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肆怔了下,似是察觉到自己流露出来的些许失态,他不耐的拧了下眉头,转而泄了手上的力气,看向乔茉的那双眼眸里满是歉意,“没事吧?”
他语气很轻很柔,却不是乔茉遐想中一直想要的迫切。
她咬了下唇,哂笑了声,将手递在江肆的掌心里,“你没事就好。”
二人你来往的痕迹莫名的郎情妾意,但江老仿若看戏似的坐在一旁漠然审视,不曾开口直接戳穿江肆心下深藏的多年心思
。
江肆是他的亲孙子不假,但有些被刻意掩藏的谎言被彻底挑明就不好玩了。
至于一旁的桑枝,她将江肆同乔茉间的互动全都尽收于眼底,有那么一刻,心下泛起阵阵涟漪,却也随着江肆先前的绝情而彻底泯灭。
桑枝无比清楚江老今日刻意邀请她前来看戏的态度。
不过是想让她跟乔茉在江肆的面前争个高下,而他则位居后方坐收渔翁之利。
却不想她曾经的不甘心早已被手术台上的种种所磨灭,就是有江肆在前,她也无心投入江家的纷争中去斗个你死我活。
更何况,如今江肆态度更甚,她没必要为难自己去低三下四的啃江家这块硬骨头。
今非昔比,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苦于算计,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桑枝。
桑枝淡笑,“爷爷,时至今日,咱们之间就没必要在当着乔小姐的面儿,刻意去提我们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毕竟我那会儿年轻不懂事,总会不可避免的做出些有伤江先生名誉的事儿,但好在都过去了,更何况……”
她刻意停顿了下,继而偏过头故意错过江肆正凝视着她,那股子仿若淬了毒令她浑身不自在的狠意目光。
桑枝看向神色复杂的乔茉,想了下,索性直截了当,“正好,今天乔小姐也在,更是以准孙媳妇的身份迈进江家的大门。既然是江家的喜事,我这个外人也就不便在这里多逗留,时间不早了,江爷
爷,我就先走了。”
说着,桑枝也不顾江老的意愿,连半分眼神都不肯给江肆留下的转身决绝离去。
只是走了没几步,她似是想到些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继而回头看去,正好同江肆未曾偏移半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桑枝笑的有些疏离,“哦,对了。”
她说,“差点忘了,祝江先生与乔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末了,桑枝无比清楚的看着江肆正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怨。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他们这段关系中,她才是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第75章 心
是夜。
天很冷,这会儿落了雪,街角雾气升腾,比桑枝踏进江宅的那会儿功夫还要降了些温度,迎面的冷气毫不客气的将她的衣角掀起。
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伸手揽了揽缠绕在脖颈上的厚重围巾,几乎要将她的半张脸都藏了起来,也就没人看得穿她当下眼底正氤氲着的不明情绪。
她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砰”的大力摔门声,即便她不去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桑枝!”
江肆望着她的背影,二人的距离不算远,只要他愿意,伸伸手就能触碰到桑枝的肩膀。
但他没有,只是站在原地,用双几乎淬了毒的满是冷意的目光在桑枝的背后凝视,似是能给对方盯出个洞来才算痛快。
江肆讥笑,又带着满是笃定的语气分外决绝道,“你不该回来的。”
被声声质问指责,桑枝怔了下,并未回头,也不做回答。
江肆被她这股子百毒不侵的冷漠样彻底气急,他翻了脸,甚至是觉得这几句话轻飘飘的还不够戳人脊梁骨的分量。
他拧眉,不忘刻意好心的补充提醒着,“你当时不是已经为了利益把我出卖了吗?”
见桑枝仍然沉默不语,江肆彻底气急,他态度极其恶劣的拉扯着桑枝的胳膊,逼着对方一声惊呼后彻底转过身子的迎上自己的目光。
彼此敌对。
望着那双睫毛微颤的眼眸,江肆读不懂她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当是她心亏,他
积压在心下的恨意彻底泄了出来。
江肆咬牙切齿道,“桑枝,我当时那么求你,甚至是跪在你桑家的大门前求你多看我一眼,求你能为我心疼一些,但你呢?”
他一把抓住桑枝的手腕,掐的桑枝略有生疼的蹙了蹙眉。
“你甚至是不肯为我心软半分!”
江肆声声质问,“你现在又凭什么觉得回来了,不过是轻飘飘的勾引我几次,说一些无所谓的话,就能哄得我像以前似的继续被你骗,像条狗似的继续对你摇尾乞怜?”
“你以为你是谁!”
