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不明所以,怔怔问道:“王上以为如何?”
商阙将竹简扔在矮桌上,倚靠在车壁,垂眸认真想了想:“今夜你为孤读书。”
不就是读话本子吗,姜姒咬咬牙便答应了下来。
商阙眼中闪过一丝诡异,很快笑道:“届时若不读,孤便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话本子有何不敢读的,姜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妾说到做到。”
马车很快停在昨日之处,她带上帷帽跟着商阙下了马车,还未坐定,远处便传来一阵叫喊声,定睛一看,只见一位身着华丽,头戴牡丹金缕步摇,模样清秀之人站在那里,目光殷切的看向商阙。
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胆叫喊,难道是商阙以前惹下的风流债?
姜姒悄悄望着他的脸,发现他面色黢黑,一看便是发怒之兆,她吓的不敢说话,生怕受连累。
那女子行事大胆,即便周围人皆指指点点,也毫不在乎。
长乐急匆匆走来,本想附耳,见商阙横了一眼,又立好身子:“晨曦郡主一早便来了此处寻王上,看这架势,不见到王上誓不罢休。”
晨曦郡主?
姜姒曾听如月提过几句,听闻其仗着父亲为淮安王做了不少过份之事,尤其王上统一六国后,更是嚣张跋扈。
只是她若想来见王上,提前递一份帖子就好,何必劳师动众。
正思虑间,商阙冷声道:“谁给她的胆子!”
姜姒心中不由得猜想,许是他们二人关系不好。
王室没有亲情,别说堂兄妹之间,哪怕亲兄弟、亲父子,也会为了权力闹得你死我活。
长乐一早跟随圣驾来此,便听到孙炎武将军向他求救,说是晨曦郡主早早来到此处,非要见王上,赶又赶不得,骂又骂不得,便僵持到了现在。
商阙抿着唇,捏了捏眉心:“将人带上来。”
本就对她的父亲颇多不满,不找她的事已是仁慈,如今上杆子找死,便怪不得他了。
长乐快步走过去,低垂着眸子:“晨曦郡主,王上有请。”
商夕照面色一喜,王兄果然愿意见她,她冷冷扫过孙炎武及周围的士兵:“谁给你们的胆子拦我,等会定要王兄治你们的罪。”
孙炎武面色如常,淡淡道:“吾等做的皆是分内之事,晨曦郡主若要告状便告吧。”
昨日比赛到子时才散场,兄弟们本就疲惫,被她这么一折腾,心里骂娘的都有。
见他如此拂面,商夕照恨恨道:“孙将军便好好等着。”
说完,愤愤不平跟着长乐走到商阙跟前,一开口便哭哭啼啼,抹着眼角未有的泪:“臣妹多年未见王兄,实在想念,一早便守在此处,怎料孙将军不分青红皂白阻拦臣妹……”
商阙懒懒的倚靠在椅背上:“你想如何?”
商夕照抬眼望着他,小心斟酌:“臣妹不敢,只是臣妹乃王兄妹妹,孙将军如此,不是在打王兄的脸?”
小小伎俩,也敢在他面前卖弄。
商阙嗤笑了一声:“你觉得如何责罚?”
