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选手稍作调整,比赛继续。”
见室内恢复了安静,裁判提示道。
褚航转头看向球桌,努力将注意力专注拉回到面前的球局上,目光中却掩不住深深担忧。
他俯身,出杆,台球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后,顺利落袋。
比赛仍在继续,似乎一切恢复正常。
可陈廷宇却见褚航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
「尤恩静……她身体不舒服么?」
「还是家里人出了什么意外?」
「她这么着急跑出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越来越多的设想不受控地在褚航脑中飞窜,让他的心神无法安宁。
终于,在又一次台球相撞后,没有了期待中的落袋声。
褚航失了手。
并不是一颗太刁钻的球位。
甚至在出杆前,白球的走位看起来都仍是按照他的预设在进行。
唯有褚航心里清楚,他的球局在几分钟前便已经逐渐失控了,犹如他此刻的思绪。
场上观众遗憾唏嘘了一声。
更换到陈廷宇上场。
路过褚航时,他拍了拍褚航的肩膀,没有多言,以很快的速度解决了场上剩余的台球,成功拿下了这一局。
场上总比分3:3。
褚航丢了一次直接获胜的机会。
进入中场休息,观众们讨论着刚刚的比赛。
有兄弟小声打趣:“阿航刚刚的那杆失误,什么情况?太有失水准了。是偏要让比赛打平,来场决斗不成?”
“也没准是中间有观众离席,打乱了他的节奏吧。”
“不能,阿航一直都是心理素质最好的,什么时候也没见过他慌神啊。”
确实。
这种因一个人而心情慌乱的感觉,以前褚航从没有体验过。
可从尤恩静出现,他已经经历过了数次。
比赛刚一结束,就见褚航收起球杆,到休息的座位上,满脸担忧地找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然而没等几秒钟,又按耐不住心急,直接拨了两次电话,却无人应答。
陈廷宇看得出,褚航的异样是从尤恩静离席那时开始的。
他走到褚航身边,没多说废话,“启哥有蒋西西的电话,应该能联系到尤小姐。”
褚航一愣,他竟慌到连这点都没想到。
他朝陈廷宇点点头,也顾不得解释,立刻起身,大步走向观球区,找到了刘启。
蒋西西的电话也是两遍才接通。
电话里,蒋西西说:“静静刚刚收到了好姐妹依依的病危通知。人已经失去意识昏迷了好几天了,可能、可能……不太乐观……”
蒋西西的声音开始发哑,实在不忍说的太直白。
褚航眸色一沉,问:“尤恩静现在在哪儿?”
由球场出来,尤恩静委托蒋西西帮她在网上找票,她进了家门便直接打包行李,匆忙出了门。
蒋西西:“我刚帮她定了回老家的机票,她已经打车赶去机场了。”
褚航言简意赅:“几点的飞机?哪家公司?”
“5点40,北通航空。”
褚航看了看表——3点05分,由这里赶到机场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似乎还来得及。
在得知情况的一瞬,褚航的心中便已做了决定。
反正想到尤恩静仓皇失措的样子,他也静不下心做其他事,干脆去陪她。
下了这个决心后,褚航的心神反而冷静了许多,开始沉着安排接下来的事。
“好,我知道了,可否麻烦你将尤恩静的座位号发给我?”
蒋西西一惊,“你要去追静静么?”
褚航坚定:“对。”
“好,我马上发给你。”
“谢谢。”
挂下电话后,褚航又给北通航空公打了通电话。以前,他几乎每天都在飞往世界不同地方,参加比赛,因此攒了各个航空公司的会员金卡。这三年,他封闭在公寓中,从没想过,自己的金卡还能有再次派上用场的时候。
火速将一切安排妥当后。
褚航重新走回赛场,对陈廷宇说:“阿宇,我们要速战速决了。”
陈廷宇已经猜到了情况,但为让褚航没有负担,便也没推辞,说:“打快球是我的专长,我可不会手软。”
褚航紧紧将球杆握在手中,说:“放心,我也不会。”
第31章
这一局, 褚航的气势完全不同。
他像只蛰伏已久的猎豹,对猎物极具渴望。
不似前几局那般小心翼翼,在红球堆刚露出一个开口时, 褚航便开始了进攻。
极刁钻的角度,但球进了, 他率先拿了得分机会。
而就从这一杆开始, 台球撞击与落袋的声音便没再停过。
褚航俯身在球桌上,目光如炬盯着面前的台球, 脑中只有两个想法——他要进球,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去见尤恩静。
裁判:“87分。”
“95分。”
最高分又一次被褚航刷新了!
