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其中一户人家大门口立着两座威武的石狮子,门上的灯笼透着明亮的光,牌匾上却只题了“如也”二字。
主人家倒是有趣。
姜姒嘴角刚扬起了笑,身边却走来个人,竟是方才遇见的高大男子。
方才与他相见之时,她正戴着帷帽,如今没戴帷帽,应当认不出她,姜姒低垂着头,试图绕开他离去。
没想到高大的身影不断朝她逼近,姜姒脑子里莫名出现一抹记忆,同样高大的男子手持长剑,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剑柄和剑身皆是猩红的鲜血,似乎下一刻就会用锋利的长剑砍掉她的头颅。
姜姒的面容骤然变得煞白,往后退了几步,可惜,她的步子太小,男子仅仅走了两步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姒目光警惕的盯着他及他身后的随从,不解道:“郎君为何拦我?”
他一人便能降服自己,更何况还有四个练家子的随从,她便是想逃也逃不掉。
男子只一个眼神便屏退了随从:“方才与娘子有过一面之缘。现城中大乱,娘子此刻出去怕有性命危险,不如进府歇息片刻,待风平浪静,再送娘子归。”
方才街上声音嘈杂,她隐隐听到男子的声音,现下才发觉其与梦中的男子声音太过相似,心下又是一惧。
姜姒自知自己模样尚可,眼下又在他的地盘,会出什么事不得而知,再者说她身份特殊,夜半出入陌生男子家中,若有一日被人知晓,怕是有数不清的麻烦。
姜姒微微颔首:“多谢郎君,无意间来此,多有叨扰。下属定在寻人,切勿再阻拦。”
“不可。”
男子抬手解开面具的绳结,只见他剑眉星眼,俊朗无比,好似神人也,眉心微微蹙起,往后送了个眼神,片刻便有人送上帷帽和斗篷。
姜姒不知何意,疑惑望着他。
男子拱了拱手:“娘子勿怕,我乃陵城……沉赝,此处是我的私宅。娘子若怕被旁人看到真容,戴上帷帽便是。娘子只管在此处歇息,待风波平定后,再送娘子回去,可好?”
他的声音低沉隐约带着刻意的讨好。
姜姒不明所以,莫不是此人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想用她的身份做些什么?
不能怪她多想,实在是在赵宫中看了太多阴暗之事,不得不防。
以齐天子之威,普天之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真正的明珠王姬怕是也入不了他的眼,何况自己这个赝品。
姜姒本想婉拒,突然有一道暗影掠过高墙,身后立刻跟来一批持刀的士兵。
刀剑无眼,姜姒太怕死了,她的心抖了几抖,便垂着眸:“如此,便多谢郎君。”
沉赝轻笑了一声,在前方带路,不过片刻,便到了前厅。
这一路走来,真真是别有洞天,让她开了眼界,小小的陵城都如此富庶,偌大的齐王宫该如何华丽?
沉赝突然开口:“我还未用晚膳,不知道娘子可愿与我一同进膳?”
既然借他家躲避灾祸,方才又多有得罪,再拒绝就不好了,姜姒点点头。
片刻,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姜姒看的眼花缭乱,方才扫过途径的别院就知晓主人阔气,现在才知晓远比想象中更加阔气。
仅仅是一顿晚饭便汇集了六国的食谱。
那双漆黑的眸子多了几抹亮光,把赵国的几道菜挪到她面前的位置:“见你多看了两眼,便自作主张。”
姜姒淡淡道:“多谢。”
心里念着孙媪“过午不食”之言,手却不由自主夹菜往嘴里送,实在是这一路走来,一天只吃两餐,两餐仅有七分饱,顿顿皆非赵国之食,她吃不惯,为了不饿死只能勉强吃下。
不知不觉竟吃了不少,想到在陌生男人面前如此豪放,姜姒脸颊一热,羞涩一笑:“让郎君见笑了。”
“娘子真性情也。眼看一时片刻出不去,家中还有几种好茶,娘子可愿一起品茗。”
品茗在六国中一向高雅,往往是王公贵族之间的攀比之物,若不是让她代替明珠王姬,这辈子怕是都触碰不到。
正好她也想看看自己所学,便颔首:“郎君请。”
茶室在后院,院子里栽有一棵腊梅,此刻红梅绽放,整个院子都透着香。
茶室内的茶具、茶叶无一不是上等。
“娘子爱喝什么茶?”
姜姒答:“均可。”
沉赝眉眼挂着笑:“既如此,便随意挑选一种冲泡。”
他长得高大,冲泡的技艺也行云
流水,好似拿在他手里的不是茶壶而是一把剑,姜姒不由得看呆了。
沉赝把茶杯推至她面前:“娘子品鉴。”
只闻味道便知道是好茶。
姜姒饮了一口,茶水丝滑而甘甜,其中还夹杂着梅子的香气,竟比她在赵王宫中喝过的任何一种茶都好喝。
“娘子觉得如何?”
