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弯】——周板娘【完结】
时间:2024-06-18 17:22:34

  向天庥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夺过黄志勇的手机,详细地跟接线员讲述了黄伯近半年的身体状况,“病人六十八岁,右脚有旧患,无药物过敏,七月社区体检他的血压偏高,平日未见心绞痛、胸闷等情况,但现在他一直指着自己的胸口,人有意识的,叫他他能有反应……”
  把黄伯的病史和现况交代完后,向天庥便把手机还给黄志勇,没再多看对方一眼。
  忽然有一声议论响起:“哎呀,黄伯他……”
  向天庥心惊,一回头,果然看见黄伯裤子湿透。
  黄嘉明一直在旁边守着阿爷,可小孩从未见过当众大小便失禁的老人,既担忧又尴尬,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抬头,在母亲眼中看到嫌弃,在父亲眼中看到迷茫。
  但很快,一抹黄色在他眼前落下。
  再低头,一件黄马甲已经轻轻盖在阿爷身上。
  向天庥半蹲在地,确保马甲遮住了黄伯的难堪,再迅速解开他的外套,一边检查他口中是否有异物,一边让志愿者们维持现场:“都不要围在这里了!”
  周秉展臂拦人,大喊:“大家让开一些!别堵在这里!给阿伯一些空间!”
  其他义工照做,关好彩也过来,大家很有默契地围成一个圈,挡住人群,把黄伯身旁的空间一点点往外扩,像缓缓荡开的涟漪,也像坚不可摧的城墙。
  黄嘉明张了张嘴,半晌,道了声:“多谢……”
  向天庥看他一眼,只点了点头,继续确认黄伯的呼吸情况,一遍又一遍地同他讲话:“黄伯,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别睡啊,救护车快来了,黄伯,我是庥仔啊,坚持一下,不要睡……”
  黄伯排出的秽水不少,向天庥的马甲很快被弄湿,他皱了皱眉,正想把自己的卫衣也脱下来,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天庥!这里!”
  向天庥循声看去,是那位人有三高仍不乐意忌口的林伯,手里挥舞着一件外套。
  “你拿去用!!”林伯说完,就把外套用力丢出去,衣服恰好落在向天庥脚边。
  向天庥没有拒绝林伯的好意,冲他笑了笑:“今晚去‘向记’,我请你吃猪手啊!”
  “好啊!”
  林伯上一秒笑哈哈,下一秒立即变脸,对着黄志勇一行人手指指,怒斥道,“你们见到啦?够胆再说一遍他是骗子?反转猪肚就是屎,说的就是你们啊!”
  许多街坊赞同,你一言我一语地替“平安结”和向天庥说话。
  黄志勇心里仍有怨气,但没法反驳一句,目光飘来飘去,最后只能落在躺地上的亲爹身上。
  这场突发的闹剧在黄伯随医护人员的担架床离去后,暂时告一段落。
  黄伯家属全跟着去了,虽然儿子儿媳不像一开始那般气势汹汹,但看向天庥的眼神里依然有敌意。
  反而是黄伯的孙子,在离开前,替他父母跟向天庥道了歉:“不好意思,这里头肯定有些误会。”
  向天庥面上没什么表情:“你爸妈说的那些事我毫不知情,或者等黄伯清醒后,你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黄嘉明连连点头道谢,跑着去追他的父母。
  围观群众散开,留下一群老人和穿黄马甲的志愿者,大家纷纷安慰向天庥,让他别把这事儿放心上。
  向天庥浅浅一笑,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麻烦大家把刚才临时中断的活动收个尾。
  周秉还一肚子气,闷声问他:“你要去医院吗?”