褚航像是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球桌上, 每一次出杆都极其干脆, 且速度越来越快。
场上观众爆发掌声。
而在掌声还没完全停之前, 褚航就已经选好了目标, 再次进了一颗红球。
“要破百了吗?”
观众们已经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
褚航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仅思考一瞬,便弯身, 对准了分值最高的黑球, 出杆——
“103分!”
掌声雷动!场内的气氛沸腾起来!
众人脸上都露出兴奋表情。
胜负已定, 桌上只剩下一颗红球,对手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陈廷宇抱臂坐在选手的休息椅上, 脸上带着欣慰笑意。
这才是褚航该有的实力,若非刚刚那一局的失误, 这场球早就有了决断。
那个可以打出一杆破百、一杆清台的褚航, 回来了,他还是他,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褚航并不恋战,他快速解决了桌上剩下的所有球,赢得了比赛。
所有的观众都站起来为褚航鼓掌喝彩。
陈廷宇走上前,与他握手,玩笑说:“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师弟。”
褚航顾不得享受赢球的喜悦,焦急都写在脸上。
他看了看特意从各地赶来看球的俱乐部兄弟们,刚要开口对陈廷宇说什么。
却见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这边交给我,你去办你的事。”
褚航抿唇点点头,“谢了兄弟。“
说完,他深深向观众席鞠了一躬,遂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
——
北港机场一如既往的繁忙热闹。
尤恩静托蒋西西买了最早一班飞往老家南岭的飞机票,她只打包了简单的生活必需品便匆匆打车赶往机场,自助办理登机手续、接受安检,麻木的完成一项项流程。
此刻,她呆坐在候机厅仍觉得神志恍惚,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她身前不远处是拥挤吵闹的长队,每个旅客脸上都带着或是兴奋或是期待的神情,早早等在登机口。
尤恩静是个异类,她双眼空洞而无神地注视着手机,与眼前的热闹格格不入。
依依始终没有回复她的微信留言。
聊天对话框的最新信息来自依依的母亲——
“恩静,我是陈阿姨。依依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是她的幸运,我不想让你们之间的友谊留有遗憾,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依依生了重病,已经昏迷数日,目前全靠机器在维持生命体征,医生说她时日已经不多了。如果你想再见她一面的话,我们在南岭中心医院。”
一段文字,尤恩静反复读了数次,她多希望自己只是看错了,或是误解了,可无论再怎么
努力也无法改变屏幕上的内容。
朋友圈里还有依依几周前发的照片,她看起来那么健康,笑得那么甜美。她挺过了生病与截肢的痛苦,那么顽强勇敢的女孩,大好的人生才刚绽放出光彩,她怎么会、怎么可能如此突然就要陨落?!
尤恩静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
她的眼睛很胀很酸,可仍坚持着不让情绪崩溃,仿佛如此便能多骗自己一会儿。
“飞往南岭的N3955航班即将起飞,登机口将在20分钟内关闭,请还未登机的旅客立即到D20办理登机。”
突然响起的播报让尤恩静猛然回神,这才注意到排在登机口的热闹队伍已经不见了。
她紧忙站起身赶往登机口,将登机牌与身份证递给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扫了尤恩静的登机牌后,稍疑惑一瞬,随后笑说:“尤女士,感谢您购买升舱服务,您的座位号有变化,我这里重新给您出一张登机牌。”
说着,工作人员便将新的登机牌递给了尤恩静。
她愣了愣,犹豫着没有接:“我没有选择过升舱服务,会不会搞错了?”
