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容潇听不懂的字眼,容潇忍不住问他:“这些都是白毓说的?”
“啊?这倒没有。她说宗主没有特别交代我们什么事,看你是剑修,闲暇的时候可以去演武场一起练剑。”
看来段菱杉是彻底撒手不管了。
“也好,”容潇点点头,“明日我尽量探探流月琴的信息,还有……”
棺材里死不瞑目的女尸,带有揽月宗心法特有灵力波动的伤口,以及她无名指上带着的戒指。
她用了人家的尸体,帮人家报仇理所应当。
至于流月琴……如果凶手灭清河剑派是为了神器,那他必定也会对四神器之一的流月琴下手。
如果流月琴已经失窃或是被偷梁换柱,基本上就可以断定,凶手是冲着四神器来的。
只是四神器中三件都有确切下落,流月琴在揽月宗,艮山钵在凌霄宗,七星鼎则在七星之一的摇光手里……难道失传已久的定微剑,真的在清河剑派么?
为何容潇毫不知情?身为掌门的爹爹又知道多少?
房门被人敲响,有过一面之缘的值守弟子推门进来,抱拳行了个礼:“大师兄说,七星殿的开阳长老此时正在我们揽月宗做客,方兄身为七星殿弟子,不如前去见上一面。”
容潇笑出了声,终于出了被方言修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堵回来的恶气。
她差点忘了,今天是十八号。
每月中旬四大宗之间互通有无,凌霄宗来使去了清河剑派,而七星殿的人去揽月宗,非常合理。
因为揽月宗全宗戒严,七星殿的人一直到今天都没走成,也非常合理。
只是某人的挡箭牌不好用了而已。
方言修沉默了一会儿,试图垂死挣扎:“能不去吗?”
“大师兄让我务必把话带到。”
——贺逸到底还是起了疑心。
揽月宗宗主是个不管事的,底下弟子却一个赛一个操心。
方言修捂住胸口:“不行我突然觉得心脏好疼,呼吸不过来,咳咳……”
弟子显然被特意交代过,不为所动:“大师兄已经和开阳长老说过了,开阳长老很惊喜在这里也能遇到七星殿弟子,如果方兄去不了的话,他可以亲自过来。”
方言修面如死灰。
“你不是会算命么?”容潇奇怪道,“你那日给我算,不是挺有鼻子有眼的么?”
方言修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满脸都写着视死如归,不像是去见七星殿的长老,而是去光荣就义:“我那是根据答案倒推过程……哎,算了,俗话说得好,轻舟已撞大冰山……”
他喃喃地补充道:“船到桥头自然沉。”
第11章 泽火革卦
揽月宗崇尚避世绝俗,内部布置简约清雅,开阳的住处也是如此。一室清幽,四壁以青砖砌成,墙面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正中央则是一副后天八卦图。
七星殿以观星测命之术闻名天下,包括掌门在内的几位长老不用本名,而是以北斗七星作为代号,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
开阳在七星中排行第六,已年逾古稀,身穿灰白色的道袍,端着茶杯慢悠悠吹了一口气:“坐吧。”
方言修正襟危坐,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来的路上多次呼唤系统,想让系统给些提示,他已经引起了揽月宗的怀疑,万万不想再招惹一个七星殿。
系统已读不回。
“……开阳前辈找我有事?”方言修小心翼翼道。
开阳放下茶杯,微微笑了笑,青绿色的茶水在杯子里摇摇晃晃,洒出了几滴。
“老夫今早醒来时,发现丢了件东西。”
开阳年事已高,脸上的皱纹掩盖了他年轻时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眼睛却依然英气,精神矍铄。
他慢吞吞道:“你能现场占一卦,猜猜老夫丢的是什么吗?”
方言修沉默。
方言修汗流浃背。
如果放在现代,他就是考试作弊被叫到办公室喝茶的高中生,开阳则是怀疑他作弊但没有证据、于是现场出卷让他重写的教导主任。
在这之前,方言修从没想过做人能这么倒霉,装剑庐弟子碰上渊岳,装七星殿弟子碰上开阳,这世上千千万万人,老天偏就和他过不去。
他在心里骂了贺逸一百遍——为什么就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放过他这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呢?
“小友不要紧张,你来历如何与我七星殿无关,老夫本意也不想插手。”开阳慈祥地笑道,“只是现在非常时期,我们得让揽月宗放心是不是?只要你能算对,老夫就向所有人声明你是我七星殿弟子,如何?”
