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滢没有看镜子,所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和平时有多么不同。她只是又慢慢地想了一遍,关上水龙头,扯了张手纸把手擦干,转身打开洗手间的门。
秦宥一的眼角余光扫到薛滢出来了,跟沈星宇停止了闲聊,转过脸朝她笑了下。
薛滢才平复下来的心跳,再次似鼓擂一般震响。
——她做过很多次关于秦宥一的梦。在空阔的未名山,只有梦是自由的,不被薛明诚所控,不被任何人察觉。
今天发生的种种。
和梦一样。
比梦更好。
凭想象力在梦里捏造出来的秦宥一再完美也是无法触碰的虚像。在无数个寂静的清晨或夜晚,只要一睁眼,便如雾气般消散了。
梦里的场景又极为单一,觥筹交错的酒会,她在这头,秦宥一在远处。
秦宥一的身边簇拥着一些人。
每次梦到,她都会嫉妒这些人,因为他们可以和秦宥一相谈甚欢而她不能。
现在她总算不必再顾忌什么,也能光明正大地走向秦宥一。
薛滢从靠近落地窗这边经过。
小圆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一大束小雏菊。
地板上有花朵的影子。
秦宥一看着薛滢,眼里的笑意没有隐去,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下意识地揉捏了几下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位置。
快五点了,临近饭点。
沈星宇本打算由他做东,被薛滢直接拒绝了,只好作罢。
薛滢早已订好了餐厅,请秦宏深和纪梦共进晚餐。
一个多小时后,到达餐厅前。薛滢和秦宥一的父母先一起下车走进餐厅,秦宥一沿路找停车位,前行了两三百米,正好有辆车开走了,空出一个车位,他把车停了进去。
前往餐厅途中,秦宥一在花店买了两束花,一束是紫色重瓣郁金香,一束是奥斯汀花型的红玫瑰。
两束花分别是送给谁的,再明显不过了。
薛滢把菜单合上还给侍者,抬眸就看到身形高大挺拔的秦宥一单手拥拢着两束花往这边走来,觉得他似乎又变帅了。
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一整条街上的灯都已经亮了。
餐厅的灯光倒映在玻璃墙上。
纪梦收下了郁金香,笑着说了声谢谢。
秦宥一回身,走近薛滢,俯下身把怀里这束大朵红玫瑰给了她。
尽管不是第一次收到秦宥一的花了,可薛滢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局促。
秦宥一从薛滢身后绕到空座上,拉开椅子坐在了她的旁边。
纪梦将花束交给侍者代为保管。
“小姐,您的花也给我吧。”侍者轻声说道。
薛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眸底似乎暗藏着杀人于无形的冰刀。
侍者一惊,顿觉毛骨悚然,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到这位客人了。
秦宥一喝着冰水,没留意到薛滢的眼神,放下玻璃杯,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你在发呆?”
薛滢敛去眼中的冰冷:“没有。”她不情不愿地默许侍者带走了她拿到手还没抱热的玫瑰。
这一切纪梦都看在眼里,她感觉薛滢好像很宝贝这束玫瑰,但转念细思,薛滢要什么没有?不至于视一束花为珍宝。
没过多久就开始上菜了。
薛滢只点了一份不加奶酪的海盐西蓝花。
秦宥一看了眼薛滢的餐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该不会真的在尽量少吃一点吧?”
“晚上我习惯少吃。”薛滢粗略计算过,她今天摄入的热量严重超标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秦宥一造成的。
午餐厨师准备的苹果鹅肝,大概有四五个,全进了她的肚子,这就很够了。秦宥一中午出门的时候问她要不要帮她带一杯雪顶甜奶回来,她禁不住诱惑同意了;在R家的会客室里还叉了几个松露生巧喂到她嘴边,她也没忍住,一口一个都吃了。
“少到就吃这么几朵干瘪的西蓝花?”秦宥一拿起刀叉,“牛排来一点吗?”
薛滢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你切好给我?”
“好。”秦宥一向侍者要了一个小餐盘,“三分之一够不够?”
“够了。”薛滢的目光落在秦宥一的手上,手指修长且骨节清晰,手背青筋因握力浮起——一双好看到让人过目不忘的手。
不过她不是手控,这双手要是长在别的什么人身上,她肯定不会多留意一眼。
秦宥一熟练地把一部分牛排分切成小块,放进小餐盘里,递给薛滢。
薛滢回过神来。边吃边告诫自己下不为例,不能因为是秦宥一的投喂就毫无原则地照单全收,等变成胖子的那天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第23章 欢迎回家,滢
薛滢不知不觉独享了秦宥一的那份牛排——先是三分之一,再是二分之一,最后光盘。
接着秦宥一又把侍者送来的黑胡椒蝴蝶意面用干净的长柄圆勺舀了小半盘给她。
秦宏深品了口红酒,对此感到非常迷惑。为什么不干脆点两份呢,又不是穷困潦倒负债累累的家庭,用得着刚结婚就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吗?
