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杳心惊肉跳,扑通一声跪下了。
“小王爷,迷香是妾身一人所为,请小王爷责罚妾身!”
沈清越披上舒青窈给他拿来的衣服,没有说话。
反倒是云奕,忍不住道:“这样急于把罪责往身上揽,一定是你那混账爹和混账兄长!”转过头对舒青窈道:“苏小姐不知道,她家境贫寒,生母去得早,家中有一个好酒的爹和好赌的哥,两个人都指着她飞上枝头变凤凰!”
舒青窈看向一旁,抚发:“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小姐,您千万莫冤枉了小王爷,她……”
“云奕,够了,”沈清越开口打断,“我现在头疼得很,你先把这人捆起来看住,后面再发落。”
“是!”麻利地捆住何杳的手,又用帕子堵了她的嘴拖拽而走。
庭中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雾菱看了一眼天空。
明明天晴日好的,不知为何,她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直发毛。
考虑一阵,她小声开口:“奴婢突然想起咱院子里的炉上还煨着汤,奴婢先、先回去……”
舒青窈正想拉住她,就听到沈清越一声咳嗽。
“帮我看看伤。”
……倒是个不能拒绝的借口。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看向他:“好的。”
好的?
沈清越噎了一噎。
强忍着冲动,耐住性子等她进了房间,他关上房门,才抓住她的胳膊,着急解释:
“窈窈,那个女子叫何杳,是沈星楼原来的妾室。沈星楼有很多女人,能打发的,我都打发了,但这个,宣德王说以前小产过,把她赶走不厚道,好吃好喝供着算了,所以我才没有把她逐出去。三个月前我到云州城来,她要跟着,我不让,就叫云绮留在王府看守她。这都三个月过去了,我以为她一个妇道人家没那么大主见跑出来,再者你身边确实不安全,才把云绮叫了过来。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舒青窈冷淡地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说这么多,还不是睡了。放开我。脏。”
“没有!”沈清越急得口干舌燥,“迷香是迷香,不是绮梦香,窈窈!睡没睡我自己能不知道吗?”
第117章 死
“别找借口了。”舒青窈去拂他的手。
旁的不说,就算云奕也中了迷香,那何杳是怎么进魏府的?魏府庭院众多,她又怎么准确无误到皓月堂来?
追根溯源,还不是他给出了消息。
越想越觉得沈清越虚伪至极,常言道人心易变,他们多年未见,沈清越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出尘不染,清风霁月的少年了。
连连后退,想要离开房间。
怎料沈清越追上来,忽就抓住她的手向自己探去。
舒青窈登时涨红了脸,目瞪口呆。
“沈清越!你无耻!”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想听,倒不如让你自己感受,”他向她靠近,“窈窈,迷香不是绮梦香,中了迷香的人只会浑身失力。现在你这样,我都没办法,试问昨夜我又如何能沾染她分毫?”
舒青窈奋力抽回了手,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腕。
他这样的解释,倒也能说得过去。
只是……
“那你告诉我,她远在宣德王府,千里迢迢过来寻你,是如何准确得知你的院落你的房间?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既不会功夫,又不会术法,要是没有你的准允,我不信她能爬上你的床。”
沈清越眉头深锁。
是了,这一点,他也没有想明白。
云奕是何等的机敏,有功夫的人想迷晕云奕都不大可能成功,何杳不过是个弱女子,怎能一次得手?
况且昨夜不止云奕,云绮也……
“云绮。”沈清越怔了怔。
听到这两个字,舒青窈整个人眼前白了一瞬。
她竟然把凌桑和空谷给忘了!
“我要去密室!”她脸色阴沉。
沈清越转去穿衣:“去,我亦要去。昨夜云绮拿药过来后,她便去院子里和云奕闲聊。云奕既然中了迷香,那……”
最后可能动手的,是云绮。
*
顺着枯井而下,又沿狭窄的密道而行。舒青窈心急如焚,举着火折子走得飞快。
她已经不想管什么云绮什么何杳,她只想确认凌桑和空谷的安全。
她受伤昏迷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谁都料想不到,因此她也没有机会告知他们,那墙碰不得,仪璇在里面灵力失控,大量至纯的灵力溢出。
这样的灵力于他们不是先天满灵力的人来说,只会伤及肺腑。
好不容易走到尽头,赫然看到地上倒着的三个人。
云绮、凌桑、空谷。
以及,大开的密室石门。
“师兄!师弟!”舒青窈慌张过去,检查二人。
待发现他们只是内灵动荡,被震昏过去,又稍微放下了心。抬眸见沈清越扶起云绮在探鼻息,便道:“死不了。”
“……”沈清越眉宇间阴沉至极。
舒青窈抿抿唇,暗道自己就不该多这一句。将凌桑和空谷扶坐而起,以打坐的姿势,又将阴阳玉子分别置于二人手中,调动自己的灵力来修复他们的内灵。
良久,二人面色缓和。
虽然仍旧闭着眼睛,但已能自己运气修复内灵。
回头见沈清越半扶着云绮,如之前一样的动作和神情,想了想,还是走过去。
“别哭丧着脸了,我也会救她。她是普通人,灵力对她的伤害不及对我们术者的。”说着,伸手去接。
只是手刚放上去,她瞬间惊恐。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
“云绮她……”她难以置信。
沈清越阖目。
怎么会死呢?云绮只是个普通人啊!从来没有接触过修术的普通人,遇到至纯的灵力,只会像簸箕一样,一点一点的漏掉啊!
