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雾没有筑基,虽说体质还行,但还没资格身轻如燕御剑飞行。她选了几个踮脚的地方,调整气息,靠内劲蹬上屋顶。最后关键处,还要紧急扒拉,免得掉下去。
扑腾几下,总算站稳脚跟,到钱洛清近前坐下。
钱洛清看着她,摇头晃脑:“林道友,你不行啊。看我,我才十五岁,已经筑基了哦。我这儿有一套修行指南,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送给你。”
她对林曦雾印象很好,笑着继续和她拉近距离。
“哎,我忘了问你,你的灵根有哪些?”
林曦雾斟酌片刻,如实回答道:“我是单一金灵根。”
钱洛清先是大惊,又是大怒:“你既有如此好的天赋,为何惰于修行,年过十八才至练气。你看,连我都筑基了。”
少女俏声说话,隐隐有炫耀的意味在里面。
钱洛清的意思很明确,也正中林曦雾下怀,她凝眸发问:“大小姐是何灵根?”
“五灵根。”钱洛清骄傲地昂起脑袋,“哼”了一声,“厉害吧,五灵根筑基,和其余修士的差别就没那么明显。师尊得知我筑基的时候,可是把他的私人花舟借给我,带我环游了圈东海岛呢。”
和林芷柔一样,是五灵根。林曦雾弯弯眉眼,凝结的眸光中流露一丝怀念。
这并不是多好的资质,钱府许久没出过有仙根的子嗣,好容易有了一个,偏偏还是最差的根骨,难怪李夫人会病急乱投医。
“钱小姐对自己的根骨看法如何?”林曦雾打量钱洛清的脸色。
钱洛清不明所以:“有什么看法?挺好的啊,虽然是累赘,但又不会让我无法修行。”
她看上去并未把自己的灵根低人一等放在心上,更不会去和邪魔外道同流合污。
“林道友,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钱洛清半天没听到林曦雾回复,警觉扭头,盯着林曦雾直瞅。
林曦雾偏过头,与钱洛清四目相对:“假如说,我有办法给钱小姐换灵根呢?”
钱洛清神色骤变。
“林道友,你在说什么?更换灵根乃是邪术,天地不容。”她拉远与林曦雾之间的距离,试图和邪修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还没来得及撤,手被抓住。
屋顶无人查看,刚巧避人耳目。
林曦雾凑到钱洛清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钱小姐,李夫人与邪修勾结,要置换你和钱嫣儿灵根之事,你可清楚?”
“!!”
顾无琢到达客厅时,李夫人已等候多时。她姿态优雅地坐在客位,桌上摆了个食盒。见到顾无琢,热情地请他主位就座。
钱嫣儿正抱着花皮球,在李夫人膝下自得地玩耍。李夫人面带微笑,见到顾无琢后,朝身旁的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得令,上前夺走钱嫣儿的玩具。女娃的球被抢走,眨着懵懂的大眼睛,要哭不哭。
“仙长的眼睛,可是有什么不适?”李夫人看向顾无琢,关切地询问。
“我虽目不能视,但有神识探查,与双目健全者并无不同。”顾无琢沉声道。他的语气攀上冷意,似是心情不佳。
长指抚上布绫时,又带了抹柔和:“此物是久别重逢,师妹送的礼物。”
他转向钱嫣儿的方向,神识探出,粗略进行探查。
钱嫣儿不哭不闹,呆愣愣地看向顾无琢。
“她的母亲是谁?”顾无琢问。
李夫人:“是一名妾室,生她的时候,难产走了。仙长,仙子说,此女灵根极为特殊,若如步入修行之道,可一日千里,寻常人望尘莫及,当真如此?”
顾无琢藏在白绫下的双眼睁开,微微眯起。
“她的母亲乃是妖物,生出她时将妖丹藏匿其身,让她的灵根被妖气包裹。”
李夫人神情严肃:“那个家伙……”
顾无琢将手一抬,长指曲起,无声地捏出一个法诀:“如果夫人想去掉小小姐灵根上的妖气,便需要我对她的母亲作法,由她本人收回。不然,钱小姐恐怕会在仪式过程中出事,性命不保。”
李夫人脸色沉重,恨恨看向钱嫣儿,深深吸了口气:“钱三,把小小姐看管起来,莫要让她逃出去接近大小姐。”
管事上前,答应一声,拽过女娃的胳膊,将她带离房间。钱嫣儿不哭不闹,乖乖跟着。
李夫人又朝顾无琢失礼:“愚妇只是一届凡人,能抓到那女妖,全靠仙长的同门出手。如今那位仙子在外未归,我怕控制不住她,还请仙长与我同行。”
“仙长往这边请。”她挥退仆从,拿起桌上的食盒,独自引领顾无琢。
暗道就开在钱府老爷的书房中,李夫人如入无人之境,完全不担心被丈夫发现。她拧开机关,摆满书册的木架墙往两旁分开,露出藏在后面隐蔽的暗门。
暗门之内,是蜿蜒向下的石阶。
漆黑的石阶,以及两侧不断延伸的墙壁上,刻画有神秘莫测的镇妖符文,密密麻麻布满四面空间,伴随暗门关闭,图案仿佛活了过来,散发明亮的金色光。
暗道尽头,吊着个人形的生物。她的双手被铁链绑住,半悬空地挂在墙面上,浑身是伤。听到动静,无力地抬头,露出双泛金的,瞳仁细长如蛇的眼睛。
女子身下,放有一只大铁笼,里面的男人胡须长而凌乱,好久不曾打理过。
他的神情惊恐狂乱,看到李夫人,绝望地大叫:“心儿,心儿求您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都是这个女人勾引我,要不是她,我根本不会犯下此等错事。”
“仙长,钱嫣儿的母亲就是她。”李夫人对妖女心存警惕,害怕她暴起伤人,站得稍远,“我不如你们法通天地,只听凭吩咐行事,想让我做什么,随时与我说便是。”
顾无琢站在女妖身旁,脸上神色分毫不变,仿佛根本不曾听闻那些惨叫:“原来如此。”
“她已被抓住,不过是靠仅存的妖力在负隅顽抗,处理起来并不麻烦。仪式需要在此女身边进行,且替换灵根的二位必须在场,耗时半日,李夫人准备何时开始交换?”
