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忍不住笑,屈指刮一下她的鼻尖:“你倒是会听,听了半天,只注意到这个。”
白若璃几分羞赧。
如猫般温驯地贴去他的怀中,紧紧靠着,小声低语:“阿言,你和小王爷这件事一定要成功化解。不然,三表哥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你们助他登上城主之位,他也绝对会过河拆桥。”
裴言目色深沉,爱怜地抚过她的发。
“阿璃,为了你,我不会给他做城主的机会。”
要真让魏行昭当上城主,只怕头一件事,就是成婚双喜。
与此同时,另一边。
皓月堂空空荡荡。
自裴言离开后,云奕和空谷外出后仍然未归,沈清越原本在庭院中独自静默,可终究放心不下舒青窈,还是披着月色,轻悄而往。
站在房前,他下意识抬头。
以前每次过来,云奕都会先巡查一番,以防周围有人。后来云绮来了,他一抬头,就会看到云绮冷丽的脸,和略带促狭的眼神。
可现在,那个女子死了。
要不是他的决定,要是云绮一直在宣德王府,那一切都相安无事。
云绮……宣德王府……
沈清越微微一怔。
是了,要不是他叫来云绮,那她会在宣德王府看守何杳。何杳一来,云绮便死,其中定有其他,他不知道的事。
不过今日他委实没有心情再去审问何杳。
云奕悲痛欲绝,他亦心中难受。
推门而进,在外室守夜的雾菱瞬间就醒了。
借着外面朦朦看见是沈清越,便从地上起来,小声:“小姐醒了两次,睡得很不踏实,奴婢帮她沐浴更衣,又喂她喝了些粥,眼下又睡了。”
“嗯,”沈清越低声一应,“你做的好,小王日后必赏你。”
雾菱摇头:“奴婢不需要什么赏赐,小姐她……她太可怜了。还请小王爷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若您心里真真有小姐,便不要将她视为玩物,小姐是个好姑娘,她值得!”
这话听着,不是太对。
沈清越沉吟片刻,道:“下去吧。”
雾菱垂首后退,离开房间,又仔细关上了门。
看向月光清洒,满帐柔白的床,他怅然叹息。
是他做得太过了,所以她才难以接受。
悄然走过去,他轻轻撩开床帐一角,一双清澈带露的杏眸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舒青窈侧身坐在床上,一袭宽衣云雾丝袍,如墨般的发软软覆着腰线,正抬眸看他。
沈清越惊了一瞬,心跳不觉加快。
“……什么时候醒的?”他问。
“随时,”她声音清冷,“我随时都可以醒。自从母嫔被那些人夹走,用带了钉的木棍活活打死后,我就没有再睡得沉。”
沈清越的心揪了揪。
试着向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但想起她的疏离,又担心自己这样的举动更加引得她反感。悬在半空中顿了一阵,转去拿住被子,道:“躺下吧,风冷。”
舒青窈看向窗外。
“没有风,而且,雨水已过,马上惊蛰。”
沈清越薄唇微抿,随后敛袍,在她身边坐下。
“方才可是又做梦了?”
“嗯。”
“梦到了什么?”
“说不清。”她还在看窗外。
以前便是如此,她总会觉得窗外有天上的神仙,会突然降临来解救她。所以每当她梦后心情不佳,都能一直一直地看着。
沈清越低下头去,手放在腿上,只觉得这刻很是微妙。
仿佛回到多年前,两厢无话之时,可那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眼下倒是不敢轻易打破这难得的融洽。
过了很久,舒青窈才重新开口。
“云绮那边,怎么样了?”
“云奕已去料理后事,你师兄也跟去了。”
“为何?”
沈清越便把他和裴言交谈的内容悉数告知。
舒青窈微敛双眸:“你是不是以前认识裴言?”
“怎么这样问。”
“你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更不会轻易谈合作。”她终于回头,眸光落去他身上。
沈清越望着她柔和的面容,一声浅叹。
“我不认识他,他入朝为官时,我已不在京都。此次合作,只是因为我知道他在意什么,料定他执着于此,别无他求。”
舒青窈很是讥诮地笑:“拿捏男人,通过女人,沈清越,你变得没本事了。”
“是啊,拿捏我,也只需要一个你。”他并不否认,甚至浑身也松懈下来,双手往后撑住身体,微微后仰。
舒青窈静静看着他。
看了许久,冷不防道:“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脸。”
沈清越眸光滞了滞。
声音轻轻:“我毁容了,窈窈。火烧掉了我的脸。”
舒青窈闭了闭眼睛。
又睁开。
“你顶着别人的脸,我就会想起这张脸以前的主人,生活有多放荡。如今本就看你生厌,这下只能厌上加厌了。”
明明很平静的话,不知为何,她说出来像是带了两分埋怨的撒娇。
第122章 勾
“那怎么办,”他沉声,“我换回以前的脸,再戴上面具和你生活可好?”
