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恩静在强撑着情绪,让自己不崩溃。
但对即将要面临的,可能要失去好朋友的恐惧,以及对现状无能无力的无助,深深包裹着尤恩静。她双手抱臂,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努力绷住最后一根弦,用她的勇敢和坚毅做抵抗。
褚航看在眼里,愧疚、心疼与担忧都印在眉间。
良久后,见尤恩静的情绪稍平复了一些。
褚航点了份餐食和一杯热牛奶给她。
尤恩静能理解褚航的好意,小声说了句“谢谢”,却依旧呆坐着,没有动。
褚航劝慰:“我明白你现在很焦虑、心情不好,但还是要多少吃点东西。下了飞机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要保证体力。“
尤恩静的眼眸动动,看向褚航。
那双总是明亮有神的双眼,此刻是黯然无光,让褚航的心跟着揪在一起。
他定定气,声音低低的,语气温柔却又带着坚定,
“你的朋友还在等你见她,不是么?你不能在这时就泄气。”
尤恩静到底还是没吃下几口东西,但好在把热牛奶都喝了。
褚航把毯子盖在她身上,劝她休息一会,保存体力。
尤恩静没抵抗,她闭上眼,睫毛却在不断颤动着,然后眼角逐渐变得湿润。
好不容易看她呼吸逐渐平静,像是有了睡意。
可没过多久,就见她又猛然睁开眼。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慌张看向褚航,问:“还有多久到?”
褚航看看时间,说:“三个小时。”
尤恩静垂下眼眸,神情中露出深深的失望,无力地嘟囔,
“我太慢了……”
每在这个飞机上度过一秒,尤恩静便觉得离依依仿佛更远了一步。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慢,总是依依在等她,
帮依依完成梦想也是,现在仍是……
第32章
尤恩静梦见依依了。
她梦见小时候的依依穿着镶着碎钻的白色礼服, 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的样子。
灯光照射在她礼服上,碎钻闪闪发光,可却不如她明媚的笑脸耀眼。
画面忽然一转, 14岁的依依出现在尤恩静眼前,那时的她已经截肢了。
她用机械手臂拍拍心疼得要哭的小尤恩静, 眨眨眼笑说:“我戴上了它, 小区里那帮总捣蛋的小混球,谁还敢欺负我们?”
尤恩静唯一见依依露出沮丧神情, 是她发现自己不能像从前一样灵活地弹钢琴的时候。
她的眼眶都红了, 不舍地抚摸着钢琴琴键。
然后用力吸了吸气, 压下所有的委屈, 朝尤恩静坚强笑笑, 说:“康复师和我说, 义肢的技术在进步, 总有一天会有可以灵活弹琴的假肢
的,对吧, 静静。”
尤恩静看着依依眼中闪烁的泪花,像给她承诺般重重点头, “会的。”
后来, 尤恩静陪伴在依依身边, 在她遭受异样眼光时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自信仰起头, 受到不公平待遇时替她挺身而出。
尤恩静陪着依依做康复训练,为她每次能完成一项新的成就而欢欣雀跃。
依依是那样坚强阳光的存在, 她值得绽放的人生, 值得重拾梦想的机会,而尤恩静要帮她做到。
她一直再为对依依的承诺而努力, 那是她的梦想也是依依的梦想。
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学成归来,成了一名医疗器械工程师,加入最好的团队,研发最新的脑控手臂。
她离目标明明已经那么近,那么近了,依依却怎么离她越来越远了呢?
梦里,尤恩静在追赶依依,可不知为何不论她怎样拼命奔跑,依依的身影都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一片白色苍茫中……
尤恩静蓦地从梦中惊醒!
她慌张地询问褚航:“还有多久到?”
