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青窈摇头,客套地感谢了一番。又趁机问她走后发生了什么。
紫彤叹了口气:“公公同谷雨说了几句,但谷雨……”
一个字都没理。
她觉得这谷雨胆子是忒大了,连刘公公的话都敢不搭理的。就算是周公公本人,还是会礼貌的和刘公公交谈几句。
但……
谷雨的感觉又很奇怪。
“那日周公公在的时候,谷雨虽然话不多,但好歹是会说两句的,也不像个不懂规矩的人。可今日他全然就像个木头,不说不笑,也不怎么动。”
舒青窈脸色渐渐难看。
空谷眼下的处境,比她想象的似乎更糟糕。
尤其是空谷的本事大过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一点冰冷,她低头看去,见是南风所赠的玉佩,瞬间明白了。
今日空谷一直都是那样浑浑噩噩的状态。
只有在靠近她时,他才终于恢复了些许。
而空谷跟在周永升身边,行动也能如常。那么周永升身上,要么是有类似于她这样的玉佩,要么是,有控制他的东西。
不过无论是怎样,她要想救出空谷,只能回去和沈清越商量,在一步一步,接近那漩涡中心。
驿站外。
紫彤迎舒青窈下了马车。
捏着她的手,紫彤一时有些舍不得放开。
“青公子的手当真比寻常女子的还要软些,想来平日在家中,亦是个小公子吧?”紫彤忽而道。
舒青窈怔了怔,笑应:“彤姐说笑了,我只是个卖命的劳碌命。”
紫彤轻咳一声:“才不是呢,我倒觉得,阿青是个日后大富大贵之人。”
说着,一张脸不由得双颊融融。
舒青窈有两分尴尬。
正欲寻个话头叫紫彤回去,突然迎上紫彤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她惊了。
“阿青,你莫要怪姐姐说话直,”紫彤上前半步,离她极近,“姐姐原本也没有去想这些,可……方才毕竟是看了你的身体……总得……总得……你总得对我负责……”
舒青窈:“……”
脑子短暂的一瞬空白后,她拉开彼此的距离,客气地鞠躬,行了一个礼:“让彤姐看到小弟的身体,是小弟的不对。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小弟脑子空空,被吓得心惊肉跳,根本顾不得其他。还望彤姐别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紫彤委屈得红了眼眶,“姐姐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人微言轻的,可姐姐到底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把身体给我看了,给我碰了,我、我、我这一生,怎么能够去嫁给旁的男人呢?”
许是太着急了些,紫彤的声音渐渐提高。
听到动静,沈清越和云奕走出房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
“云青,你把身体给她看了,碰了?”是比冰还冷的声音。
舒青窈:“……”
暗道一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又只能笑着对他道:“不是,小王爷,这是误会。草民是被人捅了一刀,不好上药……”
故意道出被捅了一刀,果然,沈清越脸色骤然阴沉。
单手撑住栏杆。
云奕眼疾手快拉住他。
“小王爷,不可。”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出了这等子事,紫彤姑娘,回去告诉你主子,小王饶不了他。”
紫彤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对上沈清越那双分明妩媚多情,如今却凌厉冰冷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哆嗦。
垂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慢慢朝后退去。
待紫彤离开驿馆,上了马车,沈清越迫不及待到了舒青窈身前。
“今日怎么回事!”牵住她的手,想要检查她的伤势。
舒青窈手指微微扣紧,攀住他的掌心:“没事,但也有事。”
凌桑从外面闪回。
她回眸。
“师姐,情况不太妙,”凌桑难得神情严肃,“师兄那边,有屏障隔绝我所有的术法。无论我是传信,还是施术,他都不知道。”
舒青窈蹙了蹙眉。
“方才你调虎离山,他亦没有察觉,”她声音轻轻,“只来得及跟我说了两句话。刘玉良再回来的时候,他又不是他了。”
这种情况,很像……
“攫灵术吗?”凌桑喃喃,“这等卑劣恶毒的术法,师兄怎么会遇到!”