她深深吸了口气,呼出。
“我的意思是,你离我远些,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语气比方才更平静。
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既在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他也变得平静。
侧目:“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
“嗯,所以我在很直接地跟你说。”
沈清越便松了手肘,随意地躺去床上,双臂交叠,枕去脑后。
舒青窈略是垂眸,看向尾指边,沈清越的一缕发丝,无端想起幼时他们一同上书的情景。
沈清越比她年长,自然也比她高。尉迟太傅十分喜欢他,所以他的位置总是在前面。
那时在沈清越的眼中,她已经和三皇子那群人狼狈为奸,早就是离她越远越好。而她在三皇子的怂恿下,故意坐去他身旁。
于是——
尉迟太傅讲书,她右手托腮,轻咬笔杆,眼神往他脸上飘。
尉迟太傅起身巡视,她趴去桌上,偏偏压住他湖宣一角。
尉迟太傅去书架找书,她用手指偷偷勾住他的发丝,在指尖缠绕。
沈清越不是不知道。
最初他会客气叫她坐好,而后他不悦皱眉往旁边挪坐,到最后,索性瞪她一眼,不再搭理。
他很珍惜求学的机会。
可她却像他求学路上横生出来的枝节,看着碍眼,又不能折掉。
他不知道,舒青窈便是在这一复一日中,对他渐渐生出了好感。
这好感,其实也救了他的命。
舒青窈早早就懂得了善恶美丑,抛开别的不提,沈清越是生得真好看,好看到能让她看一眼就欢喜一整天,盯着他的脸,好像其余的都不怎么重要了。
可是……
如今的她,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
无论是肆无忌惮地捉弄他,还是在心里肆无忌惮地爱慕他。
方才面对沈清越的关心,她撒谎了。
那个梦,不是说不清。
甚至她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梦,更像是心中的声音。
朦朦胧胧间,那细碎的声音说了很多,她像个旁观者,清楚又冷静地捕捉其间最重要的。
她忽就明白,南风以轻松的玩笑口吻说出的话,其实是在暗示他们。
倘若她和沈清越在一起,那,南风会如愿以偿,得到解脱。但于另一个人来说,则是满盘皆输。
那个人,不会让她和沈清越在一起的。
换句话说,他们一旦在一起,那个人就会出现,要么杀人,要么做出其他的,为祸世间。
可他们要是分开,那个人便会进行下一步计划。
她隐隐感觉到,无论是她还是沈清越,他们都是南风和那个人博弈的棋子。
至于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他虽说自己是魅君,是妖人的首领,但随着线索的串联,她只能确定,那人曾经和玉灵山有瓜葛。
且和仪璇相识。
仪璇出事,应该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沈清越还未来之前,她正在思考,后面应该如何去走。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样的局里,从逃离皇室,变成了逃离命运的摆弄。
如今她决定了。
既然那个人布好了局要和南风唱对台戏,那她姑且顺势而为。敌在暗她在明,先看看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待魏府风波过去,她必须再去七星峰一次。
上次沈清越在,南风似乎有所避讳,一些话没有说得十分仔细,但有句话她注意到了。
“毕竟你我目前已无话可说。”
当时她已走远,可这句话,分明是南风故意要叫她听见,才用了丝灵力。
若南风对沈清越已无话可说,那便是有话可和她说。
如此,南风应当能解她大半疑惑。
“嘶。”沈清越忽而轻抽一口凉气。
舒青窈骤然回神,随即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捉了他的发丝在指尖缠绕,自己也是一愣。
动作滞住,僵直在那里。
沈清越侧着脸看她。
本就圆圆的杏眼带着错愕惊慌,如同受惊的小鹿。他怔了一瞬,心跳愈发快速。
“窈窈……”侧过身,单手撑床坐起。
眼睫轻颤,舒青窈慌乱地垂下头,躲避他炽热的目光,身体渐渐往后,不敢给他任何回应。
只是沈清越并不给她退让的机会。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善于捕捉任何破绽。
倾身而下,轻易地将她按上床榻,她抬起手抵住他的肩,但他却握住她的手,慢慢移开。
“沈清越,你还要欺负我不成?”如同笼中困兽,她只能用言语来抵抗。
沈清越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吻。
“卿卿,你分明喜欢我,为何要把我推开?”