说到恨处,江肆狠狠的一把推开桑枝,任凭她脚下不稳的跌倒在雪地中。
亲眼看着她在雪地中挣扎,落魄又可笑。
这一跤摔得突如其来,桑枝下意识的低呼,垂眸望去,手腕磕破了条红印子,浅浅的渗着血。
不疼,但是在寒冬天里冻得有些发麻。
江肆怔了下,回过神来,禁不住的想要伸手去拉她一把。可转念想起桑枝先前一副绝情样,他在寒风中探出去的手生生止住。
他紧绷着浑身力气,却抵不过眼尾泛红,出卖了他的片刻心软。
说不准到底是在为自己还是谁来心疼。
江肆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桑枝从雪地中挣扎爬起,但他终究是没忍住去问,“你觉得你这样次次玩弄我很有意思吗?”
只待自己站稳了身子,桑枝瞥了眼手腕上磕破的血渍,她将手缩回袖子里,漠然的弯下腰,抬手拍了拍身
上沾染了的雪渍。
她连看都没看江肆一眼,也就没什么语气的回应着,“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究竟是谁摇尾乞怜?
桑枝觉得可笑,但天色很晚,她身心俱疲,不想在这个功夫继续跟江肆掰扯着过去的前尘旧怨。
他们之间的破事儿,他们两家的恩怨,岂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立场不同,也就对错难辨。
桑枝睨了眼藏在一旁暗淡角落里偷看着的人,轻飘飘的提醒着,“江先生,你的未婚妻还在等你。”
一副铁了心要同江肆彻底划清界限的样子。
“未婚妻,什么未婚妻!”
江肆气的想要去抓桑枝的手,却被后者有意的躲避开。
江肆手上扑了个空,也顾不得别的,语气恶劣更甚的想要为自己讨要个说法,“你明知道我从来不想我们之间有别人,但你呢,你从头到尾都觉得我是个阻碍你的麻烦!”
“所以你可以选择一次次的背叛我、利用我、算计我,哪怕我将一颗真心都捧在你面前,你还是为了自己的算盘而选择不稀罕!”
“桑枝,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也是个人,我的心也会疼,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所以我现在和别人在一起了,你开心了,你满意了,你终于可以功成身退的把我扔下了!”
但在江肆背对着的角落里,乔茉正无声的看着他,彻底红了眼。
话已至此,江肆早已眼眸通红,可桑
枝只是敛眉垂眸,没人看得穿她在想些什么。
可她偷偷藏在袖子下,指甲正在死死扣着掌心肉的手出卖了她。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会那么无情?
可是太晚了,江肆从未相信过她,才会在这里声声质问着她的不堪。
他们之间,也早已横着了他人。
多说无益。
桑枝别过脸,又一次的提醒他,“江先生,你的未婚妻正在等你。”
他们之间早已经烂透了,总不能让无辜的人继续承受无端伤害。
对乔茉不公平。
而她,也不想介入二人的关系,当她向来不耻的第三者。
可江肆怒意上头全然不顾,未曾在有乔茉的地方有所收敛,“桑枝!”
他仍旧不甘心,恶狠狠的念着她的名字,“我终于明白了,你这个人向来是没有心的,所以活该你妈早死,你如今有家也不能回,这些都是你践踏人心的自私报应!”
“是你自找的!”
末了,江肆转身推门决绝离开,乔茉自暗处走来。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红着眼,深深地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桑枝,也不过多停留,神色复杂的转身追随江肆的身影而去。
闹剧突然结束,徒留桑枝呆在原地,呆的久了,竟然连肩膀上都落了些雪。
而江肆呢?
他轻而易举的戳烂了桑枝藏在心下的伤疤,替她完成了所有哽在嘴边的回答。
桑枝独站了一会,末了,她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开。
她能怎么说呢?
