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马车远去,正准备折回,忽然看到一男子策马而过,马蹄卷起高尘,看不清他的脸。
但这身形……
很像陈昱通。
他不明白。
陈昱通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就算这几年学会了骑马,年近半百的人也不敢如此颠簸。
于是他牵了旁边的马,果断追上。
这一追,就追到了……青楼。
腰上一疼,沈清越皱了皱眉,知道是她的指甲,生生忍了,低声:“卿卿,不许那样想我。”
“只许你逛青楼,不许我勾女人,没有这样的事。”她沉眸不悦。
沈清越:“……你这话说的。”
舒青窈哼声:“我怎么?”
沈清越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卿卿说的都对,我听你的。”
她错开眼神。
“然后呢?”
“然后……”
他只能跟着进青楼。
结果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那群女人一见到他,就跟老虎见了肉,但凡没有恩客的,都一窝蜂地涌了过来,挤来挤去要自荐枕席。
饶是他伪装沈星楼多年,过去也有不少女子投怀送抱,但那些女子远不及这一堆,热情主动到完全不给他任何开口拒绝的机会。
最后,他只能拉住一个最近的,叫了个房间。
“……沈清越。”舒青窈抓住他。
沈清越骤然紧绷,面露难色:“窈窈,你别……呃……”
她的手并不打算放开。
突然发现,自己的嫉妒心原来可以那么强。先前的何杳,她听了他的解释,加之其间的确有魅君从中作梗,难受一番,还是原谅了他。
那这次又算怎么回事?
“难怪你今日这么奇怪,原来是在外面犯了错,所以才想回来‘安抚’我。你这样,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我不需要这样的夫君,不需要……”说到后面,她甚至开始哽咽。
也说不清为何,心里就是十分的难受。
沈清越咬着牙,握住她柔弱的肩,勉强道:“听我说完……我叫了一个房间后,她去拿琴,然后我看到琴身刻着一个名字,立达赠。立达是陈昱通的字,我便和那个女子攀谈了几句,知道了陈昱通是她们那儿的常客。”
舒青窈微微一怔。
沈清越眼神深了深:“你也觉得不对,是么?”
的确,陈昱通那样的老古板,别说去青楼了,就算人稍微聚集一点的地方都不会去,宁可缩在书楼里研究那些古文古籍。
所以这个“陈昱通”,必然是个假的。
若是寻常时候发现的也就算了,偏偏在沈清越要去找他的时候,横生出这样的枝节,很难不让他多想。
是有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故作安排。
还是这么些年,这个假陈昱通一直活动在世人前,真正的陈昱通早早就被掉了包?
不得而知。
舒青窈缓缓放开了手。
沈清越略是松了口气。
下一瞬,却将她箍进怀中,在她耳边磨牙:“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手段,真是……”想说那个词,但又说不出口。
舒青窈的情绪已经回稳,被他这么抱着,脸颊不由得热烈地发烫,嗫嚅:“这还要学么,还不是被你逼的,你明知我……”
默了一瞬,声音更轻:“明日我去青楼一探。你就在驿馆,哪儿都别去。”
沈清越:“……”
舒青窈拍了拍他的肩:“做个安安分分的男人等我回来,否则仔细我真去调戏小娘子。旁的不说,这本事,我比你强多了。”
沈清越:“……你还挺骄傲?”
舒青窈声音脆脆的:“嗯呢!”
第169章 请
翌日。
重新穿上男装,又扯了扯衣襟,才勉强把锁骨上的痕迹遮住。
伸手去拿面具,身后的人却比她手的动作快,先一步把面具拿起来,用食指和拇指卡住,替她戴上。
“窈窈,我陪你吧。”他试探。
舒青窈拒绝得果断:“没门儿。那就是想去看那些妖娆的花儿是吧?”
沈清越:“……”
舒青窈咬着发带束发,口齿不清地呢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看那一水儿的腰肢。”
沈清越的手指穿过她的发带,帮她摁住:“我看你的腰肢就行。”
此话一出,舒青窈的动作蓦地滞住。
她都快忘了。
她是会跳舞的。
云嫔是天生的舞姬,天赋好是一层,肯吃苦是另一层。正因如此,云嫔才有机会在殿前献舞。
可云嫔有了身份后,就剥去了以前她喜欢的那个身份。
她不能再随意起舞,会被人指指点点,说是轻慢皇室。所以她只能教舒青窈跳舞。
舒青窈不太喜欢,可到底是云嫔的亲生女儿,也是有两分天赋在的。她身段纤细柔软,身形高挑,明显优于其他皇女。于是闲来无趣时,在云嫔的指点下,她还真学了几支舞。
“清越哥哥,想看我跳舞么?”她轻声,“等有闲暇,我跳给你看可好?”
