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舒明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舒珏起身:“更衣,去看看那位三皇兄的‘好友’!”
*
难得无事发生,沈清越又带着云奕出门办事,院子里,只剩下舒青窈和招财两人。
自从云奕回来,招财明显感觉到自己地位下降。
不过他也想得开,毕竟云奕素来都更能干。不习惯了几日后,也开始享受轻松的日子。
对于舒青窈,他知道是小王爷心尖上的人,故此除了必要的礼仪,更多时候,则是避去一旁。
甚至端根板凳坐去门口,帮满墙的爬藤抓虫子。
在他抓得正起劲时,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咳嗽。
他懵懂回头,见到三个人。
“他就是云青?”舒珏先开了口。
周永升摇头:“这小厮只是个看门的……”
“果然是个看门的,看那傻不愣登的样儿,又脏又臭。”舒明葭撇着嘴角嫌弃。
招财看看自己的手。
嗯,的确不大干净。
但是臭么……
抬起袖子嗅了嗅。
也不臭啊,纯粹的皂角的味道,他可是很爱干净的!
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向他们走去。见后面那两人穿着气质不俗,还是行了个礼:“二位,小的名唤‘招财’,是宣德小王爷身边的奴才,不知二位是?”
舒珏正欲说话,舒明葭已经翻了个白眼:“‘招财’?这名字还能再俗些么?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进宝’?那你娘叫铜板,你爹叫银钞?”
舒珏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往日的舒明葭,并不是这般咄咄逼人,蛮横无理。
他知道,舒明葭是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亦是给宣德小王爷,沈星楼的下马威。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唇角噙着淡笑,想看这小厮会有怎样的反应。
只见招财并不生气,笑道:“贵人此言差矣,小的爹是明僖帝,娘是陆皇后——”在舒明葭要发难前,继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这些百姓自然也都是明僖帝和陆皇后的子女。”
舒珏微微点头。
倒是个头脑灵活的有趣人。
舒明葭却不乐意了,薄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做父皇和皇后娘娘的子嗣,和本公主平起平坐!”侧眸瞪向周永升:“周公公,替本公主教训这个牙尖嘴利的东西!”
第207章 访
周永升进退两难,汗流浃背。
要放在平日,看在舒珏的面子上,他倒也真就顺手教训了。可面前这位,是沈小王爷身边的人,哪有主子未拜访,就先打人小厮的理?
况且,他也觉得这个叫招财的,并没有说错。反倒是舒明葭的反应,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周公公?”舒明葭久久未得到回应,微微加重语气。
舒珏轻咳一声。
“好了妹妹,还是正事要紧。你堂堂公主,何须跟个小厮计较?”斜睨招财一眼。
招财脸上的笑意蓦地收敛,手胡乱地在身上擦了擦,对着他们重新行了一礼:
“原来是皇子和公主,请恕小的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
舒明葭冷哼:“既然知道是贵客,还不快进去叫你们主子出来接?莫非这就是你们宣德王府的待客之道?”
招财垂手客气:“不是小的不去通传主子,而是二位贵客来得突然,主子他外出不在院中。”
舒明葭顿时黑了脸:“那还不赶紧派人出去找他回来!你这蠢笨奴才,非要本公主教你怎么做事是么!”
招财叹气:“主子的心意岂是小的能揣测的,主子离开前并未告诉小的他会去哪儿,小的就算去找,也不知该去哪儿找。”
“你——”舒明葭抬手指着他,气得指尖不住发抖。
“行了,别为难他了,”舒珏握住她的手腕,按下,“那院子里还有谁在?”
招财迟疑一瞬:“还有,还有云青公子在。”
舒珏和舒明葭相视一眼。
后者扬起下巴道:“那就赶紧叫那个东西出来迎接!”在招财身后小声嘀咕:“真是,出门没看天气,晦气紧了。我们这身份,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东西来接……”
舒青窈原本正在沈清越的花林里胡乱折腾着。
刚把折下的一大把花枝剔除旁枝和残叶,就见招财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不好了,有人模狗样的东西上门了!”
“谁?”舒青窈停下手中动作。
“宫里的,不知道是哪个皇子和哪个公主。”
舒青窈登时睁大了眼睛。
来一个也就算了,还来两个?
她是真不想见那些兄弟姐妹,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好气地把脚边残枝踢了一脚,不悦道:“你去烧水准备沏茶吧,记得,水温温的就好,别太烫。”
招财:“……水温温的怎么沏茶?”
舒青窈边往前走边落下一句话音:“就咱们这儿的茶,你觉得他们谁会喝?”