说当初的一切,都是她
不由心的苦衷,都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
无可奈何下的借口可以找很多个,但她最初接近江肆的目的只有一个。
利用江家,报复桑延。
卑鄙且低劣,被一朝曝光在大众之下,她找再多的借口都没用。
第76章 薄
只觉得苦涩自心底蔓延开,桑枝敛眉,扯了扯嘴角,笑自己棋差一步,过于天真。
她和江肆,若不是这段孽缘的开端就好了。
若她不是桑家的女儿,若她一开始没有激起报复的心思,若她清清白白的向他开口认识……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他们之间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甚至是那种差点成了一家人,成了兄妹的关系啊。
都说父母不作为将来孩子吃亏,事到如今,桑枝可真是尝到桑延种下的恶果了。
她欠江肆太多,也终究是对不起他。
但,即便是歉意正浓,她从先前的试探,到如今的正视,也就不愿在介入江肆同乔茉的关系。
她厌恶第三者的身份,更忌惮感情不够光明磊落。
一切随缘吧。
回想过去,桑枝摇了摇头,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渍,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来时的路很长。
江家老宅坐落的位置偏远,她先前牟足了心思的要走,不想趟这趟浑水,注定会得罪了江老,也就不像是先前似的还会有人来送她回去。
她今夜没机会开车,当下打车又不在服务区内,四下看了看空荡无人的飘雪街角,她叹了口气,只好朝着来时的方向趟雪离去。
索性富人区周遭灯火通明,桑枝不用摸黑走路也不用太费精力,只是苦了她在医院劳心劳神了一天,这会儿还要饿着肚子朝家里赶。
她仰了仰头,眯着眼朝着晕不开的
浓重夜色瞧去,心中只盼望着等下会在某个路口碰见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
然而,却未能如愿。
阔别曾经,她其实也有很多年未曾在走过这条通往江宅的,差一点就成为别人口中能够攥紧的、所谓后半生能够让自己安稳幸福的谋生道路。
自江宅而下的道路,她依稀辨别着记忆中能够离去的方向。
在距离着不知还要多远的地方有着一条小路,过往的人很多,却也无时无刻的在提醒着她同江肆之间跨不过的沟壑。
许是走的太远了些,落雪稍厚,气温直降,她一路走去,只觉得蜷缩在鞋袜里的脚趾都有些冻得发麻。
她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拽住了她,带了些不讲道理的蛮横,“桑枝,你这样要走到哪辈子去?”
桑枝被那股子突如其来的力气吓了一跳,但身上冻得太僵了,所以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以至于她脚下一滑身子朝后倒去,也就顺势的,又有些不小心的跌进了一个强有力的温暖怀抱。
很暖和,替她阻挡了身后的颇多风雪,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想要落泪。
然而,先前同江肆争执时,几乎脱落至肩膀的围巾被来人紧了紧。冷风吹过,她散落的长发被吹落至了耳旁,差点令她迷了眼。
桑枝努力的仰起头,试图透过散乱的发丝中来看来人的那双眼。
她带着难掩的期盼,迎上了那双含情且又含忧的眼眸,在寒
冷的冬夜里,如他的名字那样,似是朝阳。
是陈燃。
桑枝眼眸神色一滞,藏在眼底深处的期待隐隐散落开来。
她有些愕然,“是你?”
陈燃将她的失魂落魄全都尽收眼底,但他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强有力的将她扶好站稳,又将自己头上带着的厚重雷锋帽摘了下来,用手掸了掸上面的落雪,随后替桑枝戴好扶正。
似是满意,他还不忘伸手压了压桑枝的头,确认温暖无误后,陈燃挑眉道,“我的车在前面,走啊,我送你回家。”
语毕,陈燃双手插兜,自顾自的朝前走去,从始至终什么都没问。
没问她为什么红了眼眶,没问她为什么失魂落魄的出现在冬夜里。
更没有问她一身狼狈又是为何。
他只在意她冷不冷,要去哪儿,安不安全,是不是要赶紧回家。
雷锋帽厚实又有些大,桑枝戴在头上,帽檐几乎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忍不住抬手扶正了帽子,视线一片清明,她顺势看去,瞧着陈燃先行一步的高挑身影。
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两侧灯火通明,她看着陈燃在寒风灯光下镀了层毛绒光影的耳垂,如今正在微微的泛着些被冷意肆虐的红晕。
周遭仍旧是静悄悄的,跟先前没什么不同,仍旧安静的令她有些发慌。
可是他突然出现了。
不知怎么的,桑枝觉得,好似陈燃的突然出现恰似点燃了她心下的一点生气。
或许是因为借用了雷
锋帽的温暖缘故,她这会儿整个人好似都来了些力气,被冻僵了的思维有稍稍活跃了些。
她不在禁锢于先前同江肆的针锋相对中,更无惧于对方戳着她脊梁骨的谩骂。
藏在心下的伤疤突然就不疼了。
桑枝突然回想起了,在那个差点被她遗忘在角落中,曾经分外难捱的十八岁。
也曾好似是这样的无人夜晚,她绷紧了所有的力气从江宅失魂落魄的出逃,她用全部的不甘心,倔强的背离身后所有的指责和谩骂,在寒冬里捂着被打的红肿无比的侧脸,一步步的朝前茫然无措的奔跑着。
没有江肆。
独自前行。
时至今日,桑枝突然觉得没什么不同,但以为不同的是,多了个从天而降的陈燃。
回顾过去,不曾有江肆,又或者从来都不是江肆。
都是她拼尽全力的背负着所有的努力活着。
她在无数个无人问津的暗淡夜色里,独自舔舐着被中伤、以至于溃烂伤口。像是如今一般的,仿若落水狗一样的仓促逃窜,连一句辩解都不能为自己声张的,被迫咽下所有的争议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