“臣妹觉得……”
自然罚的越狠越好,省的那些人狗眼看不清人。
商夕照斟酌片刻才道:“臣妹不敢妄言,还请王兄判决。”
这会子倒知道请他这个王兄判决。
商阙指尖轻敲着桌案,周身遍布着冷意,唇角勾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孙将军世代忠良,战功赫赫,父亲为大齐战死,孙将军更是深入敌穴几十次,几度生死边缘,季春之赛,孙将军奉命保卫赛场,乃臣之职责。
你身为淮安王之女,享受着将军们打下的盛世江山,却不感恩,反而因为私闯赛场而心生怨恨。过去做的那些混账事,孤不必一桩桩说,只今日之举,便能想到淮安王之失责。”
帝王不怒自威。
商夕照也忘记了
满腹委屈,怔愣了许久,等回过神,发现不知何时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她数年未见过商阙,小时只知晓他性子冷,不喜与人言,哪曾想竟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她可是他的堂妹啊,竟大庭广众之下打她的脸。
想到此,便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一旁的姜姒早吓的眼观鼻,鼻观心,每每商阙发怒之前,总爱摩挲着白玉扳指,眼下他的动作越来越不耐,可商夕照还在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雷霆之怒。
担心祸及池鱼,姜姒不动声色的往一旁挪了挪。
果然,商阙冷声道:“今日白白被你败坏了兴致,既如此,便回去抄三百遍《国策论》,孤明日一早要看到。”
《国策论》乃几百年前的大家所做,全文通长上千字,若一日抄上三百遍,怕手都要废了。
商夕照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面对的是统一六国的天子,而非数年前见到的堂兄,今日之举,实则以下犯上,他便是赐自己刑罚也不为过,若是因此连累父亲……
她吓得冷汗淋淋,不敢造次,连忙跪地谢恩。
待人走后,商阙扭过头越过帷帽落在她的双眼之上:“靠近些。”
姜姒扭捏了片刻,才怯怯的挪着身子到他身侧:“妾今日不曾惹过王上。”
如此谨慎,商阙没忍住笑了起来,低“嗯”了一声:“孤不会迁怒于你。”
如此,姜姒才算放下戒心。
各路高手皆来到此处参赛,姜姒见了过去十六年都未曾见过的世面,日暮时分,才依依不舍随商阙离开。
吃过晚膳,商阙便拉着她到了平日看书的地方。
宫人早已屏退,室内只余二人。
姜姒被他炙热的目光盯的不自在,注意到桌案上的话本,自顾自的拿起来:“妾与王上读。”
商阙寻了个安逸的位置坐下,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微抬起手指:“赵姬可要好好读。”
来齐宫的路上,周暮春便与她读过许多,节奏平缓,时常能引她入睡,姜姒想着周暮春的样子,轻咳了一声,展开竹简。
只扫过两眼,浑身便燥热不堪。
姜姒急忙合上竹简,背在身后,小声解释:“恐是宫人拿错了,妾再去换一本。”
然刚转身,腰间绸带便被他一手拉住。
“赵姬难道还想食言不成。”
姜姒有口难言,实则竹简上的内容与往日所看并不相同,里头的词汇粗鄙不堪,她怎敢当着王上的面说出口。
她两颊生红,缓步移到他面前:“妾若读的不好,王上莫要怪罪。”
不管今日是王上故意为之,还是宫人拿错,姜姒都不愿在商阙面前读,眼下脱解之法,便是重新造一个莫须有的话本。
联想曾经看过的诸多话本,她很快想出了一个故事,与方才的扭捏不同,这会儿显得自信满满。
商阙轻抿了口茶水:“孤不怪。”
“季春时节,河边新柳低垂,从远处走来二人,正是屠夫家的小丫头与邻家文雅的哥哥……”
姜姒飞快抬眼看他,只见他双眼紧闭,一副享受之色,便继续读了下去。
“……小丫头爬树折柳,怎料脚步不稳,掉进了河中,男子大惊失色,一个箭步跳进河中,将小丫头带上岸边……”
“等等!”商阙打断她:“方才不是说那位哥哥身子不好,时常吃药,怎能跑的如此之快……”
这……
方才所读皆是她所编,想到后面自然顾不上前面,姜姒抿了抿唇,淡声解释:“许是情急之下才有此举动。”
“原来如此。”商阙戏谑的看着她:“还以为是赵姬随意编来骗孤。”
闻言,姜姒心口猛地一跳,方才想的话本内容都忘了个干净。
“怎不读了?”商阙坐起身子,将她揽入怀里,顺手取走话本:“赵姬若不想读,还是孤自己来看吧。”
眼瞅着他便要打开竹简,千钧一发之际,姜姒捧着他的脸颊,用力的吻了上去。
商阙身子一顿,很快闭眼享受,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享受与得意。
后来的姜姒十分后悔今日之举,若可以倒不如按着话本给他读,也省的日后他将话本的动作、不堪入目的词汇,一一落在她身上。
第五十四章
今日便是季春之赛的最后一日, 也是姜姒最期待的日子。
刚过卯时她便醒了,见商阙还在熟睡,悄悄的下了床, 小步到了梳妆台前。
柜子里有她平日不常戴的金钗玉石, 皆是王上赐予之物,价值连城,既要见翁孟便要给他一些不常见的宝物来换母亲的消息,思来想去,只有王上给的才够特别。
她也是没有法子,才会行如此偷摸之事。
待她得到母亲的消息后, 任凭王上打罚。
再回到寝殿, 床榻之上已经没了人,姜姒心中一惊, 王上若见到她方才鬼鬼祟祟之举,会不会有所怀疑。
“赵姬在寻孤?”
