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宥一带着薛滢从床尾斜对面的入口进了衣帽间，和浴室连通。
衣柜里挂着的都是西装和衬衣，睡衣叠放在架子上，他取了一套，回头想递给薛滢，身后空无一人。
秦宥一愣了愣，以为薛滢去浴室了，拿着衣服走了过去，抬手屈起手指敲了下门，没人回应。他拧了下门把手，门没锁，推开一看，确实没人。
星海之月不翼而飞了？
“薛滢？”秦宥一回过身喊了一声，听到木门移开的响动，有灯光漏泄出来。
“我在这里。”薛滢探出头，她意外发现衣帽间里暗藏着小隔间，地基抬高了两节台阶，大约十平米见方，地板上铺着米色编织地毯，放了几个软塌塌没有形状的懒人沙发。两面是墙，右边挂着几幅小油画，一面是实木移门，朝外的是钢化玻璃墙，能遥遥地看到高耸在一片灯火星海中的白鹭滩。
秦宥一忍不住笑：“薛滢小姐，您是来探险的吗？”
薛滢走上台阶，曲腿坐在了地毯上，靠着墙，双手搭在膝头，柔软的长发落在肩头，她扬起头对走进来的秦宥一单刀直入地说道：“我要住在主卧。这里我也要。”
秦宥一总感觉薛滢颇有女将的风范。说不定只要他不答应小古板就会立马拔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就范。
“你这是……占山为王了？”秦宥一把衣物放在一边，坐在了懒人沙发上，两条长腿一条伸直一条屈起，像个懒散的花花公子，“那我呢？跟你睡一起，还是迁移到次卧？”
薛滢听到“睡一起”，瞳孔因受到刺激微微收缩了一下，她思考了一会儿，认为不行。
要是秦宥一睡在自己身边，即便什么都不做，她也铁定过度紧张到夜不能寐，睡眠不足哪还有充足的精力应付每天繁忙的工作。
当初秦宥一的父母不做半点犹豫地同意联姻，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家底足够殷实，可假如她沉迷男色，无心事业，万一被人趁虚而入，推倒了她身居的高楼，届时秦家还会看得上断壁残垣中的破落户吗？
秦宥一本来就不喜欢她，连唯一的优势都没了，这段婚姻肯定维持不了。秦家也不会再忌惮她处处顺着她的意思，十之八九会让秦宥一向她提出离婚。
在利益放在首位的资本社会，钱才是最好的傍身利器。
“……次卧。”薛滢的声音似乎虚弱了几分，强行用理智抵挡住诱惑做出正确的决定，实在损耗心力。
薛滢的答案在秦宥一的意料之中，毕竟碰了她的手都要翻脸。
——你太失礼了。
秦宥一还能回想起小古板说这句话时的薄怒语气，当时她连呼吸都明显急促了。
就像不当心摸到了豹子的肚皮，豹子敏捷地翻身而起，尽管没有发起进攻，但是目光不善。
好在秦宥一对薛滢没有不轨图谋的意思，毕竟连牵手都难，何谈更亲密的身体接触。
薛滢安静地等待秦宥一同意，可秦宥一像是有意跟她耗着，迟迟不表态。
“不行吗？”薛滢低声问。
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确认秦宥一是不是不高兴了。
秦宥一坐直起来，又是漫不经心般“嗯”了一声，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态度：“衣帽间共用。不然我的衣服配饰没地方放了。”
薛滢黑亮的眼瞳里跃出些许光亮，隔间里的灯光色调偏暖，仿佛柔化了她冷淡的眉眼。
秦宥一觉得小古板发生细微变化的表情很有趣，他甚至不合时宜地在想，就算是追求卓幼菱兴致最高的头两个月，卓幼菱倘若提出要他让出主卧，他必定也不会迁就退让。
薛滢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力量。他很笃定，假若注定有一个人以这样不容人拒的强硬态度步步为营地侵入他的私人领地，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小古板而别的任何人都不能。
说爱为时过早，错过了一见钟情的怦然心动，爱需要在相处中凝聚。
这或许是秦宥一关于人生的选择。
如果要在密码锁里录入第二个人的指纹，他只愿意添加薛滢的。
这么些年来，他唯独送过薛滢红玫瑰。
“去洗澡吧。”秦宥一捧起衣物给了薛滢，顾自站了起来，下了台阶，“我去厨房继续给你调冰淇淋奶茶。”
薛滢眼神一僵，又不高兴了。
她实在喝不下了。
第25章 秦宥一是在蓄意色诱她
秦宥一的浴室里没有任何女性日常用品，她很满意。然后用秦宥一的洗面奶洗了三遍脸，幸好她今天化的妆淡，凑合着洗干净了；接着又用他的乳液随意的抹了抹脸，这就算完事了。
收拾完后走出衣帽间，她发现床上用品换了一套，虽然同为浅色灰，不过这套更淡，趋近灰白。
她其实并不介意睡秦宥一睡过的床单，也不介意盖秦宥一盖过的被子。又想，换了也好，让她一晚上躺在秦宥一的气息里，同样会睡不着。
薛滢小心翼翼的走出主卧，不敢走快主要是怕用皮筋扎起来的睡裤掉了。
秦宥一正在客厅里跟人讲电话，说的是一些关于工作上的内容，无意中转了下眼眸，看到了薛滢。