薛滢硬着头皮慢慢地吃着意面,她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忽然开始怀念第一次约会时的秦宥一。仅限于餐桌上,那个只管自己吃东西不管她的秦宥一。
原来有的时候被人关心照顾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咽下最后一个蝴蝶意面,薛滢放好勺子,轻轻地喘了口气。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意面了。
今天这一天下来,薛滢吃的喝的跟平时相比起码多了两倍,又没什么运动量,不出意外地吃撑了,胃部像是被什么东西顶着一样难受。
“甜品……”
“不要。”薛滢甚至如临大敌般挪了下椅子稍稍离远秦宥一。
秦宥一没明白小古板刚才还吃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竖起了请勿靠近的冷硬防备。
吃饱了心情反而会变差?
秦宥一看了薛滢片刻,拿起勺子解决剩下的意面。
八点多用餐结束,秦宥一拦住要结账的薛滢,用他的说法就是他们现在是两口子,理应丈夫付款,薛滢被“丈夫”两字唬住,秦宥一趁她发呆时去结了账,四人离开餐厅。
秦宥一把父母送到燕西主宅,薛滢放下花束,也跟着下了车,与纪梦拥抱告别。
秦弘深微笑着说:“以后有空多跟宥一一起回来吃饭。”
“好。”薛滢点了下头,转身拉开后车厢的门,抱出玫瑰关上门,然后坐进了副驾驶室。
“爸、妈,我们走了。”秦宥一跟父母说了一声,升起驾驶室的车窗,“回未名山?”
薛滢拉过安全带,扣入插槽,眼睛看向挡风玻璃外:“回白鹭公寓。”
她一直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家。
父亲、后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一个家。
亲生母亲和她的第二任丈夫为一个家。
未名山也不是她的家。
所以她无比地期望,以后她的家在白鹭。或者说,从今往后,有秦宥一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但即便跟秦宥一达成过口头协议了,薛滢还是无从确定秦宥一是否愿意今晚就带她回家。
她神色平静地拢了拢怀里的花束。裹着玫瑰的内层雪梨纸薄而脆,在车厢里发出不安的轻响。
“嗯。”秦宥一以一个听不出什么情绪的低沉音节回应,调转车头,开向别墅区的出口。
到了车道上,薛滢抱着花观察秦宥一,秦宥一眼眸倏地一转,抓了个正着。
薛滢慌乱了一瞬,眼睛一眨,偏开了视线,冷静解释:“我在想事情,走神了,没有盯着你看。”
“想什么事情?”
薛滢把花束略微往上耸了一点,用大朵的玫瑰挡住自己可能已经泛红的耳朵,闷声回道:“不告诉你。”
又是这一句。冷淡傲娇的口吻。
秦宥一的面容隐在夜色里,略显模糊,瞳眸因此显得越发深暗幽邃,他看了薛滢一眼,街边的灯光划过,眼底浮现出的笑意忽明忽暗。
燕西别墅区离白鹭公寓不算很远,但撞上了晚间下班高峰期,临近十点才到。
秦宥一把车开进地下车库。
下车时,薛滢看到那部宝蓝色的六眼魔神仍然停在旁边的车位上。
她十六七岁的时候见过骑着机车驰骋的骑士,他们的那股不羁和自由深深吸引了她,进而对这类重型机车产生过浓厚的兴趣,然而她从来没被薛明诚允许做过她自己想做的事,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上次秦宥一没发觉薛滢发愣的原因,这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大概猜到了。
秦宥一走了过去:“看上我的六眼魔神了?”
薛滢看他:“你的?”
“是啊。”
“那就是我的,我也有使用权。”
秦宥一想象不出小古板骑车是什么样子的,这跟她不符合年纪的老派作风相悖,有点好笑地说:“明抢?这么霸道?”
薛滢板着脸:“不给?这么小气?”
“不是我小气。你自己一个人开车我都不放心,骑车出门,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得向各区派出所紧急求助,让专业人员全城范围内搜寻迷失在星海的星海之月。”
被揭了短,薛滢一阵脸热,想辩解她只有握着方向盘行驶在陌生道路上时才有可能分不清左右,但是这跟路痴相比,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解释的意义不大。
秦宥一总控制不住地想逗弄薛滢,把小古板逗生气了反而觉得有趣,这种恶劣且幼稚的行径在遇到薛滢之前不曾有过。
薛滢反驳不了,心里堵着气,她决定收回对秦宥一的感情一分钟,扭头走了。
这种不具备攻击性的恼怒,在秦宥一的眼里,跟家猫闹脾气的故作凶横无异,简直娇憨得可爱。
他眼中带笑,大步追上薛滢,往电梯方向走去。
到了顶层,秦宥一没急着开门,拿出手机,打开门锁的应用程序,输入管理员密码。
“来,按这里,录入你的指纹。”秦宥一说道。
“哦。”
确认了两次,系统显示新用户添加成功。
薛滢指纹解锁,电子女声的发音轻柔温和:“欢迎回家,滢。”
“需不需要修改称呼?”