舒青窈难为情地别过头去。
过去的记忆忽就席卷而来。
那时有个女官教他们念《诗经》,女官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眼睛一亮。
“卿卿?那不是夫妻间的爱称么?原来还早些的时候,人们表达爱意就已经这么不含蓄了呀。”
女官涨红了脸,嘟囔:“靖和公主,是青色的‘青’,不是卿卿我我的‘卿’……”
“哦~卿卿我我。”
女官:……
看向沈清越,显然认为是他教了这位未婚妻什么不该教的。
沈清越深吸一口气,放在桌面的手指狠狠蜷起,捏皱了湖宣的两角。他脸黑如墨,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时的他除了难堪与窘迫,耳根往下,却是淡淡的红。
“卿卿,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你别那么狠心。”他又在她唇上吻了一吻。
她心神恍惚。
任由沈清越捏住她的手腕压上软枕,手指上滑,分开她的五指,掌心相贴,紧紧相扣。
仿若两颗跳动的滚烫的心,也紧贴在了一起。
“沈清越……”她唇瓣颤动,有气无力地呢喃,“……你勾引我!”
“怎么,只许你勾引我,不许我勾引你?”他低低一笑,喉结滚动,“或许,还不够,我还可以做得更多……”
温热的吻从唇往下,似坠入荒野的星火……
良久。
她安静乖巧地坐在他的怀中,头枕靠他的肩窝,手臂交错,轻轻扣住他的腰身。
眼尾还泛着红,眼眸也湿漉漉的。
想说话,好像又没几分力气。
索性闭上眼睛不说了。
耳听她呼吸渐稳,沈清越收紧拥她的双臂,也闭上了眼。
第123章 卿
日上三竿,舒青窈才悠悠转醒。
沈清越离开时特意嘱咐了雾菱,因此雾菱一直守在门口,不让人进。
叶茴在庭院来来回回打扫了三次,时不时就朝门瞥一眼,雾菱看得心烦,实在忍不住了,道:“你去拿些青菜来择,再淘点米。今日小姐胃口不好,中午熬些青菜米粥,再配点儿可口小菜就行了。”
叶茴默了一瞬,道:“那我得去大厨房。”
雾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凌桑伸着懒腰的说话声:“叶茴姐姐,我陪你去~昨日躺了许久,骨头都松了。”侧过脸对她挤挤眼睛。
雾菱微微松了口气,接过他的话:“正好,你昨日偷了懒,今日就勤快些。和叶茴快去快回吧!”
话已至此,叶茴只能又打消念头,默默把扫帚放去一旁,又去小厨房拿了篮子。
凌桑似乎全然没察觉出哪里不对一般,还在那儿上蹿下跳的,一口一个“叶茴姐姐”,问她昨日他昏迷后又发生了哪些事。
眼看他们走出院子,雾菱叹了口气。
“这没心没肺的,别被骗了才好。”
“他不会,他只会骗人,”门内传来舒青窈的声音,而后,她打开了门,“像叶茴那样的,他骗几个都轻而易举。”
“小姐……”雾菱转身。
那瞬间,眼神很是复杂。
有欢喜,有担心,有犹豫,有疑惑。
欢喜她醒来,好端端的站着;担心她的身体,近来伤得太多;犹豫她的身份,是不是一个丫鬟能够接近的;疑惑她暴露这么多讯息以后,何去何从。
舒青窈也知道,该同她再说仔细些了。
端手走下台阶,几分抱愧:“雾菱,你待我很好,真真把我当主子,我心里是有数的。但有些事,为你好,我不得不做些隐瞒。昨日那样的情况,不出你所料,我的确是个术者,凌桑也是,所以我们才会同时昏迷。”
雾菱摇头打断:“不小姐,您不用同奴婢解释,奴婢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说。”
“奴婢想知道,您以后会带上奴婢么?不管去哪里,”她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奴婢本是小姐的贴身侍婢,和她一起长大,原以为会这样一辈子,没曾想半路被抛弃。如今,奴婢不想被抛弃第二次。若小姐您不嫌弃,奴婢发誓,必死忠于您,绝不背叛。”说罢,跪去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舒青窈见她如此坚定,心中也坚定起来。
弯腰向她伸出手:“起来,我答应你。”
雾菱顿时开心。
扶着舒青窈的小臂起身。
“不过我也得告诉你,跟在我身边,并不十分安全。我既是术者,那必然要遭遇妖人。”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脖颈上还未完全消淡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