  “要,我收拾一下就过去。”向天庥刚才跟人要来一个塑料袋,装起自己的马甲和林伯的外套。
  他对一旁的林伯说:“林伯,衣服等我洗完了再还给你。”
  “行啦,还不还的都无所谓。”林伯拍了两下他肩膀,“不要被他们乱讲话影响了啊,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绝对对得住天地良心。”
  向天庥轻轻点头:“好。”
  林伯离开,向天庥回头问周秉:“你刚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唉,还好回来了,服了那群人……”周秉低声劝道,“我说,你最好别去医院了,虽然目前还不清楚黄伯立遗嘱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儿子现在肯定把你当仇人。你想想,如果我知道我亲生老豆立遗嘱,把‘龙津’给了别人,我也会发癫吧。”
  “我知道……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想把房子转给我,我之前听都没听过黄伯提起……他们当我是仇人也无所谓,事情因我而起,我怎么都要去医院一趟的。”向天庥举拳撞了一下周秉的肩膀,“行了,不用担心我,他们要是动粗我报警就行了。”
  周秉不赞同他的做法,还想劝阻:“但是——”
  “我陪他去医院。”
  关好彩走过来,看着向天庥说,“我陪你去医院。”
  周秉抿嘴噤声,不自觉地往旁挪了挪位置。
  树叶声哗哗,如向天庥心中再次躁动的情绪。
  他提了提唇角,说:“好。”
第48章 摇摇欲坠
  黄伯送到医院时人稍微清醒了一些,医生说他需留院观察,让家属去办住院手续。
  家属知道向天庥跟来了,没像在公园时那样动手动脚,不过也没给他好脸色。
  向天庥想跟黄伯单独谈一谈,准备趁黄志勇落单时,上前好好同他说几句话。
  关好彩拉住了他。
  “他们现在火遮眼,肯定不会同意让你单独和黄伯谈话的,尤其是黄伯儿子,一定什么都听不进去。”关好彩建议,“我看他家那个小孩还算懂一丢丢的礼貌,不如你找他吧。”
  向天庥觉得有道理。
  黄伯从急诊出来时躺在推床上睡着了,家人围在他身边,向天庥远远望着。
  他们不知黄伯住几楼,只能在住院部楼下出入口的地方等。
  高楼风灌下来,冷得关好彩直跺脚,两人中午都还没吃饭,向天庥跑回车里取了件外套,又跑去医院门口买了面包和一排益力多。
  他挺不好意思的,觉得给关好彩添了不少麻烦。
  “我又欠你一个大人情了。”他叹着气,把一罐益力多的锡纸盖掀开。
  “你上次不是在赖海洋面前替我做担保?就当扯平了吧。”他递过来,关好彩便顺手接过来,两三口闷完,舒服得叹了口长气。
  “还喝吗?”向天庥把拆了口的面包也递给她,像小学一年级的豆丁,算着最简单的减法算式,“扯不平啊,我欠你两次,二减一等于一,我还欠你一次。”
  “再来一罐吧。”关好彩瞪他,“别搞什么‘以身相许’,我不吃这一套的啊。”
  向天庥嘴角终于有了淡淡的笑容:“那就晚上请你吃碗面吧。”
  “那岂不是便宜你了?”关好彩咬一口面包,嘀咕的声音含糊得跟夹心面包里的奶油馅似的,“就只请今晚啊?”
  向天庥扬起眉毛:“每晚都可以请你的啊,只要你不嫌弃,我晚晚都可以给你留一碗细蓉,你想几时吃就几时吃,这样足够有诚意了吧?”
  关好彩瞪他:“每晚?晚晚大碳水,你是想把我喂成大肥婆?”
  两人站在不影响别人行走的角落里,吃一顿迟来的午餐。
  他们心照不宣,讲东讲西,就是不讲中午在树荫下的那个拥抱。
  关好彩在今天之前没见过黄伯,她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从向天庥口中认识了黄伯。
  时不时有电话打到向天庥的手机上,周秉的,赖海洋的,其他义工的,社区街道工作人员的……
  向秋也打来了,不知他从谁人口中得知了公园里发生的事,忧心忡忡,焦虑不安。
  向天庥有些疲惫,在墙边蹲下,耐心地安抚父亲的情绪。
  关好彩走远了一些,给他留出私人空间。
  中途她回头看一眼,向天庥一手还拿着手机,另一手横搭在膝上,脑袋埋进去。
  关好彩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肩膀上摞起来的一块块石头,摇摇欲坠,快要崩塌。
  她身上穿着向天庥的外套,很大一件,袖子很长。
  向天庥不抽烟,不喷香水,衣领处有淡淡的香味,应该是洗衣液留下的。
  很温暖。
  那天关好彩陪着向天庥等到天黑,才等来黄嘉明,而且只有他一人,没跟他父母一起。
  向天庥快步上前:“你好。”
  黄嘉明惊讶道:“你……你们居然等到现在啊?”
  “嗯。”向天庥声音沙哑,“你爷爷情况怎么样了?”
  “他睡了一个下午,刚刚醒了,说饿,我去给他买碗粥……”
  面对向天庥,黄嘉明目光有些飘忽不定。
  早上父母难得说要进市区,黄嘉明以为他们要找阿爷去饮茶,便跟着来了,殊不知干蒸烧卖没吃上,却见到一场“大龙凤”。
  黄嘉明对大人们的事一知半解,就连刚刚在病房里,他听的也全是父母对阿爷的抱怨,还有对向天庥这“骗子”的憎恶。
  此时那位“骗子哥”就站在他面前,但黄嘉明满脑子都是盖在阿爷腰腿处的那件黄马甲,当时扎得他眼睛滚烫。
  关好彩插嘴问道:“那你爸妈呢?”
  “他们回去给阿爷收拾几件衣服。”
  向天庥问:“我待会儿能上去看看你爷爷吗?”
  黄嘉明摇头:“劝你别上去,我大伯还在,他会等到我爸妈回来才走……应该是怕你……”
  关好彩在寒风里等了大半天,耐性早就耗光了,冷笑道:“怕什么?怕我们会把你阿爷骗去缅甸割肾还是卖血?”
  黄嘉明也不知如何表达,进退两难,无奈道:“反正就算我让你们上去了,你们也见不到我阿爷的,待会儿我大伯他们又要跟你们吵起来……”
  关好彩火大:“明明就是你们家——”
  “好,我明白了。”
  向天庥拍拍关好彩的小臂,示意她不用再说,他看着黄嘉明,哑声道,“我今天就不上去了,知道黄伯没事,我心也安乐一些。但是你能帮我给黄伯递一句话吗?”