不对,不是灵力的问题。
舒青窈抬起手,运出一丝灵力,从云绮的头开始感应。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小腿上。
她知道沈清越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了。
不止是云绮的死,更是云绮死得太惨。
从颅骨开始,到脖颈肩骨,到十二对肋骨,到胫骨……浑身骨头,皆碎。
“云绮,是云奕的亲妹妹,”沈清越声有哽咽,“她见云奕跟我,才……不然,她还在做着女官。”
舒青窈不知该说什么好,指尖微颤,轻轻覆上他的手。
“昨夜的迷香,突来的何杳,惨死的云绮,昏迷的术士,消失的魏林氏……”他喃喃。
舒青窈向仪璇待过的地方看去。
那里残留着玉灵山的术,只是不知,这术是仪璇所为,还是另有他人。
“师妹……?”空谷虚弱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舒青窈心里一紧,赶紧过去。
“师兄,你怎样了?”
“无事,还好,咳……就是仪璇前辈的灵力太霸道……”他咳嗽着,“我见她有突破之势,便想封印,强行压制,还好有凌桑在,拼尽全力才成功,不然——仪璇前辈呢?!”他猛地一震。
舒青窈摇摇头:“我们下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怎么会?”空谷满脸困惑,“我分明记得,我和凌桑成功了!”
“也就是说,你们昏迷前,魏林氏没有出来?”沈清越开口。
“没有,我和凌桑成功——”看向沈清越,“这位姑娘是何时来的?”
沈清越阖目。
原本还怀疑是魏林氏突破了里面的密室,见到云绮,施术逼问出路后,又寻到正好有歪心思的何杳做转移,如今细想,魏林氏长时间处于密室,不可能正好见到何杳,而且魏林氏有这样的本事,不至于将云绮如此折磨。
眼前的线索指向更像是,有人提前寻到何杳为自己铺路,而那人又挟持云绮,逼问魏林氏下落。云绮不从,被折磨重伤,最后还是被那人带到此处,见昏迷的空谷和凌桑,正好动手……
“是宫里的人,”沈清越低声,“折磨人的手段,是‘玉碎’。”
舒青窈浑身一颤。
宫中那些折磨人的手段,除了狱典司,没有人能比她和沈清越更清楚。
而“玉碎”,是折磨宫中女子的刑罚。专对女子的骨头,一寸一寸敲碎,直至死亡。
可宫中的人和仪璇有什么关系……
“窈窈,你过来。”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舒青窈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空谷拉住她,很是警惕地问:“师妹,我不是教了你那么多辨别男人的法子,你怎么能把你的真名轻易说出去?”
她摇头:“师兄,这事,以后同你解释。”
顿了顿,还是向沈清越走了过去。
第118章 魅君
“你说。”她蹲下身。
沈清越拉过她,附耳低语:
“南风说过,我们若在一起,就能杀了他,完成他的心愿。可你想想,今日莫名出来的何杳,加之我们前面未解的误会,还有眼下消失的魏林氏,哪一件能让你我顺利在一起?”
舒青窈蛾眉紧蹙:“你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想南风死?”
“嗯,”沈清越声音更低,“那个人,应该也是术者。且还是你们玉灵山的术者。”
她的心脏顿顿跳动。
不是没有怀疑过玉灵山有内奸,仪璇出事,更让她深信不疑。而刚才她感应了半晌,确定这里只有玉灵山的术法和至纯的内灵,所以她基本可以断定,那个人是玉灵山的,拥有天生满灵力的术者。
可这样的术者,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她的师父,濯莲真人。
呼吸渐促,她垂着眼睫,心慌意乱,不敢去看沈清越。
而沈清越还不知她心中已有想法,仍在说着:“南风当时还说,‘若你已经是妖人的走狗了呢?’可见那人已经出现在你身边,还指使你做过事。你不妨想想,到底是谁。”
“南风说南风说,你什么时候这样听他的话了?他不是你杀母仇人么?”舒青窈脱口而出,下意识要撇清。
但这一句话正触及沈清越的逆鳞。
他好不容易暂时摒却杂乱的念头,决定珍惜桓蘅给他的生命,好好活下去,却被舒青窈轻易掀开结痂的伤口。
一时气滞。
他阴沉着脸起身,抱起浑身软如泥的云绮,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而去。
“师妹?”