拿给薛滢的这套睡衣是深蓝色的，他自己穿大小正合适，但两人身材相差太大，18厘米的身高差，这就导致这套睡衣穿在薛滢的身上，十分的松垮。
衣领处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大片的肌肤，仿佛一低头就能看到沟壑，袖子把手遮挡大半，裤腿挽了好几圈，裤头没掉让秦宥一有些意外。
穿着睡衣的小古板，如同卸去了坚硬的铠甲，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柔和了不少。
深蓝与她的冷白皮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将肤色衬得更为白皙。
像皎月被海洋拥裹。
不知怎的，秦宥一的脑子一下卡壳了，助理说着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薛滢没注意，一边挽着偏长的袖子一边朝客厅走去。
“——经理，你还在吗？喂？”周震在电话那头稍稍提高了嗓音。
秦宥一微不可察地快速眨了下眼睛，定住的视线移开了，他略显尴尬地抿了下唇，闷咳了一声：“在。刚才你说了什么，复述一遍。”
“……”滔滔不绝说了个寂寞的周震也卡壳了。
薛滢坐在了单人沙发椅上，捧着手机浏览财经新闻，看了不到五分钟，收到王光誉的信息，内容是她明天的行程。
除了一大堆公事，上午要接待一位海外合作商，晚上还得参加一个必须出席的酒会。
薛滢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一刻，差不多该睡了。
秦宥一还在听助理汇报工作，又不想晾着薛滢，朝她笑了下，站起来走向厨房，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和冰淇淋，加进放凉的红茶里，拿到客厅。
“稍等，周震。”秦宥一坐回沙发上，打断助理的话。
“好的，经理。”
秦宥一递给薛滢一把小银勺：“你先喝点东西，我马上就忙完了。”
薛滢没接，说了实话：“我的胃不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秦宥一把小银勺放在了茶几上，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错误估计了你的食量？”他以为前两次用餐，薛滢跟他不太熟，碍于礼节，所以才吃得那么少。
“嗯。”薛滢点了下头，“我告诉过你，晚上我习惯少吃。”
秦宥一想白天无论给薛滢什么吃的，她都乖乖地吃了，原来只是不好意思推拒，心里不免动了一下：“抱歉，我自以为是了。”
薛滢叹了一口轻而短促的气，如释重负，用黑曜石般的双眸注视着秦宥一，客厅的灯光像是聚收在她的眼底：“我有点胃胀。怎么办？”
秦宥一一恍神，差点脱口而出“我帮你揉揉”，他咽了咽，喉结滑动：“家里应该有消食片，我去找找。”
周震听到他们的对话，心想正事怕是谈不成了，干等着简直浪费时间，于是自作主张地默默结束了通话，万一秦宥一问起来，就说进了电梯信号不好断线了。
秦宥一拿了一瓶消食片过来。
薛滢摊开手心向他拿药的样子，像极了小孩子伸手讨糖。
月亮明明是冷的，却烫了一下秦宥一的心。
吃了消食片，薛滢提出她需要牙刷和毛巾。
洗漱完，薛滢掀开被子上了床，还没躺下关灯，听到了敲门声。
“怎么了？”
“我睡衣忘记拿了。”
“门没锁。”
秦宥一推开门走了进来，裸着上身，下身只围了一块浴巾，头发还是湿的，原本往后梳的发型失去了发胶的定型，自然又略显凌乱地垂落下来。他是典型的脱衣有肉穿衣显瘦型身材，肌肉线条流畅且绷紧，胸腹肌肉都十分结实。自带一种说不出的欲感和性感。
薛滢觉得秦宥一是在蓄意色诱她，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心跳速度随着秦宥一的走近越来越快。
秦宥一进了衣帽间，拿好的那套黑色睡衣就摆在架子边缘——中途他接了个电话去书房开笔电接收了一份文件，扭头就忘了，在次卧浴室洗完澡才发现。
穿上睡衣，系好扣子，秦宥一拨了拨额前头发，走出衣帽间：“你要睡了？”
“对。”薛滢半垂着眼眸，没好意思再往秦宥一那边看，哪怕知道秦宥一已经穿好衣服了。
“胃还难不难受？”
“好很多了。”
秦宥一又问：“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薛滢状似认真地想了几秒，又非常认真地点头：“会。所以你必须弥补我。”
听薛滢这么说，秦宥一反而轻松了不少，他甚至断定小古板没有生气，笑了下，问道：“怎么弥补？”
薛滢动了动嘴唇，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你能不能不要喜欢那个小演员了，试着喜欢我？
这样的话，自尊心高的人讲不出口。
求来的喜欢她不稀罕。