沈清越并不知他们所经历了何事,焦急又茫然。
眼看凌桑还要继续说下去,他道:“窈窈,方才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我这里,也有要同你说的消息。有关……魅君。”
第176章 商
起初沈清越倒也没想起魅君来,只是一味担心着那位隐藏在背后的,妄图掌控他的术者。倒是云奕无意间提了一句“杀害云绮的凶手”,沈清越豁然开朗。
这一切的种种,全是因那个魅君。
而最初的源头……
要是深究,恐怕要从他和舒青窈出生即定的命格说起。
舒青窈听到“魅君”二字,心中不免往下沉。
上次她去七星峰找南风,其实是背着沈清越的。以前她不愿让沈清越知道,是担心魅君的事涉及到玉灵山的秘辛。而今不愿意让他知道,则是术者的事,于她来说都凶险万分,遑论他只是个普通人。
知道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不过事到如今,完全不告诉他,以他的性子,反是会挖出更多。
于是她点了点头:“我们回房说。”
发生在刘玉良那儿的事,说来并不是件大事。
宫里的人无非就那几样拿捏人的手段,她自幼看得多,身受得更多,所以只是寥寥几句。她更在意的,是空谷,还有她并不怎么严重的伤口。
听罢她所言,沈清越将她拉至身前,又解开她的衣衫,检查伤口。
的确是浅薄的一痕,不出两三日,便能自行愈合。
“黑金克制术者,克制妖人,这是天下人尽知的事,像我这样的情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不知自己的身体怎么了,还是说这一切又跟玉佩有关。”说着,她捏起玉佩,缓缓摩挲。
沈清越便也看向自己的玉佩。
“我们不妨做个假设,这玉佩,能帮助我们扰乱魅君的监视,还能帮助我们化解与术者有关的危机。”
“区区玉佩,能化解与术者有关的危机,我觉得说不通,”舒青窈敛好衣襟,小臂搭上他的肩,半倚进他的怀中,“别忘了玉佩是南风给我们的,而南风和魅君是相对的关系。”
沈清越一双桃花眸浅浅敛起:“那就是说,但凡与魅君有关,这玉佩都能帮我们化解几分?”
舒青窈颔首:“目前来看,的确如此。就是不知这玉佩能护我们多久,也不知这玉佩具体能护到我们什么。所以,凡事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沈清越轻啧,手指贴着她的脸,穿过柔软的发,轻轻捧住:“你还说小心谨慎,今日怎不见你小心谨慎了?说去就去,还险些出大事。”
舒青窈咬着舌尖,不好意思地笑:“我也没想到会有那样怪异的事。话说回来,师兄的天赋和对术法的控制都优于我,但他都无法摆脱,可见对方的本事还在他之上。眼下这样的情形,我不敢贸然救出师兄,可不救也不行。”
沈清越知道这些年空谷也给予了舒青窈不少陪伴,舒青窈这般重情的性子,是定不会放空谷在那样的环境里久待的。
默了默,他想出一个法子。
既然空谷如今是以“谷雨”的身份待在周永升身边,那只要他应了刘玉良的提议,周永升那边,见面次数只多不少。
要是他们先前的假设是对的,那无论是舒青窈还是他,但凡接近空谷,就有唤醒他的机会。
“三日后,我们去西江月赴约。无论刘玉良说什么,你都不用在意。”他道。
舒青窈怔了怔。
略是倾身,双额相抵:“刘玉良说什么,取决于你说什么。三日后,你是打算和他吵一架还是打一架?”
见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沈清越没忍住,笑着将她的头摁到自己肩上:“真是服了你了,我是会吵架打架的人?”
舒青窈想了一下,还真是。
以前吵架都是她挑的,至于打架……
沈清越的功夫,她是没见识过。只知道三皇子每次都会叫上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去摁他,而他多数是顺从,少数么,就是施轻功上树。
将打不起躲得起的精髓掌握得淋漓尽致。
可惜每次还是会被逼下来。
想到那时的场景,舒青窈心中怅然。
“清越哥哥,又要回去面对那些人了……”搭在他肩上的小臂往里收紧,整个人也往他怀中缩去,“真是不乐意看到那些面孔,但是,这次面对了,以后我们就不用再和他们有交集了,对吧?”