系统还在装死,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方言修只得硬着头皮道:“行,我试试。”
他接过开阳递
来的毛笔,勉强抑制住指尖的颤抖,在铺开的宣纸上画了一笔。
微风习习,他面前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后天八卦图,相传这是周文王根据伏羲的先天八卦图演化而来,比起后者,它更侧重阴阳交感,动态平衡。
第二笔。
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两畔翠竹摇曳生姿。
院子里桔槔蓄够了水,噔的一声立了起来,水波缓缓荡漾,惊扰池面上粼粼波光。
不知名的鸟儿惊起,轻盈地飞向远方。
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如擂鼓。
第三笔落下,这卦便完成了一半。
壬寅年乙丑月壬辰日,根据天干地支排盘,结合周文王的后天八卦图——
上卦三爻分别为阴阳阳,得兑卦为泽,五行属金。
开阳捋着胡子,道:“继续。”
方言修深吸一口气,右手渐渐没那么抖了。
他想起和大小姐在篝火旁的那一晚,大小姐刚经历了灭门惨案,兴致不高,抱着双腿坐在对面,红色的衣摆比燃烧中的篝火更加明艳。
但大小姐并没有为此郁郁寡欢,很快又质疑起他的身份。
大小姐问他,你要如何证明。
他早就从评论区知道了接下来的目的地是揽月宗,只需要根据答案倒推出来一个坤卦,指向西南方便可。
梅花易数起卦方法繁多复杂,但最常用的始终是年月日时起卦。但在那时情境下,这种起卦方法太过死板,所以他选择了乍然闯入的鸟鸣声——他想好了,如果起卦结果并非指向西南方,他就以他听错了为由,告诉大小姐这卦不作数。
就像做数学大题时他先翻到了后面的答案,答案只给了一个数字作为最终结果,过程则是简简单单一个字:略。
他可以根据答案再算一遍过程,如果最终得到的结果与答案不符,一定是他算错了,只能把过程推翻重来。
可他自己也没想到,那一卦的结果是上兑下震,为周易第十七卦,泽雷随。
而后震变坤——坤为地,在后天八卦中的方位恰好是西南方。
巧合吗?
还是说,他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
毛笔在纸上晕开一道墨迹,开阳也不催促,只是静静观察。
壬寅年乙丑月壬辰日,加上如今的时刻申时——
下卦为阳阴阳,离火卦。
上兑下离,为泽火革卦。
开阳笑容和蔼:“这位小友,你觉得老夫丢的是什么呢?”
方言修缓缓闭上眼,在心中告诫自己:不会错的。
他学了这么久的梅花易数,从没有一刻如今日这般笃定。
“上卦为兑,兑五行属金,代表口舌……兑的卦象是阴阳阳,最上面的阴爻断开,看起来就像上面缺了一个口子,即所谓的‘兑上缺’。”
“至于下面的离卦,”离卦三爻分别为阳阴阳,阳爻是一条完整的横线,阴爻则从中间断开,方言修的手指恰好点在离卦中间的横断处,略一沉吟,“离卦为两个阳爻中间夹了一阴爻,所以说‘离中虚,坎中满’,也就是说这件东西是中空的,而离为火卦,代表红色……”
“所以这件东西的特点就很明显了,由金属矿物制成,上面有个口子,与口舌相关,又是中空,红色……”
说完了这些他抬起眼,看向开阳手里的茶杯,道:“我从进门起就觉得奇怪,前辈喜爱喝茶,但桌上却只有茶杯却没有茶壶——前辈丢的东西,莫不是一个朱砂壶?”
开阳眯了眯眼,没有直接给出答案,继续问:“那你觉得,这个朱砂壶能找回来吗?”
方言修道:“不能。”
“何解?也是从卦象看出来的吗?”
宣纸上的卦象不过区区六笔,却蕴含了诸多天地大道。方言修上一世整天躺在病床上,看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从未真真切切地体会过其中寓意。
曾经他只是把算卦当做消遣的小爱好,来到这个世界却突然发现,他似乎真的能从卦象的寥寥几笔之间,窥见其中流转的大道。
一阴一阳谓之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又或是《道德经》中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本质上其实是一个道理。
“对,”他注意力又回到卦象本身,“我在申时起的卦,得出动爻在三,兑变坎,坎为水卦,克制下面的离火,大凶。”
开阳点点头,依然不置可否:“不错,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没有……等等。”方言修皱了皱眉,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根据体用生克来看,离火克制兑金,也就是体克用,证明最起码在我起卦的时候,卦象为吉——朱砂壶,根本就没有丢。”
开阳抚掌大笑。
“精彩,太精彩了……洛菁,给这位小友倒茶!”
黑衣少女低垂着眉眼从内室走出,她手里端着一个茶壶,颜色深沉华丽,宛如晚霞映照在天际,又似烈火燃烧在炉膛——正是两人讨论了许久到底丢没丢的朱砂壶。
洛菁弯腰为方言修倒茶,小指习惯性在壶底轻轻勾了一下,全程一言不发。
“确实没丢,贺逸告诉老夫,揽月宗来了个人自称是七星殿弟子,老夫就让徒弟把这个茶壶藏了起来,专程在这里等你。”开阳笑道,“敢问小友师从何人?”