沈清越见她忽然这般伤感,猜出她是想起了云嫔。心中一叹,几分愧疚地抚着她的肩头:“好,到时,我来给你抚琴。”
门外传来招财的声音:“二位爷,你们起来没有啊,楼下,那个紫彤姑娘来了。”声音更轻:“你们两个,呃,男人住在一起,叫旁人看见,不妥当啊。”
舒青窈迅速收敛好情绪,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起来了,和小王爷商量事呢。”
“那我这就去告诉紫彤姑娘。”转身往楼下走。
沈清越出现在她身后。
语调幽幽:“还是窈窈厉害,惹的桃花就这么上门了。”
舒青窈微微挑眉:“你在吃酸?”
沈清越单手握住她的腰,轻轻一紧。
故意扶在昨夜的位置。
舒青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咳一声,用术法变过的少年音油腔滑调:“小王爷,草民这不是为了您好么?要不是在人家姑娘面前露这么一手,引起刘玉良刘公公的注意,那咱这觐见,少说还得往后排一两个月。等那些光吃干饭不干事的层层批复下来,咱错过了春,可以直接拎包回云州城了。”
紫彤刚好听到后半部分。
步子一顿,又加快上楼的速度。
目光落去舒青窈身上,正要说话,又见到她身后还站着个比她还高出一截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生得一双柔魅含情的桃花眸……
心中微微一跳,她赶紧上前几步,行礼:“奴婢见过小王爷!”
沈清越颔首示意:“紫彤姑娘无需多礼。”又问:“不知紫彤姑娘专程前来,所为何事?”
紫彤慢慢抬眼,看向舒青窈的方向,又收回眼神,轻声细语:“奴婢是来找小王爷身边的幕僚,云青公子的。”转面向舒青窈:“昨日云青公子替奴婢挑选的几块石料,奴婢带回去后,公公开出了上好的紫翡,大大奖赏了奴婢。奴婢不敢邀功,向公公说了公子您的事儿……”抿抿唇:“所以今日,奴婢特来感谢公子。”
从袖中取出一袋鼓鼓囊囊的银子。
舒青窈自然推辞:“紫彤姐姐何必如此客气,你我之间,这般有缘,何必分什么彼此?紫彤姐姐受赞,在下,与有荣焉。”
沈清越薄唇抿紧。
一口一个姐姐,呵。
招财还真是没有夸张。
清清嗓子:“云青,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办事?”
紫彤一愣,有些窘迫:“原来云青公子是要去办事,奴婢耽误您了。”侧身让开。
片刻后,又问:“不知公子要去何处?奴婢叫了马车,可以捎公子一程。”
“那恐怕不大方便。”沈清越语调含笑。
舒青窈瞥他一眼。
紫彤不解,对舒青窈解释:“奴婢没有窥探公子私隐的意思,奴婢只是觉着这边委实偏僻……”
“小王的意思是,她要去青楼。”沈清越咬重最后两个字。
心中咯噔一声,紫彤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许去!”她急声。
舒青窈:“……”
恨恨瞪了沈清越一眼,又软声安抚紫彤:“紫彤姐姐,在下只是去办事。”
“办床上的事,奴婢懂的。”紫彤声音里多了一丝委屈。
舒青窈:“……”
沈清越险些笑出声。
屈指抵在唇边,咳嗽两声,道:“紫彤姑娘僭越了。”
紫彤涨红了脸,咬着唇到舒青窈面前,微微放轻了语气:“青公子,那腌臜地方有什么好的?方才奴婢听到,二位的觐见还要往后排一两个月。公子不若随奴婢一起进宫,正好,刘公公想见一见您。”
舒青窈对她这句话保持怀疑。
皇宫并非想进就能进,就算刘玉良如今已是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凭空带个活人进去,也不是易事。
不过正因如此,舒青窈反倒想去看看,试探一番。
表面上还是犹豫的模样:“刘公公岂是我等想见就能见的?在下一介草民,还望姐姐莫拿草民玩笑。”
“谁跟您开玩笑了?”紫彤跺了脚,“您那一手本事,自然能得到公公他青眼。以奴婢愚见,不若抓住此等良机,好好施展一番,好叫公公记住公子您。”
“紫彤姑娘挖墙角挖到小王面前,恐怕不大妥当。”沈清越勾唇,满是讥诮。
淡淡的一句,却叫她心惊胆战。
连忙解释:“小王爷误会,奴婢实则是为您着想。俗话说‘人走茶凉’,话糙理不糙。宣德王爷离京都已十余年,您亦甚少来京都,那些人并不见得会给您面子。若青公子能得刘公公赏识,您后面办起事来,也会更方便。”
舒青窈叹了口气:“如此,那青楼只能下次再去了。”看向沈清越,抱拳:“不过小王爷所托,云青必记在心中。那松鹤琴,断不会叫旁人得了去。”
紫彤愣住。
“……青公子您去青楼,是为了一具琴?”