空谷疑惑不解。
舒青窈自是知道自己这话过分了些,只不过眼下她也没什么耐性去好好说话,心中一团乱麻。见凌桑还昏迷着,便道:“我们先扶凌桑出去再说。”
*
从枯井中而出,落地就看到云奕面色如纸般愣愣的杵在那里。
他伸手,木讷地从沈清越手中接过云绮的尸体,满脸难以置信。
手指颤抖的,不敢去碰云绮的脸。
可多年习武,怀中的感觉已经告诉他,云绮不但死了,还死得惨烈。
“小王爷,您告诉我,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清越半垂眼眸。
云奕连连摇头,茫然无措。
察觉到身后平添的目光,他骤然转身,见到舒青窈,立刻跑过去跪下:“小姐,云奕知道您是术士,会术法,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
空谷脸色微沉,到舒青窈身边小声提醒:“师妹,你才恢复没多久,且这样的术法最是折损灵力。要对方是个厉害的,在你施术时使绊子,你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舒青窈抿着唇没有说话。
“小姐,求求您,帮帮我!”云奕不断磕头。
她如鲠在喉。
亲情是她最缺失的一部分,她有云嫔聊胜于无的关心,和一个冷漠高傲的父君。她从不知寻常的亲情为何物,等到玉灵山,濯莲真人视她如女,严慈并济,又有空谷如兄,时时引导。要是有朝一日她出事,师父和师兄是否……
“好,我帮你。”她弯身。
“师妹!”空谷着急,“我替你!”
“不用,”她拒绝,“师兄你知道的,这类术法,我在玉灵山数一数二。”
而她钻研这类术法,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机会追查害她母嫔一尸两命的真凶。
术者最讲机缘。
云奕请求于她,也是机缘。
“把云绮放下吧,”她道,“然后你们站远。”
拿出阴阳玉子,放于掌心,取云绮残存的心尖血,滴于阴阳玉子上,双手合十,默念。
不过片刻,她身形一顿,双眸失去光泽。
她看到了。
看到了夜晚的皓月堂,云绮在和云奕聊着沈清越的伤势。没过多久,云绮去拿水,再出来时,看到沈清越房间前鬼鬼祟祟的黑影,顿时上前。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出手的瞬间,身后出现了另一抹暗影。
景象开始变得奇怪而扭曲,她像是依附于云绮的神思,浑身疼痛到无以复加。再次正常时,她被重重掼去地上,费力地抬头,看见密室昏黄的光,和昏迷不醒的空谷、凌桑。
“找到了……”暗影模糊的三个字。
辨别不出声音。
随着话音落,她的头重重一沉,脖子如同被掐住一般,骤然陷入窒息。
“想知道我是谁?凭你?查得到?”那暗影桀桀笑,“早就料到你会查来,所以……”加重力气,“听好了,吾,乃魅君!”
“……!”舒青窈猛地一震。
胸腔激荡,血腥充斥,她喉咙填堵,剧烈咳嗽。
大口鲜血连连吐出,沈清越脸色大变,几步冲上前去。
舒青窈倒去空谷怀中。
变故太快,她浑身失力,站立不稳,瘫坐在地上。
云奕也吓坏了,担心之余,又不得不想,连探寻云绮的死因都受这么重的伤,那云绮生前岂不是……
“窈窈,窈窈!”沈清越在她耳畔低声呼唤。
舒青窈迷迷糊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人,胡乱抓了一把,也不知是谁的手,重重捏了捏。
“是魅君,不是玉灵山的术者,不是……”她潜意识中极力保护着师父。
空谷一瞬愕然,但沈清越却听懂了一二。
“你先别想这些,”他抚了抚她的脸,“先安定心神。”。
空谷敛神,附和:“师妹,你稳住心神,我替你疗伤。”
话音未落,一股凌冽的黑金气息倏然降临。
裴言站在屋顶,居高临下,眉目冷峻。
“是谁施术。”黑金剑锋寒光熠熠。
空谷正要替舒青窈顶罪,沈清越扬头:“裴兄,还请下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