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容潇道,“此行凶险,他无修为傍身,不安全。”
“好吧,”向明亮失望地点点头,“我还想让他牵个线,见上开阳长老一面呢……”
年关将至,他的剑道测试迫在眉睫,这种时候他太想接触七星殿的人了,哪怕只是教教他怎么扔硬币也行啊。
可惜开阳长老虽然人在揽月宗,却闭门谢客,平日里极少露面,向明亮完全找不到机会,唯一一次遇见开阳长老……的朱砂壶,那场赌局他还输了。
容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向明亮看起来非常年轻,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清澈的愚蠢,属于扔到人群中就找不到的类型,但他身上的灵力波动却不简单,金丹初期的木天灵根,是揽月宗年轻一代中,继贺逸之后的第二个天才。
算上她与贺逸,这一行共有三个金丹期,再加上作为辅助的白毓,足以看出段菱杉对此事的重视。
另外两人还没来,向明亮只好尴尬地没话找话:“对了,你知道宗主为什么派我们两个来吗?区区邪修,有大师兄和白师姐就够了……”
“不知道,”容潇想了想,道,“让我们充当木棒吧。”
“啊?”
容潇一本正经:“因为棒打鸳鸯。”
向明亮:“……”
他莫名打了个喷嚏,下意识裹紧了身上衣服:“奇怪,这里明明有控温阵法啊,为什么突然感觉这么冷呢?”
容潇淡淡瞥过去,问:“不好笑么?”
“哈哈……好笑,好笑。”眼前这位可是打赢了大师兄的猛人,向明亮不敢不笑。
说话间,又有一人踏过石阶上阳光投下的斑驳碎影,白衣蹁跹,不似凡尘中人。
正是白毓。
“无名,你的令牌。”因着段菱杉的关系,白毓对她比旁人更亲近些,“我师父粗心大意惯了,搞错令牌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替她赔个不是,还请你不要怪罪。”
容潇伸手接过,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刻字,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段菱杉没糊涂到那种地步。
“多谢。”
她想,这对师徒,还挺有意思的。
不管是命运还是性格都堪称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只是因为段菱杉某次偶发的善心,居然就这么绑在一起,成了师徒……如果不是段菱杉插手,以白毓原本的命运,如今是生是死都不一定,更不用说段菱杉唯一的亲传弟子、揽月宗温柔可靠的白师姐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段菱杉那种流氓行径必然为她招惹了不少仇敌,若非白毓每次都尽职尽责地捞人、赔礼道歉,段菱杉只怕早就声名狼藉了。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当真是命运无常。
贺逸身为门派大师兄事务繁忙,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先挨个道了歉,又冲白毓轻轻颔首,笑道:“白师妹,这次又要劳烦照顾了。”
白毓点头,没说什么。
四人又核对了一遍已知信息,便朝着鹤水村进发了。
出了揽月宗地界,没有了阵法的加持,天气骤然转阴,终于体现出几分冬日的肃杀来。天高云淡,太阳有气无力地挣扎着,灰扑扑的阳光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暖意,视线所及之处,田地荒芜,枯枝摇曳。
一路走来,气氛越来越沉重,就连活泼的向明亮都沉默了下来。
“关于鹤水村的信息,应该已经有人跟各位交代过,我便不多说了。”贺逸经常带着揽月宗弟子外出做任务,对此经验丰富,“我们的目标是邪修,根据已有信息可以确定他是金丹中期,虽然我们人数占优,但切记不可托大,尤其要保护好白师妹。”
“邪修作恶多端,一旦发现,无需犹豫,就地诛杀——向明亮。”
向明亮立马站直了身子:“到!”
“除了白师妹以外,你修为最弱,我和无名姑娘单独对上邪修都有一战之力,但你不一样,若遇见目标,以保命为主,不要恋战,立即通过令牌给我传信。”
“是,大师兄!”
“白师妹。”转到白毓,贺逸语气温和了许多,“
你不擅作战,若邪修显露了行踪,帮我们寻到他可好?”