昏暗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辨不清情绪。
姜姒讪讪笑道:“妾口渴便先行下了床,王上怎的也起了?”
商阙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伸出手:“来孤的身边。”
姜姒仅仅犹豫了一瞬,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衣衫上总是沾染上一种好闻而清淡的冷香,与他这个人一样, 神秘莫测。
商阙揽着她的腰, 手掌刚好落在她放玉石的位置,姜姒身子一颤,望一旁侧了个身:“王上还困乏吗?不如妾再给王上念念话本。”
如此笨拙的讨好, 令商阙忍不住心生愉悦。
他装作不知, 淡声道:“昨日被晨曦气的头疼,赵姬手法甚好, 那便为孤按一按太阳穴。”
见他面色如常,姜姒放下心来,柔声应了一声:“诺。”
和以往不同,这次商阙静静的躺在她的腿上,温热的脸颊刚好贴在上头,呼吸也落在膝盖之上。
姜姒只犹豫了片刻,便如往常一般为他按捏。
她身上除了亵衣便是轻薄的披风,抬着眸便轻而易举看到露出的白色肌肤。
商阙神色微暗,轻抿着唇:“日后若见了晨曦,不必理会她。”
姜姒不明白他为何谈起晨曦郡主,却还是顺着道:“妾听王上的。”
若论起来,商夕照与姜玥是同一种人,同样备受宠爱,恃强凌弱。
商夕照以往最喜欢联合贵女们欺负人,若见了姜姒,得知她如今连位份都无,不知会如何磋磨,即便知道她有位份,大抵也不会太过尊敬。
如今姜姒有他护着,商夕照见不到她,自然也无法伤害她。
他有此一说,便是给她提个醒,若见到商夕照不必顾念劳什子淮安王的身份,更不必顾念晨曦郡主的名号。
只按了一会儿,商阙便把她揽入怀里,紧紧的抱着她。
一呼一吸皆落在她的后颈之上,姜姒斟酌问道:“王上不按了?”
“陪孤睡一会儿。”
被他抱得这样紧,怎能入睡。
“妾睡不着……”
商阙眼睛微眯,手指缓缓滑动,直至指腹落在她的红唇之上,隐隐有伸进去的念头。
姜姒吓的立刻闭上眼睛:“妾困乏,王上莫要动了。”
大抵是知晓翁孟今日要来,城中比前几日还要热闹,周遭更有不少店家行赌注之事。
姜姒不由得想起陵城望月楼那日,楚女盈与齐人的战斗,那时她也赢了不少金,可惜至今那些金也无用武之地。
“何故笑的如此开怀?”
姜姒眉眼松弛,说起了那日的决斗。
商阙静静的看着她:“今日去曲觞坊观看比赛,不必再戴着帷帽。”
商都城里的老鼠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剩下的只是无伤大雅的小角色,曲觞坊周围高手密布,那些人无法近身,姜姒自然也就不用再戴帷帽。
姜姒双眼微亮:“真的?”
戴着帷帽观赏,实在不便,今日要看高手之间的对决,若没了帷帽再好不过。
商阙脑袋落在她的颈间蹭了蹭,轻声道:“嗯。”
曲觞坊乃长街周遭最高之处,站在房内,轻而易举能望到比赛的地方。
忽而长街之上议论纷纷,姜姒凝神望去,只见台上站着一位瘦弱且面色苍白之人,与旁人不同,他身上既没佩戴长剑亦没有其他兵器,但周身遍布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看到便忍不住胆寒。
姜姒愣了愣,喃喃开口:“此人是谁?”
商阙哼笑了一声,有些吃味:“不正是你日日想见之人。”
……翁孟!
他竟是翁孟!
传言不是说翁孟身高八尺,络腮胡,一身无穷的力量,怎生的如此瘦小。
姜姒不确定的扭头看向商阙:“王上莫要骗我。”
此种身姿,看着比她还孱弱,怎能来去千里而无形呢,怕走到半路便会吐血不止。
商阙抿了一口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赵姬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