舒青窈笑:“自然,不然姐姐以为是什么呢?”顺势道:“昨日偶然,小王爷见到了菡萏姑娘的松鹤琴,甚是喜欢,故今日叫在下去想法子换来。”
一抹窘色爬上紫彤的脸,她垂下眼笑了笑,轻声:“这等小事,不用劳您跑一趟。”顿了顿:“那青公子,咱们请吧。”
舒青窈回看沈清越:“小王爷,在下去去就回。”
第170章 归
目送舒青窈上了紫彤的马车,沈清越微微侧目,闲坐在屋顶的凌桑会意,凌空一跃,消失在眼前。
招财端着刚做好的饭菜出来,热情地招呼沈清越:“小王爷,奴才做了道酸菜鱼,您快来尝尝。”
沈清越并没有什么心情。
还真是,又酸又多余。
“小王爷?”招财又唤了一声。
他阖目,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时,依稀听到马蹄声疾驰而近。循声看去,云奕正好脚踏马背,直径施轻功落到他面前。
近两个月未见,云奕沧桑了不少,但精神依旧。见到沈清越,顿时单膝跪地行了大礼。
“属下见过小王爷!”
沈清越心中喜悦,伸手虚扶:“快起来。这一路,辛苦了!”
招财擦了擦手,也开心地走过来:“奕哥,你终于来了啊。快,我做了酸菜鱼,一起吃。”
三人走去桌边,很快风卷残云。
其间招财不时看一眼沈清越。
记忆中,小王爷明明是不爱吃鱼的。
所以他故意做了鱼。
而且,小王爷也绝对不允他们这些奴才和自己同坐同吃。
可小王爷今日却十分大方地让他们一起同坐。
是他的错觉吗?
小王爷,好像并不是小王爷了……
“招财,你走什么神呢?”云奕打了一个响指,“还一直偷看小王爷。”
他浑身一抖,讪讪笑:“奴才是担心自己这手艺不佳,惹小王爷生气。”
沈清越放下竹箸:“在这样的地方,有的吃已经难得。况且你的手艺不错。”
招财受宠若惊。
“那、那奴才再添些汤来?锅里还有些酸菜……”
“不用了,”云奕道,侧身倾前,靠向招财的方向,伸出手遮着嘴,小声,“其实小王爷并不怎么喜欢吃酸菜的。”
招财的心滞了一滞。
尴尬地挠头:“我得琢磨琢磨晚上做什么好。”
“你去看看有什么食材,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云奕笑。
支走了招财,沈清越云淡风轻的神色微微一沉。
“他在试探您。”云奕脸上亦散去笑意。
沈清越瞥向桌面残留的少量鱼刺:“大抵是从窈窈那儿发现了端倪。”毕竟以前的沈星楼身边可不会长久的只有一个女子。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抬眼,“他对我的怀疑可不会因为我身边多两个女人就消掉。”
云奕默默。
也是。
而且就凭招财他一个人的怀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沈清越假装沈星楼已久,万事皆可用战场一役后性情大变来解释,宣德王也因此毫不怀疑。
“此次你回去可有收获?”沈清越问。
听到这一句,云奕顿时严肃起来。
“小王爷,我们回房说。”
房中。
云奕从怀里拿出一方布帕。布帕打开,是一方油纸封,再打开,是一层丝绢。
洁白的丝绢上,是焦黑的东西,依稀可见环状。
“是窈窈用草做的那个。”沈清越辨识出来。
云奕道:“当初属下回到王府,当晚就揣着公主给的草环,四下探寻的一番。”
但王府太大,一时半会的,也无法全部探完。
于是他做出规划,每晚调查一个地方。
终于在第七日,他手里的草环有了反应——在碰到门环的刹那,闪现一道蓝色异光。异光快速消逝,草环变得漆黑无比,他心惊肉跳,害怕被人发现,不敢再继续逗留。
次日,他寻了机会而去。
那个房间闲置已久,到处都是灰尘,十分呛人。云奕不敢大肆翻动,只举着火折子大概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桌面上,破裂扭曲的铜镜上。
“是纪姨娘的房间,”云奕皱了皱眉,“纪姨娘是主子您回府以后,暴毙的第一个。”
沈清越脸色越发阴沉。
沈星楼莺莺燕燕众多,因此回到王府,他头一件事就是想打发走那群女人。能打发掉的,当然拿钱就能解决。可也有几个说什么真心爱慕小王爷,愿做牛做马为奴为婢,老死在王府的。沈清越还未来得及继续周旋,就被宣德王板上钉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