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修帮不上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坐着,于是打开了刚解锁的第三章 评论区。
他大致摸清楚了,系统给他的任务就是要保证和原著剧情一致,而容潇作为这部小说的主角,必然能安然无恙地活到大结局。
换种说法,系统在为容潇保驾护航。
比如第一个任务看似奇怪,让他拖延容潇回清河剑派的时间,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是救了容潇的命——如果容潇回来太早,与灭门仇人直接对上,以大小姐的性子,定会与清河剑派同生共死。
如果回来太晚,就错过了左子明提供的线索……虽然这些话是故意往大小姐心口捅刀子。
方言修看不了原著,但能通过评论区猜到大概走向。当务之急,是给自己套个马甲,取得容潇的信任。
有什么人说话喜欢故弄玄虚,只说个大概,又能轻而易举让人信服的?
——有了。
第5章 六爻成卦
在方言修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年轻人读书、恋爱、踏入社会,然后结婚生子,再到老去化作一抔黄土——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重复着与亿万万人相似的人生轨迹,平凡而无趣。
但对于方言修而言,那已经是他的求而不得了。
和同龄人比起来,他的前半生简直乏善可陈。凡此种种,不过是“无能为力”四个字。
他出生即患有严重的法洛四联症,医生断言他活不过十岁。父母在要不要救他的问题上产生了争执,最终一场车祸双双殒命,留给他一笔不菲的遗产。
接到父母去世的消息时,方言修冷静得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他淡淡应了句知道了,就再也没有其他反应。前来报信的亲戚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不发一言,直到对方气冲冲地离开。
父母自从他出生后就离了心,干脆把他丢在医院里眼不见心不烦,对他来说,还不如他的管床医生熟悉亲切。
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他撑着窗沿费力地站起来,任凭月光洒在他的额发上。
窗外明月高悬,夜色寂寥,无数星辰隐没在黑暗里,微风送来草木的香气。住院楼下吵吵闹闹,一对父母抱着他们刚出院的小女儿准备回家,而另一端,则是蒙上白布的尸体与嚎啕大哭的儿女。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也就是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世间喧嚣极了,所有人都有归处,哪怕是永恒的死亡——只有他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天地空空,他是断线的风筝,是孤魂野鬼,游荡在其中,却不得其门而入。
他处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所有人隔开,包括他生理学意义上的父母。他无人陪伴,无人关心,哪怕是医生早就预言的死亡,也久候不至。
早该死去的他有惊无险地活到了二十三岁,生日这天,他在网上刷到了一部小说,标准的龙傲天修仙文,没有男主,女主设定非常合他的心意,让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第一章 写,清河剑派大小姐容潇天资卓绝,一袭红衣如骄阳烈火,凭借手里锈迹斑斑的无名铁剑,稳居年轻一代第一人……
奇怪,后面是什么来着?他为何记不清了?
“……大小姐。”他抵住唇咳了几声,“我们接下来去哪?”
容潇把清河剑派的藏珍阁清点了一遍,依然没找出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更深露重,体谅到方言修是个随时都会悄悄去世惊艳所有人的病秧子,大小姐大发慈悲点起了一堆篝火。
穿书以后,关于现代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他只能记起几个特定的场景,比如他听到父母死讯后看向窗外夜空的时候,那种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的感觉太深刻了,以至于其他细节他都想不起来,就像是隔了一层雾气弥漫的玻璃。
容潇的侧脸被火光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边,暂时削去了她身上那股锐利不可直视的剑意,让她的眉眼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方言修看得有些发愣,大小姐身为原著主角,不凶的时候简直漂亮得不像话……比起模糊不清的现世记忆,似乎眼前的世界更加真实。
容潇沉默许久,反问道:“你看起来并不意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方言修咳了声:“这个,你听我解释……”
“我说过,你再骗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方言修:“……”
刚刚谁说大小姐温柔的?撤回!
容潇轻飘飘地扫过来:“昨日我本和你约好了时间出发,因为你突发高烧才推迟了行程……我去你房间找你时,注意到窗户是开着的。”
“昨天睡觉时忘关了,哈哈。”方言修顿时汗流浃背了,“到客栈已经很晚了,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见他还在嘴硬,容潇微微摇了摇头:“你又在撒谎,前半夜窗户分明关得好好的——你问我从何而知?忘了告诉你,前半夜我就在你窗外。”
方言修大脑顿时超出负荷,啪的一声死机了。
容潇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右手搭在无名剑的剑柄上。
把所有疑点联系起来,只有一个可能——
方言修故意生病,让她比预计时间晚了一天回到清河剑派,也因此避开了灭门的凶手。
单看结果似乎是救了她的命,但谁能保证他没有别的心思?况且他又如何提前得知,清河剑派会被灭门?