  黄嘉明想都没想就点头:“你说。”
  “就跟黄伯说……”向天庥眼帘半耷下,低垂的睫毛遮住双眸,“等他身体康复后,打个电话给我,我陪他去泮溪饮茶。”
  *
  离开医院,两人回到“向记”已经八点。
  关好彩肚子饿扁了,向天庥也是,店里满座,林爱卿一见他们进店,就冲他们指了指楼上。
  向天庥让关好彩先上楼,自己去了厨房。
  但邓辉不让他靠近,手揸长长铁勺指他:“你等着吃就行,今晚我来煮。”
  身体逐渐让厨房里熟悉的水汽熨热,向天庥笑问:“你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今晚林伯来店里吃面了,跟卿姨说了一些。”邓辉朝厅面扬扬下巴,“还有别的‘老友记’好像今天也在现场,你回来前不久他们才走的,唔,我们大概知道了。”
  向天庥:“嗯……”
  邓辉一边干活一边关心小老板:“你还好吗?”
  向天庥笑:“还行,就是饿坏了。”
  邓辉赶人:“那就赶紧上去,等我来给你安排九大簋。”
  向天庥不坚持了,跟他道了谢。
  他拿了两瓶豆奶上楼,见关好彩坐在靠窗的桌子,满洲窗被推开,迎进来一室凉风。
  向天庥问:“不冷吗?”
  关好彩拿纸巾擦着桌子:“你们店总是很热。”
  她看了看纸巾,上面没什么灰尘,说:“这上面没对外开放,但挺干净的啊。”
  “嗯,每天都会打扫。”向天庥问,“要开灯吗?”
  关好彩说:“不用了,一开灯,待会儿可能有客人要误会的。”
  于是二楼依然没开顶灯,只靠街边灯火在屋里似水彩洇开。
  关好彩没问向天庥今天怎么不是他下厨,她知道向天庥很累了。
  一二楼之间有传菜电梯,可林爱卿还是亲自上菜,两碗大蓉,两盘肉,一碟菜,份量满满,是四人的饭量。
  向天庥哭笑不得:“辉师傅下手这么重啊?我们两人可吃不完。”
  “你们可以的!慢慢吃!”林爱卿冲关好彩笑了笑,“等吃完了,还有卿姨的私房糖水。”
  关好彩也笑:“多谢卿姨。”
  这顿饭是他们两人吃得最安静的一顿饭,埋头苦干,筷影交错。
  饭后,关好彩没多停留,向天庥想送,关好彩摇头。
  “早点回家,早点洗澡,早点睡觉。”她说,“其他的事别多想了。”
  向天庥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关好彩离开后,向天庥进了制面室。
  一般他是在下午非饭点时间制面,但今天他整天都在外面,明天要用的竹升面还没做,他得抓紧时间。
  面粉十六斤,鸭蛋七十只,不加一滴水,以保证面条弹牙爽口。
  向天庥今晚和面的时候使了不少蛮力,硬是揉得一双手臂充血泛酸。
  中间他停了两三次,去把湿透的一张脸擦干,最后一次,他逼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毛竹长三米,粗十厘米,一端插进桌子上的卡口里,向天庥骑上另一端,一脚悬空,一脚屈膝点地。
  人往下坐,竹竿便下,人往上弹,竹竿亦上,一上一下,一点点把和好的面团压实,面皮越来越薄,越来越大,好似落九天的月光。
  压面很费劲,向天庥很快汗如雨下。
  他想这样也好,多出点汗,身体里的水分就不会在眼眶里聚集。
  理完面皮,向天庥拿菜刀准备切面。
  但手抖得厉害,他根本切不出竹升面应有的细度。
  他不像父亲或大哥经验那么丰富,刚接手“向记”的时候总切不好面,每每到了这一步,就得依赖机器。
  练了几年,本来已经能手切出细长面条,可现在又好似回到了一开始那样。
  尝试了几次,向天庥终于放下菜刀,“哐当”一声。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脑袋埋进双臂里,不再忍着心中的沮丧和委屈,让它们倾巢而出。
第49章 wuli好彩
  向天庥回到家时,饭厅留了盏灯。
  饭桌上有张纸条,向秋写的,说厨房里有鸡汤。
  原来今日节气是大寒,向秋提醒他如果汤凉了记得加热,不要贪快喝冷汤。
  向天庥今晚吃了不少,其实挺饱的,但还是把父亲留下来的炖汤喝光了。
  洗澡的时候,向天庥把白天沾了污的马甲、还有林伯的外套,打上香皂,手洗了两三遍,再放进洗衣机里与今天的衣裤一起洗。
  洗晾完衣服,他才回卧室,大字型躺在床上。
  也不开灯,房间昏昏沉沉,只有手机屏幕偶尔亮起,几秒后变暗。
  下午有关好彩陪着,向天庥还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但当只剩他一人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大脑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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