薛滢一向善于克制不恰当的冲动，沉默了片刻，换了一个不出意外秦宥一肯定会答应她的要求：“明早送我去公司上班。”
秦宥一看着罩在一层绒绒暖光里的小古板，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嗯好。”
“晚安。”薛滢看了秦宥一一眼，撞上了他漆黑色的双眸——心头的夜莺清脆地鸣啭了一声，躲到了玫瑰的后面。
短暂的对视间，秦宥一的心脏莫名其妙地开始跳动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极为陌生的感觉，恍如大风和骤雨即将来袭，潮水在起伏。
主卧里的温度像是平白无故地上升了几度。
秦宥一的目光从薛滢的红润嘴唇上扫过，说了句“晚安”，镇定地离开主卧。带上房门，他快步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
薛滢关了灯，躺倒在床上，脑内不断地回放几分钟前秦宥一裹着浴巾走进主卧的画面，脸上的热度气势汹汹地攀了上来。
孤冷的月亮也有隐秘的欲望。
等到沸腾的血液逐渐降了温，薛滢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拿过放在床头小柜子上的手机，点开一个加密相册，里面存了一些秦宥一的照片。
她随手点开了一张，秦宥一穿着纯黑的大衣，英挺倜傥，一手打着深宝蓝色的伞，一手抱着一束粉白芍药，伞面上积着薄薄的一层雪，据娱记编写，秦宥一当时在雪中等卓幼菱收工。而其余几张照片也都跟卓幼菱扯得上关系。
临睡前，薛滢清空了这个加密相册，永久删除藏在里面的所有照片。
第26章 禁欲的，又是诱人的
薛滢放好手机，换回仰躺的姿势，在安静的主卧里，她闻到了被子上洗涤液淡淡的气味。嗅觉记忆在所有感官记忆里是最长久且最强烈的。
——这种气味与未名山孤独沉敛的冷质香气不一样，是一种温暖又舒适的海洋香型。
薛滢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出，摒除脑子里影响睡眠的杂思，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但在梦里，薛滢又重返未名山，时间线是八岁那年。
下过雨的空气中挟着凉凉的水汽，还有冷翠浓郁的草木气息。
潮湿又朦胧的月亮高悬于天际。
薛明诚牵着薛滢下了车，一脚踩碎了水洼里黯淡的月光。
第一次走进未名山的主宅。
薛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发颤。她很怕。
对还是小孩子的薛滢而言，这里太大了。花园像一座未知的黑魆魆的森林，主屋亮着灯的正门则是怪兽张开的嘴巴。
她不想被怪兽吃掉。
薛滢吓得往薛明诚的身后缩，不敢前行，薛明诚停下脚步，垂眸看她。
薛明诚脸颊削瘦，脸上的皱纹线条都是冷厉的，淡漠的眼神犹如注视着一只小小的蝼蚁。
“小滢，你不能躲。除了未名山，你别无选择。”
薛滢的手很痛，感觉手上的骨头快被爷爷捏碎了。
“爷爷……我想回家……”
“家？”薛明诚冷笑了一声，“你早就没有家了。”
薛滢的眼底浮上了泪意，她吸了下鼻子，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去。
青年高大的身影从未名山诡谲的潮雾中走出来，穿着威尔士蓝的高定西装，但是没打领带，衬衣领口的扣子也没系上，有一点点不够规整的落拓不羁，却又非常的帅气潇洒。
青年逆着月光而立，双腿修长笔直，他的五官陷在夜色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你在这里干嘛？”青年的嗓音略带懒散的笑意，朝薛滢歪了下头，“走啊，回家了。”
薛滢不敢上前，也不敢发出声音，在心里对青年说，你快离开未名山，爷爷会伤害你的。爷爷……
——手上一松，拽着她的那股力量消失了。
薛滢抬起头，看到薛明诚的眉眼仿似被雨雾柔化了，不再凶冷严肃。
薛明诚问：“小滢，你有没有恨过爷爷？”
恨吗？
为什么要恨爷爷呢。
薛明诚给了她铠甲。给了她利刃。给了她以更好的方式活下去的机会。
薛滢仰视着爷爷，她知道她在跟爷爷诀别，于是忍住眼泪，认认真真地回答：“没有。”
薛明诚就这样慢慢地虚化然后不见了，至死都不曾给过薛滢一个有家人温情的拥抱。梦里也没有。
薛滢低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跑下主屋前长长的台阶，踏着地面上的积水。
脱离牢笼的皎皎明月，飞快地奔向不远处的青年。
月亮跌跌撞撞又义无反顾地坠入了海洋的怀抱。
薛滢倏地睁眼醒来，临近天亮。
昨天睡前她只拉上了玻璃移门的外层窗帘，白色棉麻布料的遮光性不强，隐隐透亮。
薛滢躺着缓了十来分钟，掀开被子下床，穿过衣帽间，走进浴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