“我原想你虽然身份可疑,举止怪异,但暂时未表现出什么坏心思,实力也对我构不成威胁,可以留在身边慢慢观察……”她语速很慢,和先前面对左子明咄咄逼人的语气截然不同,仿佛在故意给方言修时间辩解,“但事关清河剑派一百三十七条人命,你若解释不清楚,便休怪我无情了。”
大小姐久居
高位,习惯了面无表情,只是视线轻轻一扫,就自带无形的压迫感。
方言修穿书后的这具身体比他原来的好很多,虽然不能修行但好歹能跑能跳,比他在现代的日子快活多了。他给自己的规划就是抱紧大小姐大腿好好苟命,绝不能就这么憋屈地死在大小姐剑下。
他正准备坦白从宽,系统瞅准时机又跳出来:【为避免原著剧情发生变动,宿主不得对容潇提及穿书以及本系统的存在!】
方言修几乎吐血:“你他妈——”
容潇:“嗯?”
“……对不起大小姐我错了!我摊牌!”
幸好他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
古代人,尤其是修仙小说里面的古代人,最信天道命运那一套,恰好有种职业专门干这个,而且说话从不说全,完美符合他如今的情况——毕竟他只能靠评论区猜个大概。
“其实,我学过算命。”方言修双手合十,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更加真诚,“我算出来此行是大凶之卦,必须晚一天回去才能破解……”
容潇挑挑眉,不置可否:“原来如此,你是七星殿的人。”
天下名门正派唯四大宗马首是瞻,而七星殿位列四大宗,与凌霄宗、清河剑派、揽月宗齐名。不同于其他三宗修炼灵力与剑术,七星殿擅长的是观星测命,根据天道流转推断万事万物的走向——换而言之,算命的。
七星殿对门派内部约束力很弱,弟子基本上都是放养,能修行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运气。就连以北斗七星为号的七位长老,多半也都是挂名的,比如剑庐出身的摇光。
所以方言修给自己编的这个身份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七星殿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它有多少弟子。
方言修僵硬地笑了笑。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嘛。
“你要如何证明?”
方言修悄悄松了口气,幸好他有段时间闲得无聊,想算算自己什么时候死,真的学过一点卜卦之术。
而卜卦的答案,第三章 的评论区已经告诉他了。
他伸手烤着火,心中稍定:“大小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们到清河剑派时天就黑透了,又过了这么久。早已是后半夜,容潇道:“亥时。”
“亥时……”方言修注视着燃烧的篝火,若有所思,“你听,有鸟叫声。”
容潇不明所以。
属于清河剑派的时代在今夜落幕,夜风拂过废墟中的断壁残垣,显得寂寥萧索。不知名的鸟儿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清脆的鸟鸣声在雪原里久久回响。
“先是两声,后是四声,就用这个起卦好了。”
他闭上眼静静听着,梅花易数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年月日与时辰、微风送来的鸟鸣声、迎面走来的人都可以作为起卦的契机。他躺在病床上学过的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没有正经的师父带入门,他算不出天道气运,也算不出自己的终焉何时到来。
只是在这一刻,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灵气富裕,恍惚间他似乎真的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感受到了书中那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上卦为兑下卦为震,再以时辰亥时得到一爻动,震变坤对应西南。而对应五行则是木变土,土生金,正好体卦为兑,也就是用生体……”
容潇难得等他把话说完:“说结论。”
方言修:“去西南方,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具体什么答案他也不知道,反正是第三章 评论区说的。
【终于去新副本了,好耶。】
【西南?之前看武侠小说经常有苗疆的设定,蛊术巫术什么的……】
【楼上的,这里是仙侠小说,你串台了。】
【作者已经两分钟没有更文了,生产队的驴都没有这么歇的!】
【赌五毛钱,新地图肯定和主角灭门有关系。】
“西南方……”容潇沉吟片刻,“揽月宗?”
揽月宗是四大宗里最低调的那一个,几乎到了不问世事的地步,除去必要的宗门交流以外,容潇同他们并无什么交集。
据说他们宗主前不久突破了元婴中期……
“再等两日,”容潇没有立即表态,神色隐没在阴影之中,“我还有些事要做。”
第6章 人皮|面具
“……”
“所以你说先等两天,就是为了大半夜刨别人的坟?”