“三个小时。”
“我太慢了……”尤恩静低喃,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无助深深包裹着她,她很怕自己抓不住依依了。
……
九月末的南岭夜晚是潮湿黏腻的,偶尔有早秋的风吹过,只带来转瞬即逝的舒适,于事无补。
褚航佩戴着义肢的右腿被胶套与厚重接触仓包裹,难以透气,而感到极其闷热,一出机场他的额头便渗了一层汗。
尤恩静也不例外,感到心闷气短,加上机场总是乱糟糟的有行人与拥挤车辆,她心中的焦躁更多了一些。
出发的时候太紧急,尤恩静到这时才想起忘了约接机的车。
机场附近总是特别繁忙,附近看不到一辆空车,她皱眉掏出手机,正打算在网上叫车,就听身侧的褚航说:“我约了车,就在那边,送你过去。”
尤恩静点点头,随他上车,从繁乱中抽离。
司机招呼:“褚先生,您好,请问我们去哪儿?”
褚航看向尤恩静,简短问:“哪家医院?”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尤恩静语气焦急:“南岭中心医院,麻烦师傅开快点。”
说完她不忘转头向褚航,说:“谢谢。”
“不谢,你的事要紧。”
褚航早在去北港机场的路上,就为这全程做好了心理建设。
无论发生什么,他会一直陪在尤恩静身边,支持她,陪她度过这次风浪。
小轿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厢内温度适宜,司机放着轻柔的音乐,越远离机场,周遭越平静下来。
南岭是个宁静祥和的小城市,不比北港那般繁华热闹。
以往每次回家,尤恩静都觉得家乡能让她忙碌的生活得到短暂的休憩,让她心安。
但这次不同,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灯火那般温馨明亮,都与她无关。
尤恩静是心急的,恨不得下一秒车就能到达医院,冲向依依身边。
可同时,越靠近医院,她便越止不住地去设想医院内的场景,继而被深深恐慌笼罩。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缠,让她的胸口被巨石堵住,呼吸都显得短促。
两个人坐在后排座中,保持着安静。
距离很近,褚航不时便听见尤恩静不自觉的叹息,可她只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注视着窗外,握紧的拳头与紧绷的下颌暴露出她在强撑。
褚航看向她的侧脸,眉头紧紧锁着,为她感到心疼。
……
不久后,小轿车在南岭中心医院的门前停下。
尤恩静片刻没有耽搁,紧紧抓住背包,又说了句“谢谢”便匆忙下车,冲进医院大楼。
尤恩静找到了「ICU重症监护区」的红色指示牌,心跳在不受控的加速。
夜晚的医院大厅幽静空旷,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冰冷的白织灯光令人感到窒息。
积攒了一路的恐慌在这时到达顶峰,狠狠冲击着尤恩静强撑的倔犟。
她知道自己害怕了,她怕听到最糟糕的消息。她的脑中开始不断地冒出假想的重症监控室内的场景,明明距离依依只有几步远了、明明她心急如焚,但身体却在这一刻不受控地发抖,脚步也愈发地沉重……
“不要胡思乱想,尤恩静,里面的人还在等你。”
褚航再一次出现在她身侧,声音低沉有力。
尤恩静看向他,眼眸闪烁,交错着复杂的情绪。
褚航从未见过这样惊慌无措的尤恩静,他的心脏在随着她隐隐作痛,但现在是她最需要勇气的时候。
褚航暗暗压制住同样的不安,坚定说:“我陪你一起进去。”
……
依依的父母在ICU门前守候着女儿,他们的眼睛都红肿的不成样子,充满血丝,头发与衣着都像是几日也没有打理过。
两个人都在事业单位工作,平日里为人处事光鲜得体。
在尤恩静的印象里,他们都是坚韧乐观的人,这也是依依在渡过病痛与截肢的折磨后,仍能保持开朗的原因。
可此刻,这对父母想被生活一波波的打击抽干了所有的气血,只剩下最后的一点力气在这人世间游荡。
大概是眼泪流光了,力气也消耗殆尽了,依依父母在看向尤恩静时,眼神满是哀伤与绝望。
连站起身都像耗尽了精力,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人心碎。
齐叔叔没有说话,起身走向护士站说明情况,申请探视。
这个曾给过依依无限依靠与安全感的父亲,在她生病时冲在前面的勇敢男人,此刻走起路来软绵绵的像随时会因力气耗干而倒地。
陈阿姨眼圈胀得通红,嘴唇颤抖了几下,声音低哑绝望:“静静,依依、依依就在里面,你快去看看她,阿姨怎么都叫不醒她了……”
她颤抖抓着尤恩静的手,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满眼的恳求。
泪水趁尤恩静不注意,在一瞬间盈满了眼眶,却在掉落前就被她一把抹去。
她不想认!!