招财一拍脑门。
是了,走走过场罢了。
免得那个公主疯婆子又开始发疯。
兵分两路。
舒青窈刚走到门口,看到台阶下两张熟悉的脸,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虽然皇子就那么四个,见到舒珏倒也算在她意料之中。
但见到舒明葭,她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比起她离宫时,舒明葭长高了,也变得更美了。在那些公主中,除了她,就数舒明葭明艳动人。
而巧合的是,她们两个出身都卑贱,生母不被其他宫妃所容。
一个,是舞姬;一个,是采莲女。
比起云嫔,舒明葭的母亲更加渺小如蝼蚁。要不是明僖帝微服出巡,一时兴起,泛舟莲湖,又不慎摔入莲池中,小小采莲女和高高在上的帝皇,永远也无法牵系在一起。
不过,舒明葭也比舒青窈幸运。
没有束缚一生的彗星扫尾命格,却有养母钱贵妃。
所以她有那么点资本恃宠而骄。
明明同样与那些皇子皇女格格不入,又偏生觉得高她一等,每每受到其他皇子皇女践踏后,还会将那些折辱悉数转到她身上,以满足脆弱可怜的那丝自尊心。
想起舒明葭曾经的嘴脸,舒青窈暗暗咬牙。
踏风而前。
风吹起她的幂藜,隐约露出面具的冷色。
舒珏怔了一瞬,问:“你就是云青?”
“正是草民,”她行礼,“敢问是哪位皇子呢?”
周永升在旁边引:“这位是四皇子,这位是五公主。”
舒青窈便又重新见礼。
在这过程中,舒明葭一直倨傲地打量她。
末了,才开口:“就这样子,也不怎么样。还装神弄鬼的,戴着面具,要是在宫中,本公主先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舒青窈故作一愣,赶紧低头:“非草民故意如此,而是草民脸上有伤,不便显露,以免惊吓二位。还望二位明鉴,草民并无半分不敬之心,就连先前拜见皇后娘娘,草民同样借此遮丑。”
言外之意便是,陆皇后都没有说什么,你个公主有什么资格来治罪。
舒珏听明白了她的话,眼神不由得深了深。
旋即笑:“何必光站在门口?还是说,云青公子不打算请我们进去?”
“哪能呢!”舒青窈立刻侧身,“二位贵客前来,当真叫这地方蓬荜生辉!”
这话正中舒珏下怀。
迈步而行,轻描淡写:“你这话,本宫倒有些听不懂了。本宫记得,这处分明是是三皇兄的院落,怎就‘蓬荜’了?还是说,在你心中,三皇兄……”
这坑挖得未免太大,舒青窈默了一默,才道:“这院子虽是三皇子的,可三皇子毕竟久久未涉足此处。少了皇气浸润,再好的地方,也都只是蓬荜。而今四皇子和五公主造访,皇气再临,草民瞧着这些花木,比以往都更娇艳了些。”
“呵,你倒是会说话呢。”舒明葭讥诮。
舒青窈淡笑着不再多言。
等走到正厅,她才又开口:“二位稍等片刻,草民去看看茶沏得怎样了。招财那家伙到底是个粗苯儿郎,办事不仔细,少不得多叮嘱两句。”
“嗐,这事儿,奴才去做就成!”周永升横插过来。
他伸腿的位置很巧妙,刚好把舒青窈的去路给挡住。舒青窈站定那刻,他对舒珏和舒明葭行了礼,自顾自地走了。
于是舒青窈“顺理成章”地留下来作陪。
“你也坐。”舒珏开口。
“是。”心不在焉地坐下。
舒明葭在这里,她的一颗心,根本就无法彻底冷静下来。
昨日面对舒琰,她已经是强忍着恶心,才勉强在舒琰面前伪装出一丝泰然自若。
但舒明葭……
当年伙同那些人一起,踩她骂她,甚至剪掉她的头发,在她的饭菜里面吐口水。
这些心结,她没办法立刻解开。
第208章 茶
一双清澈的杏眸掩在面具之下,除她自己,无人可知此刻她的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又偏偏只能坐在这里,面对她厌恶的人。
舒珏环顾打量,这里的陈设明显上了年头,但能看得出仔细打扫过,倒也不显得简陋。说来这院子他也不是第一回来,只不过上一回……
误打误撞,叫他看到些不该看的恶心事。
神思不免飘得稍微远了些。
记忆中有那么个小小的女孩,好像从始至终都离他很遥远。他亦没工夫去关注,顶多每次帮舒琰时,顺道看她两眼。
“皇兄。”舒明葭不解为何气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开口叫他。
舒珏回神。
“嗯”了一声。
又问:“云青公子是哪里的人?又是何时追随沈小王爷的?”