容潇抬手化出一道水雾,将刚刨出来的棺材清理干净,淡然道:“对。”
因为有清河剑派的庇护,这附近聚集了不少村庄,有活人自然也有死人,此时容潇就轻车熟路摸到了村民的墓地,二话不说开始刨别人的坟。
月黑风高,大小姐着红衣,鬓发散乱,面无表情地站在阴森森的林子里,那模样像极了传说里的美艳女鬼。
寒风吹过,方言修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哆嗦,颤巍巍地问:“为什么啊?”
容潇瞥了他一眼,奇怪道:“你害怕?”
“不可能!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会怕区区一具尸体……”
哗的一声容潇一把掀开棺材,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她却像没事人一样,探头查看里面的尸体。
老人皮肤干瘪,脸色黑青,一只尚未腐烂的眼睛死不瞑目,恰好与方言修对上目光。
“啊啊啊啊——!”
容潇若无其事地合上了棺材板:“这个不行。”
“当然不行啊这种艺术对于现代人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方言修哪见过这种场面,捂住嘴差点当场吐出来,“大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需要找一具与我身形相似的女尸放到清河剑派,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清河剑派大小姐容潇也死在了灭门之中。”容潇示意方言修把尸体埋回去,转身寻找下一个目标,“四大宗之间每月十五日都互通有无,今天是十三,凌霄宗的来使想必已经到附近了。待清河剑派之事传遍天下,其他三宗必定派人来查。”
方言修道:“你怀疑凶手是其他三宗的人?”
容潇随手将头发拢到耳后:“除了四大宗,其他小门派都没有元婴期修士,不过……”
说到这里,她动作一顿,忽然想起左子明的话。
那三人戴着兜帽,明显是有备而来,先是威胁左子明关闭护宗大阵,而后与掌门也就是她爹爹说了什么话……这么看来,他们应当是想要爹爹交出那样东西,被拒绝后才怒而屠了清河剑派满门。
可容潇不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儿,同时也是门派未来的继承人,到底是什么东西,爹爹连她也要瞒着?
“不过什么?”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容潇话音一转,“世人皆知四大宗,可你听说过四神器么?”
方言修蹲在墓碑旁边,一边默念阿弥陀佛,一边兢兢业业地给那具棺材填土:“知道啊,我看过……的话本里提到过,艮山钵、流月琴、七星鼎、定微剑,前两个在凌霄揽月二宗,七星鼎在摇光手上,至于定微剑……”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没见过。”
剑庐的黑色衣袍过于张扬,总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在云沧镇时方言修就先后被四五个人套过近乎,这傻子还以为是自己魅力大,殊不知对方其实是看上了他身上剑庐的标记,想走关系讨把好剑而已。
最终容潇忍无可忍,去云沧镇最有名的铺子定做了一套衣服,重金加急,次日交货——当然大小姐完全没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这会儿他倚着石碑,因他不会绑,及肩长发随意披散着,白色衣摆上沾了不少泥土和不明物体,月色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活脱脱像个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丧尸,手里还拿着用来填土的小木牌……等等,那好像是某个不知名倒霉蛋的墓碑。
容潇心想还是别告诉他了,免得他又一惊一乍的。
“定微剑早就丢了,几百年来都没有下落,连负责保管的清河剑派都说不清它何时丢失的,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影子了。”容潇施了个决,又掀出一口棺材,“这些年定微剑的传闻不少,却没有一件是真,久而久之那些人就对它失去了兴趣,现在它还没有我腰间这把‘陨铁’有名。”
方言修仰起头看她:“所以他们不是为了神器。”
“现有信息太少,推不出。”容潇把问题扔给他,“你既是七星殿弟子,能算算吗?”
方言修:“……”
他不知道,系统没说啊。
不过容潇本就是随口一问,如果算命真的这么神奇,她为何不直接去算凶手的名字呢?
她不信什么天道命运,这世上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大小姐的手握惯了剑,挖起坟来也毫不逊色。很快这片墓地就被她翻了个遍,直到最后一处无名坟冢。
尘埃与细雪一同扬起。
这副棺材里躺着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女,容貌姣好,身上没有其他尸体那么重的腐烂味道,想来是刚死不久。她大睁着眼,涣散的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容潇:“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