医修除了治病救人以外,最擅长的就是追本溯源——但凡学医者,必须对天地自然、人体经脉有无与伦比的亲和力,用来探寻邪修的行踪再好不过。
白毓轻轻道:“好。”
许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过去不好的经历,她自出发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至于无名姑娘……”
被点名的容潇抬起眼皮。
贺逸笑了笑:“我知道你来历不一般,单打独斗我尚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嘱咐的话我就不说了,姑娘自便即可。”
“嗯。”
这样正好,反正她也不打算听从贺逸的指示。
几个人各怀心事地进了村,鹤水村里比起村外更是一片荒凉,自从邪修作祟之后,这里的耕地丧失了应有的生机,透着不祥的黑色,庄稼收成骤减,一连持续了十几年不见好转。村民们无以为生,纷纷外逃,如今还留在这里的,多半是老弱妇孺。
容潇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一轮灰白色的太阳,挂在早已枯死的树梢。
村口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写着“鹤水村”三字,几位妇女聚在一处聊天,见来了外人便纷纷止住了话头,投来警惕的目光。
向明亮得到贺逸的授意,大步上前,主动表明来意:“几位大娘,是这样,我们是附近揽月宗……”
“又是你们这群修仙的,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我还寻思着你们多厉害呢。”其中一人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结果十几年前一个邪修,到现在都没抓着……”
“哎,李家娘子少说两句嘛。”另一位年长些的推了推她,先前出言讽刺的李家娘子便不吭声了。
年长妇女笑起来时,脸上满是褶皱,显得分外慈祥:“仙师可是为抓捕那邪修而来?”
向明亮和她简单寒暄了几句,容潇独自站在人群后面,视线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
其他几个妇女搭不上话,同样也在打量着他们,但不约而同的是,她们的目光都带着几分警惕——鹤水村的村民并不欢迎他们。
为什么呢?
单靠村民自己根本不可能解决作乱的邪修,面对唯一有可能处理此事的修仙者,他们绝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贺逸也注意到了异常,悄无声息地同白毓交换了一个眼神,白毓点点头,将容潇拉到一边。
“无名,你不是揽月宗的人,对这里的情况可能不太清楚……”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容潇能听见,“我们需要先统一口径——我们这次过来,是为了抓邪修,而不是人贩子。”
容潇也小声道:“两者是合作关系,我们抓谁有区别么?”
白毓摇了摇头。
她垂着眼,面对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鹤水村人口贩卖之事屡见不鲜,我师父试图管过几次,但每一次均以失败告终。”
容潇蹙眉:“为何?难道还有其他人插手?以段菱杉元婴期的实力,天下有资格与她匹敌的不过寥寥几人……”
“不是因为这个,鹤水村世代务农,田地荒芜之后,有能力的青壮年早早便逃了出去,剩下一村老弱病残要如何谋生?这和饥荒时期以人换粮是同样的道理……况且人贩告诉他们,会给卖掉的孩童寻个好去处……在不知实情的村民眼里,也许还盼着自家孩子被人贩带走。”
“师父之前不知情况,直接告诉了村民她的目的,结果就是全村人为了保护人贩,联合起来骗她,所以这次她才不愿亲自前来。无名你切记,不管谁问起,我们此行都是为了诛杀作乱的邪修,至于与其合作的人贩……”
白毓停顿了几秒,道:“只能先寻线索,徐徐图之。”
她平日里总是温柔如水,连对气势汹汹要求赔偿的酒楼小二都能温声细语,再三道歉,好像永远都没什么脾气。
一如她放弃人人向往的剑道,转而做了医修。
但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表情却是极为坚毅的。
容潇道:“我知道了,放心。”
那边向明亮与年长妇女聊了半天,依然没得到有用的线索,整个人顿时就蔫了。
“大师兄,那邪修在附近活动肯定会避着人,这些村民知道的东西还没我们多。”
贺逸叹道:“果然如此,看来只能……”
咣当——
木盆坠地的声响。
迎面而来的妇女却不管不顾,梦游般往这边走了几步,目光直直地盯着白毓。
“你是……小玉儿?”
白毓瞬间变了脸色。
第18章 不期而遇
母女相认后,白家人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当初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你弟弟马上就要饿死了,娘也是迫不得已……”白母抹着泪,紧紧攥住白毓的手,“小玉儿,你可不要怨娘……”
白毓想抽回手,但白母用的力气太大,她只好礼貌地微笑。
白父在一旁配合地唉声叹气,追悔莫及。
容潇抱着双臂站在角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听,怎么不卖白毓弟弟?
要是吃不上饭了必须卖掉一个,不应该卖饭量大的那个么?