姜姒脱口而出三个“好”。
“娘子想不想自己冲泡一盏?”
这里的茶具比她见过的任何都精美,姜姒心念一动:“可?”
沉赝勾唇一笑:“自然。”
茶室有暖炉,察觉不到冷意,茶具摸着却带着几分凉意,想着所学,她舒了两口气,便开始冲泡。
整个过程,沉赝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她慢慢自信大方了几分。
刚结束,沉赝便十分给面子高声喝彩。
姜姒涩然一笑:“郎君请用。”
沉赝盯着茶盏,眸子里多了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而后一饮而尽。
“如此好茶,何不配上良辰美景共饮。”
他站起身推开窗,恰巧能看到窗外的那株红梅。
如此美景,姜姒心中也少了几分郁结。
房内突然出现一人,朝沉赝附耳几句。
沉赝走到姜姒面前:“娘子,家中有事急需处理,且等我片刻再来此相伴。”
“郎君忙便是。”
沉赝从远处的道路经过,冷峻的面容与方才温柔的模样没有半分关系。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姜姒摇摇头告诫自己切勿多想,只是暂时留在此处而已。
她静静地坐在榻上一边饮茶一边赏景。
不过须臾,沉赝便折返,墨色的衣服上虽多了丝冷香。
姜姒的鼻子自小便比旁人敏锐了几分,隐隐嗅到一抹血腥味,脑子有片刻的慌乱,就连表情也变得僵硬。
“娘子可是等急了?”
明明还是温柔和煦的面容,却平白感觉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姜姒面色苍白,低垂着眉:“叨扰郎君许久,我该走了。”
沉赝扫了她一眼:“正巧与娘子说此事,恶贼已被官兵拿下,城中安全。既如此,我送娘子回去。”
“罢了,我自己离去便可。”
沉赝沉吟片刻:“也好,有缘再与娘子相见。”
姜姒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转身的那刹那,她看到沉赝的眉尾有滴血迹,虽然很浅,她却看到清清楚楚。
看到她慌乱的脚步和那道慌乱的眼神,沉赝迟疑的摸向方才被她扫过的眼尾,触及到指尖上的血痕,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姒姒……”
第四章
若姜姒此刻回头看,定能看到男人目光痴迷如狂,恨不得把她锁进怀里。
方才那股子压迫感太强烈,竟比面见赵王时还令她恐惧几分,被奴仆领出大门姜姒才猛地松弛下来,这才发觉手心竟多了许多细汗。
仔细听,街道这会确实没有了声响,她悄悄走到巷尾,发现街道上有不少巡逻兵,等巡逻队伍走后她这才放心往外走。
她辨不清方位,问了几次路,刚行到半路,便与任不凡、如月相遇。
看二人风尘仆仆,满头细汗,就知道这一路寻来有多艰辛。
只是想见见世面竟闹成这样,姜姒歉意道:“吾不是故意让任将军为难,实在是人群拥挤,只得跟随人离开。
不曾想竟到了及其偏远之地,恰好遇到好心人,给吾帷帽和斗篷,这才得以归来。”
找不到王姬,任不凡就是死罪一条,如今见她安然无恙,哪里还有什么不满,况且本就是突发状况,是他没保护好王姬,遂双手抱拳,“王姬莫要折煞臣,保护王姬乃是臣使命所在。”
如月小声道:“想必王姬亦心力交瘁,不如早点回客栈修养?”
任不凡点头:“也好。”
一路上人迹罕至,唯有巡逻队绕着全城巡逻。
孙媪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每日早早歇息,哪知刚到客栈,便看到她面色铁青端坐房内,气势汹汹质问:“王姬外出,为何不告知老奴?”
要不是她从茅房回来见房子无声响,哪里知道姜姒偷偷跑了出去。
任不凡虽是此次送行的管事之人,却知晓孙媪是王后身边的贴身奴仆,怕其在王后面前多言,便把方才发生之事都告知了孙媪,哪知孙媪听后,“哎呦,哎呦”拍着胸口缓了一会。
片刻后,孙媪径直朝着赵国方向跪了下去,热泪涟涟:“国君,王后,都怪奴婢平日里太放纵,才让王姬差点酿成大祸,国君王后心善不舍得罚王姬,奴婢只好代为行之,否则还未至齐宫,就要惹出更大的祸事。”
言毕,从箱子里拿出皮鞭。
望着此物,姜姒脸色煞白,嘴里小声呵斥道:“你敢!”