舒青窈微微颔首:“草民是苔州人,家里早些年做着小营生,可六年前,苔州闹了蝗灾,饿殍遍地,之后又闹瘟疫,家中亲人全都不幸染疫去世。草民那时正好在苏家当账房先生的学徒,才侥幸保了一条命。”
顿了顿:“待草民学成后,自是不便再留苏家。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小王爷身边的近卫云奕。在云奕的引荐下,这才有幸追随小王爷。”
“哦?那你的本事是什么?算账?”舒明葭细眉挑了挑。
舒青窈浅抿唇角:“公主见笑了,草民什么都会一点儿,但实则并不十分精通。小王爷看得起草民,也是觉得草民有趣,跟在路上,时不时能解解闷罢了。”
对于舒青窈的本事,舒珏那边的情报,也是模棱两可,都说她厉害,又不知道她厉害在何处。唯一显露的,就是一手挑选石料的本事。
说到挑选石料……
“你家里做的小营生,是跟宝矿有关?”舒珏意味深长地问。
舒青窈蓦地想起那个要十座宝矿的大臣,不免多留心两分,回:“无关的,家里以前就卖些胭脂水粉,娘负责卖,爹负责购货,有时候娘也会自己调制些胭脂水粉。”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正好叫舒珏和舒明葭能听到的声音。
无人会揪着逝去的家人问,于是舒珏也转移了话题:“那你这一手挑选石料,百发百中的本事,从何得来?”
舒青窈笑:“离开先生后总得找份工来填饱肚子,于是什么都学了一点儿。”
“难怪你说什么都会一点儿,你也是命途多舛了。”
舒明葭顺势揶揄:“所以‘草民’就是‘草民’,果然如草一样命贱,在哪里都能长。”
“公主说得极是,所以诗句有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舒青窈得体地回。
放在椅扶上的手指,偷偷蜷起,掐住自己的掌心。
舒明葭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真真的能说会道,还本公主面前拽起诗文来了。你那么懂事,怎不见叫人赶紧的奉茶来。”
其实此刻招财已经端着茶水在门口等候,不过周永升知道舒明葭今日的目的,又怕把沈清越这边得罪狠了,最终算到舒珏头上,也就嘱咐他,没有得召,不要进去。
眼下听到舒明葭的声音,周永升赶紧道:“茶来了——”给招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进去。
招财端茶而入。
正要走到舒珏身侧的桌边奉茶,舒明葭嫌恶地斜睨他:“说了你又脏又臭,怎么还敢舞到皇兄和本公主的面前来!这茶铁定都是臭的!”
周永升掬了一把汗:“公主息怒,这茶啊,是奴才先守着他濯手更衣,再烧水,泡好的。您……”
“你这么爱帮着他,莫不是你入宫前的亲戚?还是儿子啊?”
招财脸色蓦地沉了沉。
说他是太监的儿子,侮辱谁呢!
正欲发作,周永升已经“哎哟”一声:“公主啊,奴才可没有福气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奴才要有儿子能送终,那真是做梦都得笑醒喽!”
幸而有周永升打圆场,招财勉强按捺住情绪。但也不再继续奉茶,端着站在哪里,一动不动。
舒青窈起身。
走到招财身边,从他手里接过茶盘,轻声:“我来吧。”
将茶盏放去舒珏手边。
“府里的茶叶都是小王爷从云州城那边带来的,云州城到底比不得皇都,茶叶定然粗鄙些。不过云州城远处边境,茶叶也随那边民风粗犷,四皇子可以尝尝鲜。”
舒珏淡笑不言,微微点头。
舒青窈又转去给舒明葭奉茶。
刚把茶盏递上前去,舒明葭冷眼一瞪,抬手就把茶盏往她手上拂去。
她松了手。
茶水漫在她的手指上,更多的,洒去地面。
不待舒明葭开口,舒青窈已经赔礼道歉:“公主恕罪,公主恕罪,草民没有端稳茶杯,惊扰了贵人,实在罪该万死!”
舒明葭愣了愣,责骂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
舒珏不禁叹了口气。
侧目看了舒明葭一眼,眼神暗含警告。
又问舒青窈:“没事吧?可有烫着?”
舒青窈摇摇头。
招财在一旁,忽而想起先前舒青窈嘱咐的,叫他茶水准备温温的就行。
难道……
她未卜先知?
殊不知这是后宫常玩的小把戏,舒青窈早就见过好几次。
舒明葭又是个久处深宫,没见过世面的,会借此发难,一点都不奇怪。
舒珏看向周永升。
周永升立刻道:“被茶水烫伤,还是得赶紧找大夫来瞧瞧。这天气越发热了,万一伤势加重,可就不好了。这位小哥,快去请大夫吧!”
招财不怎么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