工作人员再次看了看系统,正要再开口,尤恩静却突然听身后传来声音——
“没有错。”
她回过头,对上一双盛满担忧的漆黑眼眸。
褚航的胸口还因呼吸不稳而上下起伏着,他是一路疾走过来的,额头也有细密的汗珠,
“是我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要求办理的升舱。”
尤恩静吃惊,“你……你怎么……”
“我要回老家看看父母,顺路。”
说着,他把自己的登机牌和身份证也递给工作人员,尽快办理登机。
然后保持淡然,继续解释说:“升舱是以前跑比赛时积攒的里程换的,不用挂心。”
他早在路上想好了说辞,避免让尤恩静觉得负担。
航空公司的里程数只能给本人使用,褚航的票是积分兑换的,但尤恩静的升舱却是要单独交费。
工作人员稍抬了抬眼,识趣保持沉默没有拆穿。
“但是,你不是在和阿宇比赛么?”
“赢了,4比3。”
应该没有其他让她多虑的问题了吧?
褚航接过了工作人员递还的登机牌和身份证,看向尤恩静:“先上飞机再说吧。”
——
借口说是顺路回家,但褚航还穿着比赛时的衣服,身上除了手机钱包,什么行李都没带,明显是从练球室直接跑来,为了赶这同一航班的。
尤恩静猜得出褚航知道了依依的事情,他对此也没多加遮掩。
待飞机平稳起飞后,褚航轻声开口:“我听说了齐南依的事情,我也感到很痛心……”
尤恩静正失神看着窗外,听褚航说出依依的全名,略带惊讶地转过头,“你知道她的名字……?”
褚航:“嗯,上高中时…听说过。”
依依与尤恩静和褚航是念同一所高中的。依依虽然比他们大了两岁,但曾因治病留过一级,所以只比他们高一年级。
褚航曾在课间碰到过尤恩静与依依一起去小卖部,有长袖校服的遮掩,褚航当时并未察觉依依的不同。
直到走远后,与褚航走在一起的男同学,忍不住小声说:“你刚看到了吗?那是齐南依,右臂截肢了。”
男同学在手臂上比划了一下位置,“好像是从这里就没了,听说是小时候得了骨癌,切掉了,真可怜……”
在高中校园这个微型社会里。
除去那些相貌好、成绩好、有特长的风云人物外,能让全校师生都多留意的,就是依依这种“与众不同”的人了。
印象里,齐南依虽然身有残疾,但看起来很开朗、乐观,和尤恩静走在一起时有说有笑。
所以若不是同学告知,褚航大概不会对这个女生留有特殊的印象。
因在校时间不长,褚航对高中的人和事印象都有些模糊了,今天突然听到蒋西西提起,才在记忆深处想起这件事。
而褚航也忽然理解了尤恩静为何在看到他的阴郁与封闭时,那么想拽他出来。因为她的朋友依依曾那样乐观地生活,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尤恩静的心态。
褚航小心翼翼询问:“她…是曾经的病又复发了吗?”
尤恩静慢慢摇摇头。
随后她沉默了片刻,吸了吸气,说:“陈阿姨说,是突发性病毒感染,可能是和男朋友出远门旅游的时候,不知怎么感染了病毒,回来后就开始发烧、抽搐,她的免疫系统本来就很弱,病毒感染很快蔓延,引发了…败血症……”
她的声音越说越弱,到后来哑到几乎听不到最后的几个音节……
依依被骨癌折磨过数年,免疫系统受到很大损害。
一场对普通人来说挺一挺就能过去的病,对依依来说都可能致命。所以她的家人一直给她极致的呵护,却不想,她稳定健康的度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出了岔子。
尤恩静脑中又浮现出依依的笑脸以及与她分享恋情时兴奋不已的声音。她感到一阵心绞痛,继而眼睛酸胀难忍。
她别过头重新去看窗外皑皑白云,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褚航本只是想多了解些情况,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结果问了这么蠢的问题,让尤恩静亲口说出来,字字句句都在扎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