丧气,“岩疆早晚会被他们给毁了。”
左珩喝了两口热茶暖身,“他们不是山贼,是当兵的。”
秦远并不觉意外,“兵与匪,一念之间。”
“你务必搞清楚一件事,他们是针对调查此案的朝廷官员,还是说知道校事厂派人,故意要我左珩的命?”
“属下明白。”
秦远领底下兄弟连夜去打探内况,左珩端坐桌前久久没有言语。
宋绩清了清嗓子,“厂公,今天不是一无所获,知道他们的作案手法,一般是用迷药迷晕,也有直接把人绑了拿麻袋套走。”
“苏春风,你明天去拜访涸县知县。”
涸县知县马凌志,穷衙门里的穷官儿,除了一身酸绉绉的傲气,没有一点实绩。
涸县是整个岩疆最贫瘠的地方,亦是靠边军最近的地方,更是被田大齐压榨欺辱最严重的地方。
马凌志不与他人一样同流合污,遭到上下多方排挤打压。
他不屈不挠,愣是坚挺到如今,还多次上疏朝廷,揭发田大齐的恶行。
马凌志无妻儿家眷,独身一人死磕涸县。
田大齐再猖狂,也不敢随便杀一个地方官,又拿不住东西要挟他,便只能放任不管。
苏春风立马会意,“小的明白该怎么做。”
涸县现下如此混乱,马凌志比谁都自责,也比谁都没奈何。
左珩就是朝堂派给他的回应,他的正义在这一次终可伸张。
“宋绩,明天你带他们把涸县下辖的所有青楼都摸排一遍。”
宋绩与几个厂卫互相对视,害羞地挠挠脑袋,“厂公,你让我们逛窑子呀?”
“还得找正儿八经的红倌人。”左珩义正词严,“你们是为了大渊。”
宋绩摆出豁出去的姿态,“厂公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完成什么任务?”左珩冷冷一笑,“我不是让你睡她们。”
“是看看有没有暗窑,那些失踪女子会不会在里面。”宋绩哪敢忘记真正的目的。
许宛两手托住下颚,拄在桌几上偷笑。
左珩瞟她一眼,“你笑什么?”
“宋大档头太单纯,我担心他被青楼女给忽悠了。”
“老子经验贼丰富好吧?”
一语逗笑在场所有人,凝重的气氛总算活络一点。
晚夕休息时,左珩在许宛身后辗转反侧。
许宛鼓足勇气转过身,恰对上左珩那双没闭上的狐狸眼,在黑暗里愈加瘆人。
许宛慌得先拿被子蒙住头,又缓缓将被子扯下来,“你失眠?”
“我不该带你来。”
“天下没有后悔药。”
“你不该受这种罪。”
他们所住的是一张大通铺火炕,原能容纳七八人。
大家很心照不宣地躲到另一屋去,算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我虽不是心甘情愿而来,但好像也没受啥苦?你不用在意我,办好案子最要紧。”
许宛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拍拍左珩的臂膀。
“岩疆女子苦,她们不该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