“嗯。”沈清越阖目。
说是面对,倒不如说是虚与委蛇。
刘玉良的意图非常明显,刻意在空谷面前演那么剑拔弩张的一出,又在事后单独赔礼道歉,好言好语,可见刘玉良和周永升并不是一路人。
同在陆皇后手下做事,却不是一路人。
看来陆皇后对三皇子也不是那么喜爱。
想当年,三皇子是陆皇后最看重的儿子,所有种种,都彰显着他不同于其他皇子的尊贵。如今陆皇后对四皇子有培养之意,还不知这些年的后宫有多精彩。
奈何,物是人非。
他要想得知其中,还得花些功夫去打听整理。
“对了窈窈,你和那个紫彤离开以后,没多久,就有人把松鹤琴送了过来。”微侧身。
舒青窈顺着他移挪开的方向看去,立在墙角的琴,瞧着普普通通,但木料光泽油润,还是能看出琴的主人对它很是爱惜。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琴用的木料和琴弦,都是寻常街市能买到的,不是真正的松鹤琴。”
真正松鹤琴,是当年陈昱通初入官场时,收缴的第一笔赃物之一。在清点赃物的时候,陈昱通盯着那琴,久久挪不开眼。他的师父注意到了,问他在看什么,他直言那琴身上雕刻的松鹤图很像自己父亲的手笔。
——他的父亲是个有些文人气息的木匠,已去世五年。
他的师父一笑。
没说什么,但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于是在请功的时候,他的师父主动开口,帮陈昱通讨了琴作为奖赏。
陈昱通将琴看得极重,所以当沈清越第一次在青楼看到松鹤琴的时候,他就有了答案。
要么,陈昱通是假的,这琴定然也是假的。
要么,人和琴,都是真的。陈昱通在外的好风评,都是他营造出来的虚名。
如今从这琴可以得知,他所看到的陈昱通,绝非是本人。
至于为何有这么个假货,那便又是另一件值得推敲琢磨的事情了。
第177章 量
“宫中的事情,和术者的事情,可以暂且分开,”沈清越重新坐好,“窈窈想先理哪个?”
舒青窈只觉得自己额角突突的疼。
太多未知,又太多的一知半解,眼下就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甚至还越理越乱。
“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沈清越在她耳畔轻声安慰。温柔的声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微微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丝淡笑。
“宫中的事更迫在眉睫,师兄那里,我无法得知他迷失的原因是为何,只能抓紧时间营救。至于术者,眼下此局未成,无论魅君想利用你我做什么,那也还不到时机,我们暂且观之。”
说到这里,她忽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云奕既然已经回来,他可有跟你说宣德王府的异状?”
沈清越:“我便是打算同你说这个。”从怀中将云奕包好的草环拿出,一一拆开后,平放去桌上摊开。
舒青窈指尖凝起淡淡灵力,覆去上面探查。
片刻后收回手指。
“是三杀局。”
沈清越静静看着她。
“就是对应着‘贪、嗔、痴’。但凡人有此等执念,且执念过深,那这三杀局便有了最好的寄体。若我没猜错,她们应该都不在了。就算活着,也命不久矣,最近异状缠身。”说着,她又看向那草环。
沈清越略是一叹:“你说的不错,这三人中已经死了两个,且都不是什么好死,还无从调查。至于第三个,便是何杳。”
一听到“何杳”二字,舒青窈忍不住轻哂:“那她只怕对应的是‘痴’了,痴恋你至此,才会着了道,千里迢迢的,就敢这么来找你,爬去床上投怀送抱。”
沈清越心中一噎:“窈窈,那都是误会,况且她爱慕的是沈星楼,与我无关。”
提起沈星楼,舒青窈眼角眉梢的戏谑收敛了几分,微叹:“你说得对,她爱慕的是沈星楼。她再怎么痴,也是死路一条了。三杀局既成,头两回又见了血,若非设局的人,其余根本无从下手去解。”
只是设局的人又怎会心地善良的去解局呢?
“眼下她在何处?”舒青窈问,“好吃好喝地待着她吧。”
“裴言已经让人护送她回了宣德王府,至于后面,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沈清越也有些无奈。
虽说他对何杳是半分情意也无,可毕竟占了她情郎的脸,且她也命不久矣,怎么说都少不得对她宽厚两分。舒青窈也明白他的心情,手指攀住他的掌心,缓缓扣紧:“要是她回了王府,那还能活得更久些。”
看向那些草环,隐隐有焚烧痕迹。
“我给云奕的草环,除了有探查之用,其实还能吸收残存的灵。我刚感应了一番,三杀局是一个术者的手笔,而草环给我讯息,宣德王府还有另一个术者出现过。后者对前者有过阻挠,给前者使过绊子。只是不知那个术者出自何种原因,阻挠得不够,导致还是死了两条命。”
目光落去腰间的玉佩上,灵光一现。
“清越哥哥,借你手指一用!”
沈清越将手伸到她面前。
舒青窈用灵划破他的手指,将血滴在其中一枚干枯的草环上。草环顿时如被火燎一般,卷曲着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而后她又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干枯的草环沾染上她的血,同样卷曲着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窈窈?”沈清越不解。
“我明白了,”舒青窈回望他,神色尤为认真,“这玉佩的确有护我们的本事,但却只是借着会发生的事来‘护’我们。真正能护我们的,其实是我们自己。或者说,是我们彼此。”
沈清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