“还好揽月宗的仙师把你带走了,要不然娘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的小玉儿了……你这些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娘……”白母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白毓的笑容更尴尬了。
“宗门内部事务烦杂,白师妹身为宗主爱徒,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确实抽不出空来。”贺逸插话道,“大娘,我们此行也是有任务在身,白师妹更是重中之重,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你们一家人难得团聚,却没有留给你们叙旧的时间。”
他说话滴水不漏,既帮白毓缓解了尴尬,又断绝了白母趁机攀关系的可能性。
白母悻悻地收回手:“也是,都怪我太激动了,一见小玉儿就控制不住……对了,仙师是……”
贺逸道:“不才,揽月宗大长老门下大弟子,论入门时间比白师妹早上几年,算是她师兄。”
“这样啊,”白母的目光在他与白毓之间转来转去,“那你和小玉儿……”
她看白毓的眼神完全不像母亲在看失散已久的女儿,而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这是看贺逸一表人才,又对白毓处处照顾,于是想利用被自己亲手卖掉的女儿,来攀上贺逸这条高枝了。
容潇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躲在门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以大小姐暴躁的性子,这时候早就手下见真章了,但故事的主角是白毓,白毓没有开口,她也不好做什么。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鹤水村的情况十分复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作乱的邪修只是表证,荒芜的农田才是本质所在。
只要解决了这个,村民有了赖以谋生的手段,一切困难自然迎刃而解。
思考间田埂上走来一男人,佝偻着腰,衣着邋遢,见到门口的容潇先是仰天翻了个白眼,伸手就来推她:
“滚开,别挡道!”
这人脸庞与白毓有几分相似,眉宇之间却满是戾气,想来就是白毓那个弟弟了。见容潇没动,他啧了声,不耐烦道:“我让你滚开,听不懂人话吗?”
容潇正心烦着,抱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瞥过去。
她道:“我只听见了狗在叫。”
“你!活腻了是不是!”
容潇依然没动,无名剑出鞘半寸,无形的剑气擦过对方的脸颊,让男人瞬间失了声。
男人色厉内荏瞪了她一眼,到底不敢造次,灰溜溜进屋去了。
不久后,白毓也出来了。
她心情明显也不大好,低头绞着手指,许久不语。
容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们这般待你,没想过报复吗?”
“算了,”白毓苦笑,“处理完邪修的事以后,我和他们就再也没什么交集了。我们修仙者长寿,等几十年以后他们不过是黄土一抔,谁也认不得谁……”
容潇想了想:“可我听段菱杉说,你修为已经停滞了许久……有心魔吗?”
白毓咬紧了唇。
“待到此间事了,我会另找时机与他们说清楚,一刀两断。其实修仙也非我本意,我只是……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容潇屈起手指,轻轻叩击剑鞘:“那你喜欢贺逸么?”
白毓飞快地抬起眼,紧接着又收回目光。
“我是医修,没有自保的手段……大师兄待我很好
,门内弟子也很支持我们两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
她说不下去了,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见过我弟弟了吗?”
“见过了,不成气候。”
“他身上气息不对,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白毓正色道,“我问了爹娘,他们说我弟弟连着几周都没有回家,而且方才在屋里见到我们,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仿佛早就知道我们行踪,特意为我们而来。”
“他晚上还会出去,届时我施法追踪,兴许能查到邪修踪迹——但更大的可能,这是邪修针对我们而布下的陷阱。我已用令牌告知了大师兄与向师弟,无名,你非我揽月宗之人,此行危险,去留由你。”
天色已近黄昏,村外林子里渐渐起了雾气,树枝张牙舞爪,纵横交错,像是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
大小姐倚着门,上半身笔直如松,莹白如玉的手指虚虚握着剑鞘,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怎能不去呢。
她和她的剑,都忍了太久了。
.
入夜之后,果真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溜了出来,轻轻掩上门,做贼心虚地环视了一圈,这才走向村外。
贺逸打了个手势,白毓会意,施展起追踪术法,不多时空中便浮现出一条隐隐约约的白线,一直通往村外的树林。
周遭雾气越来越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林间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在雾气中久久萦绕不去。
“这雾有古怪,应该是某种阵法。”贺逸走在最前面,屏息凝神地关注着四周的动静,嘱咐道,“大家都跟紧些,别走散了。”
白毓负责指引方向,紧紧跟在贺逸后面,容潇和向明亮殿后。
越往深处走,林子里就越安静,慢慢的连鸟鸣声都销声匿迹了,落针可闻,甚至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
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硬物,容潇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颗骷髅头。
骷髅头咕噜咕噜滚到一边,空洞的眼睛对准了她,眼眶里蓝色鬼火一闪而过。
紧接着,它居然扯起嘴角,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
容潇皱眉,正想出言提醒,可再一抬眼,前面哪还有贺逸和白毓的影子?
不知不觉间,他们还是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