尤恩静紧紧回握住陈阿姨的冰凉的手,把自己微弱的温度传给她。
她的声音颤抖着:“我这就去看她,阿姨,我们一定还有办法的!”
在路上尤恩静便做好了决定,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哪怕再去借钱,也要保住依依的性命。
只要依依还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尤恩静随护士做了全身的消毒,焦急换上了隔离的衣服与鞋套,走进icu病房。
病床上的病人们被面罩遮挡着大半张脸,身上接满了各种器械的线。
整个房内,除了器械发出的冰冷滴答声,一片沉寂,令人心慌。
尤恩静紧咬着牙,克制着慌张,缓步经过每一张床位,然后终于在角落的那张病床上,看到了依依。
几周前还与男朋友出游,在照片中鲜活亮丽,笑容甜美的依依,此刻已经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她躺在病床上,脸上带着氧气面罩,浑身各处也都连着机器。
在病魔折磨下,她瘦弱、惨白的像一撕就碎的白纸,静静躺在那里,等待从这人世间解脱。
尤恩静的心似乎是被人反复揉搓了数次,然后摔在地上,狠狠地踩踏。
她疼得快要不能呼吸,却强装着淡定,艰难地发出断断续续得音节,一声声地轻唤着:“依依、依依……”,祈求得到一个回应。
可除了机械的滴答声,房内没有任何回应。
依依此刻陷入昏迷,没有意识,听不到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周遭冰冷的器械像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剩余的连接。
可尤恩静仍不甘心,她紧紧注视着依依,不停地说话,声
音越来越哽咽——
“依依……我是静静,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你还记得我们共同的愿望吗?我说过要帮你重新走上舞台弹琴的,我们已经离那个目标很近、很近了……你相信我,不要放弃好不好……?”
奔涌的泪水糊住视线,让眼前的依依变得模糊。
病房冰冷的白色灯光与苍白得依依融为一体,变成尤恩静眼中那片白色苍茫……
好似她在飞机上的那个梦,她感到彻骨的冰寒,像是要抓不住依依了。
尤恩静惊慌地擦掉眼泪,把依依看得清楚些,不让她消失。
她坐在依依地床边,声音沙哑到几近哀求:“依依,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慢了,我没能早点来看你,也没能早点帮你实现梦想……那么多的苦痛你都坚持下来了,这次也不要放弃好吗……?”
这时,身后传来护士的轻声提示:“探视时间快到了。”
尤恩静摇晃着站起身,视线仍一寸没有离开依依,“我不会放弃你的,依依,我一定能找出办法的,等我……再等等我!”
第33章
褚航坐在ICU病房外的等候区等尤恩静。
他紧簇着眉头, 认真地在查阅关于败血症的病例,将国内有名的医院与专家都记录下来,打算明日一早就打电话挨个咨询。
赶飞机时太急, 褚航只带了一张日常用的银行卡在身上。
他上网转了些钱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他强烈的渴望挽救依依, 不单是因为尤恩静, 只是出于对一个勇敢而乐观的生命最单纯的怜惜。
探视时间很快就到了。
尤恩静从病房内出来,脸颊还带着明显泪痕。
担心自己的状态会影响到依依父母, 她伸手用力抹了把脸, 又沉了沉气, 才走回等待区。
见她出来, 褚航与依依的父母皆急切地站起了身。
陈阿姨焦急抓住尤恩静的胳膊, 颤抖着询问:“怎么样, 静静, 依依、依依她睁开眼看你了吗?”
明知道尤恩静不是医生,没有妙手回春的神力。
但这对父母还是忍不住心底对奇迹的渴望,
在这个时刻,一丁点的希望也像救命稻草。
一股悲痛又涌上心头, 尤恩静忍着鼻酸摇了摇头。
依依父母眼中的期待, 又被残忍浇熄, 陷入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