无半分气力,也吓唬不住孙媪。
皮鞭不过一尺,不足两指宽,打起人来能痛到骨子里,身上却不会留半分痕迹,是赵后宫折磨人的手段之一。
姜姒小时和母亲多被此物折磨,最长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才见好转,如今再见,自然害怕。
孙媪眼睛一横,狠狠道:“这可由不得王姬。”
见她非打不可,如月立刻扑在姜姒身上:“嬷嬷勿怪王姬,今日之事实属意外,如今王姬又受了惊吓,该好好休息才是。”
“还不把这个贱蹄子拉走。”
孙媪最恶心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不过是替王姬进宫的贱/人,还敢在她面前拿乔,何况以前都打得,现在为何打不得。
“嬷嬷且慢。”
这次是任不凡。
孙媪蹙眉,话里话外威胁:“任将军,莫要忘记国君的告诫。”
尽管齐天子统一了六国,但依旧保留了诸侯国的权利,哪怕是声名显赫的将军也得听命于国君,否则,举家百口人必有性命之忧。
任不凡自然听出她话中的威胁:“本将军自然知晓。王姬既要入齐宫,便是天子的女人,天子既派使者来接,便说明其对王姬之重视。
况今城中大乱,使者此刻怕是已然在陵城,不日便要来此,若见王姬身上有恙,怕是饶不了你我。”
孙媪知晓此人对姜姒有过念头,嘴角轻抿:“将军倒是为王姬着想。”
任不凡确实对姜姒有过旖旎之想,在孙媪面前自然不可流露一分,立即撇清关系:“本将不敢。”
也不知道相信没相信,孙媪终归把鞭子收了起来,姜姒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在旁人眼中,她虽是不受宠的王姬,却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只有姜姒知道,能和母亲活到现在有多难。
她比任何人都怕疼,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既如此,此罚可免,王姬便禁食两日。”
姜姒也不敢反驳,道了声:“依嬷嬷便是。”
姜姒靠在浴桶上,闭上眼睛假寐,乌黑的秀发有一大部分都垂入水中,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热气升腾,长睫上也挂上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如月跟随王姬数日,尽管如此依旧看呆了:“王姬,奴婢去后院采的红梅,撒一些在水中可好。”
今日发生太多事,姜姒只觉得身心疲累,眼睛都没有睁开:“可。”
红梅已经用干净的水清洗过,有几片飘至姜姒的胸口处,有点点微凉的触感,阵阵的清香袭来,姜姒蓦然想到了沉赝。
看府中及所食所用便知晓必定是达官贵族,听他的口音应当是齐国人无疑,来齐国这一路上她看了不少有关齐国各地的商贾及达官贵族的传记,似乎并无“沉”姓。
那个人……身上疑点太多,表面温柔和煦,实则骨子里都透着冷。
姜姒惧怕这种人,也不愿与这种人接触,只是无缘再见那些美味佳肴和佳茗,有些可惜罢了。
“王姬可是为了方才孙媪之事烦闷?”
姜姒摇头。
如月唇角弯了弯,拿起木匜(yí)往她的肩膀上浇热水:“王姬莫怕,天子使臣若在陵城,定会迎王姬,届时孙媪必定不会再像今日一样无礼。”
“随她吧,你先出去,吾要自己待会。”
如月福了福身:“奴婢就在门口候着,有事唤奴即可。”
待人走后,姜姒看向隐在水中的胸口。
自十四岁癸水至,她身子开始抽条,胸口也比旁人鼓囊了些,每每王后见了总是没有好脸色,后
宫时而有外男出入,以防万一,母亲便让她拿着棉条裹住胸口。
她已经照此做了两年,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才敢取下棉条放松。
今日胸口又涨涨的,有些难忍。
她揉了好几下,疼痛才有些许的好转。
从浴桶出来擦干身体换上寝衣才唤如月进来服侍,她的头发大半都湿着,如月寻了汗巾轻轻擦拭头发。
她的手法轻快,房间又暖和,姜姒被服侍的很舒服,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再次悠悠转醒,天色已经微微出现亮光,免得孙媪再多事,她索性直接穿戴好,端坐在矮榻上。
辰时刚到,孙媪便来到此处,自然是挑三拣四给她找不痛快。
从辰时练到午时,姜姒一口茶水都没有吃。
本想等孙媪走后喘口气,不曾想她竟直接把吃食端到此处,让姜姒继续练习。
如月央求:“孙嬷嬷,不如让王姬喝口茶,歇一歇?”
昨日被任不平那么一吓唬,孙媪没敢用上鞭子,半夜想到王后的话便后悔不已,今日本就想挑姜姒的错处惩罚于她,可她未行错半分,正巧如月送了上来。
孙媪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贱婢,处处叨扰王姬,该当何罪。”
如月连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不敢,奴婢……”
孙媪才不听她辩解,一鞭子甩了过去,如月疼的脸色发白。
看姜姒想开口求情,孙媪打的更是起劲。
如月原先还直直跪在地上,这会已经疼的浑身发抖,身体蜷缩一团,嘴里还讨饶:“嬷嬷饶命,嬷嬷饶命……”
姜姒以前过得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见不得这种,何况如月并未犯错,仅仅为她求几次情而已,她微微抬眼,冷冷的看着孙媪:“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