“我没有师父。”
方言修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开阳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没事学点三教九流的东西还是有好处的嘛。
开阳颇为遗憾:“可惜我老了,而且已经收了洛菁,要不然还真想……老夫仔细想想,七星里其他几位也没有收徒的意思……”
多说多错,方言修索性不开口。
但开阳就像一个喜欢上课提问的班主任,偏要他开口:“小友,你是如何看待这些卦象的?为何区区六笔,就能推断出这么多事?”
方言修哪里知道,他从前就没好好研究过,现在好像开窍了做对了题目,但他根本说不清过程为何这么写。
他破罐子破摔,又拿出他的万能借口:“天机不可泄露。”
开阳没想到自己的话被堵了回来,不由得愣了愣。
片刻后他轻抚胡须,又笑道:“是老夫冒昧了,小友如此才华,将来的成就必然在老夫之上,这种事用不着老夫提醒。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该说,小友这个度把握的很好。”
方言修:“……”
七星殿原来是这样的吗?只要你会算卦,你和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一家人?
“道家讲究天人合一,认为世间万物本为一体,自然也包括卦者在内。以老夫拙见,万事万物的兴衰互为因果,环环相扣,我今日在揽月宗的池塘里放生一条鱼,来日凌霄宗就可能多出一只灵兽……而这一切,皆有规律可循。”
方言修心想,这不就是蝴蝶效应么。
但古人不懂这个,他说了也是对牛弹琴。
“至于卦象么,就是这种规律的体现。算卦者通过八卦叩问天道,沟通天地气运,从而上下求索这种无形的规律……老夫观小友悟性绝佳,小友这个七星殿弟子的身份,老夫便替天璇掌门认下了。”
开阳递过来一个木牌:“拿着这块身份令牌,以后若遇到难处随时来七星殿,不只是老夫,七星殿任何人看到都会尽力助你。”
方言修道了声谢,他现在确实急需这个。
笑死,他现在身份居然比大小姐高了。
毕竟大小姐还是个黑户呢。
第12章 庄周梦蝶
若说修仙界最卷的是谁,剑修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
揽月宗并非以剑修为主,木系灵根对大自然有天生的亲和力,最适合走医修的路子,比如白毓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但这一届的宗主段菱杉是元婴期的剑修,吸引了不少剑修加入揽月宗,想要拜在段菱杉门下——可段菱杉压根不鸟人,这么多年只收了一个弟子,还是医修。
剑修弟子们只能化悲愤为动力,整日流连在演武场,做着有朝一日被宗主捡走的春秋大梦。
然而当大家都这么想的时候,演武场就没有位置了,等待的时间里他们聊起了八卦,聊着聊着,话题就拐到了前两天来的新人身上。
“那天执勤的恰好是我同门师弟,他说新来的两人一男一女,女的修为比他高他不知道境界,男的就更厉害了,身上完全看不出灵
力……”
“我也听说了,那两人是白毓师姐亲自带过来的,在门口被大师兄当场撞见,好像是大师兄不太想放人,差点吵起来!”
“什么?白师姐和大师兄为了新人打起来了?”
“什么?白师姐和大师兄为博美人一笑,反目成仇了?”
被迫听到了全过程的容潇:“……”
流月琴作为揽月宗至宝,把守森严,她一个外人绝无可能溜进去,必须先搜集足够的信息才行。
她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境界进入人最多的演武场,结果正好见识了一番“谣言是如何炼成的”。
幸好她这张易容过的脸无人认得。
那神秘的新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嘻嘻哈哈一番便过去了。演武台上胜负已分,败者灰溜溜下了台,也加入到聊天之中。
“大师兄果然厉害,这次我又没撑过三招……哎,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师兄那样啊……”
“简单,你学学我们宗主,不问世事一心只管练剑,一天十二时辰有十三个时辰都在练剑,连清河剑派出了那么大的事她都没去,简直吾辈楷模!”
容潇:“……”
胡说,段菱杉明明是偷偷溜出去喝酒了。
“我们剑修向来是这样的,不是无情道胜似无情道,不瞒你说,我在学习传说中一个百年前的剑修大能,现在每天晚上都搂着我的本命剑睡觉。那位大能就是时时刻刻剑不离身,直到有一天他放下了剑,便立马领悟了大道,飞升去了。”
“剑道是这样修成的么?”容潇忍不住说,“剑道剑道,有剑才有道。他既要以剑道飞升,怎可抛下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