薛滢收回手,指腹微微发热。
秦宥一以为薛滢陷入沉默是在思考,没有催她,耐心等着。
过了几秒钟,门自动锁上了。
薛滢心里缓缓地泛上一层光,粼粼闪闪,轻声说道:“不用改了。”
秦宥一退出应用程序,把手机放回西装口袋中:“数字密码是我的生日。磁卡和应急钥匙进屋再给你。”
薛滢突然问道:“家里的门锁,录入了几个人的指纹?”
“两个。”
“另一个人是谁?”薛滢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她又一次误入思维盲区,心想一定是卓幼菱。
有什么砰地一下砸碎了那层漂亮的光,底下的冰水漫了上来,夹杂着刺骨的酸涩。
薛滢单手抱紧玫瑰,闻着花朵的气息,滋生出了阴暗的念头,想找人把门锁砸了,连夜换新的。
“你说呢?”秦宥一把问题抛了回去,眼睛看着薛滢,手指按了下指纹识别区。
门锁开了:“欢迎回家,宥一。”
秦宥一一拧门把手,推开家门。
薛滢此刻的脑子转得离奇的慢,但还是转过来了。两个人,滢和宥一。没有另一个人了。
秦宥一进门,见薛滢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又想事情想到走神了?”
薛滢如梦初醒,纤细的食指点了下门锁:“我再试一次。”
秦宥一想说肯定设置成功了,不用多此一举。转念一想,小古板要试一次就让她试一次吧。
“我关门了?”
“关。”
秦宥一关上门开灯,换了拖鞋。
薛滢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捻了下指尖,再次开锁。
欢迎回家。
滢。
薛滢走了进去,室内亮堂堂的,正对面就是客厅的玻璃墙,星海市的夜景光耀依旧。
地上已放好了一双家居拖鞋,一双全新的女式拖鞋,和她上次来白鹿公寓时穿的男款截然不同。是为了她准备的吗?
秦宥一随意地靠着半圆形的长脚木桌,身后悬挂着一副油画,有金灿灿的花,纯白的云朵和湛蓝的天空。
薛滢望着秦宥一比灯光更亮眼的笑容,反手带上了门。
她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恍如惊蛰时分的春雷,能震动地壳,使万物复苏。
第24章 占山为王
秦宥一走向开放式厨房,给薛滢准备喝的。
薛滢把玫瑰放在半圆形木桌上,把包包挂好,径直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茶几上没有写真杂志,花瓶里的花换成了橙色和黄色混合的虞美人。
薛滢的心情彻底明朗了,视线转向秦宥一那边,看到秦宥一从冰箱里捧出一小桶冰淇淋。
岛台餐桌上还放着一个空的玻璃杯、一瓶鲜奶、一个糖盅、一玻璃碗的冰块以及盒装红茶。
薛滢想起在未名山与秦宥一的对话。那晚是她亲口要求的,下次来白鹿公寓,让秦宥一给她调一杯鲜奶红茶加冰淇淋。
空着的这个玻璃杯——大到让薛滢疑心也许可以装得下一座湖。
但秦宥一也没明说是给谁的,万一秦宥一自己要喝,她自作多情地拒绝既没礼貌又很尴尬。
“……秦宥一。”其实薛滢的嗓音略微有点艰涩。爱一个人比她想象中更难。
“嗯?”
“我想先洗个澡。”
“好,我给你拿睡衣。不过新的没有,穿我的介意吗?”
薛滢微微蹙着眉。既然都说了没有新的了,即使她介意又有什么用。
“介意?”秦宥一把冰淇淋和冰块先放回冰箱冷冻室里,“那我出去给你买一套吧。”
新拖鞋是他前两天在便利店随手买的,他没想到薛滢今天就跟他回公寓。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勉强不介意。”
秦宥一笑了笑没接话,洗了个手,走出厨房,推开主卧的门,偏过头看着薛滢,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薛滢起身,跟着秦宥一进了主卧,和客厅一样是以高级灰、纯白和原木色为主色调的北欧极简风。
家具不多,宽大的木床两边是黑架白板小柜子,上方各悬着一盏从天花板一条线垂落下来的吊灯式台灯。床头挂着一幅黑色边框横版的白色绣球花油画。
左侧有一扇玻璃移门,金属门框同为黑色,窗帘没有拉上,外面隔出了一个室内阳台,放着单人沙发和木桌。
空间大小自然比不上薛滢在未名山的卧室,但她就是喜欢这样的房间,看起来很寡淡空荡,可又很精致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