“在她身边么……”李夫人念念有词,“这下可不妙,要是被洛清发现,一定会埋怨我太过心狠。”
她低下头思量一番,问道:“仙长,换取灵根时,是否需要洛清保持清醒?”
顾无琢摇头。
李夫人当即展颜:“那便好了,洛清贪睡,自从苍陵仙府归家之后,经常因为晚起误了早饭时辰。明日中午过后,我会派人来请仙长。”
顾无琢点头,二人商量完毕。离开暗道前,李夫人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粗面满头,丢进铁笼子:“吃吧。”
语气藏着不耐,送完食物后,转身便走。
暗道上布有隔音的术法,内里的声音不曾传出分毫。顾无琢离开暗门,简单将所知所闻梳理一遍后,走上返程,很快回到客房。
刚开门,就撞上等了他不知道多久的林曦雾。
林曦雾蹲在门口,满脸的怨念。顾无琢出现后,情不自禁扬起眉间,露出如见天光的表情:“师兄,你都干了些什么?”
碍于有旁人在,直呼其名对顾无琢的名声不好,林曦雾特意改动称呼。
林曦雾抬手一指,指向房间里四面不透风,连声音都隔绝得严严实实的结界。
钱洛清正被关在里面,已经放弃锤砸敲喊等自救的动作,缩在角落里,憋屈地抹着眼泪。
“她刚刚想对你动手。”顾无琢平铺直述,阐明事实。
他没立刻杀钱洛清,已经是顾及林曦雾的反应了。
戾气冲击识海,语气中隐隐透出凉薄之意,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方才急急住口。
顾无琢不提还好,一提,林曦雾顿时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事,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钱小姐是反应过激了,但突然出现一个结界,把她严严实实包起来,然后传送到客房,这也太吓人了。”
钱洛清听到林曦雾和她说,李夫人想要交换她和钱嫣儿的灵根时,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认定林曦雾在污蔑李夫人。
“你说谎!”钱洛清想也不想,一掌拍过来。
林曦雾修为毕竟要差一档,躲闪不及,只能抬手格挡。眼看就要被打到,一股劲风袭来,将两人隔开,同时掀飞了钱洛清。
再之后,就是钱洛清被关进结界。结界设计精巧,无论钱洛清说什么,都不会传到外界,只会嗡嗡嗡尽数灌入她耳中。她的怒火烟消云散,与林曦雾大眼瞪小眼,上演无声哑剧。
“钱小姐突然受到冲击,接受不了很正常。”林曦雾很理解钱洛清,“再说,一巴掌而已,又没有打脸。”
“但你这……也……”林曦雾扭头,看向跪坐在结界中,又开始激动敲砸凝着黑气的结界壁的钱洛清,终究没忍住“噗”一下笑出声。
“这也太……哈哈哈……太让人不知所措了。”
林曦雾忍了全程,在最后破了功。看到钱洛清的脸色更差,连声咳嗽,试图压住嘴角笑容。
“快放人啦,你看她都哭成什么样了。”林曦雾牵住顾无琢的袖角,无意识一顿摇,“师兄,放人。”
顾无琢走进客房中,反手合门,解了静音的术法:“钱小姐,激动完了吗?”
钱洛清跪在结界里,泪眼朦胧地瞪林曦雾:“谁让她污蔑我母亲的,我母亲不过是凡间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会与邪修有染?我不相信。”
“她说的话不假,你要是心存疑虑,就自己看。”顾无琢掌心向上,翻出颗留影玉佩,抛掷半空。
留影玉甫一脱手,清晰地投射出顾无琢此前的经历。
他看不见,干脆以由上至下的角度,把发生的一切尽数收录。
钱洛清原本一脸的愤怒,看清留影中的人物形象后,怒火迅速被惊愕取代。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看着母亲一反往日慈祥的姿态,粗暴地对待小妹,走入暗道。
看到笼内的脏乱男人,听到他的求饶后,更是愕然:“那、那个男人是……”
钱洛清呼吸急促,很艰难地接受所见到的一切。
“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钱洛清花了许多时间,终于说出话来。
“他懦弱且无能,从我记事起,就常常喝醉酒,染一身病从花柳巷回来。嚷嚷得满府不宁,我被他从梦中吵醒的时候,却总是看见母亲指挥张妈妈和钱三,拿起棍棒,把他赶到客房锁起来的场景,所以,我讨厌他,却从来不怕他。”
“从几年前,他就常常许久不归。因此,此次回来没见着他,我以为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离家逍遥,没曾想被阿母关了起来。”
林曦雾又拽了拽顾无琢的袖口:“她相信了,你先放人。”
顾无琢捏起法诀,手势快速变换后,缠绕黑气的结界消失无踪。
哪怕结界消失,钱洛清依然维持头枕膝盖的姿势。她蜷缩着身子,不停地瑟缩发抖。
“阿母,阿母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又怎么会用我妹妹的灵根呢?我明明过得很好,我明明每次寄信都会和阿母说我的修行路很顺,让她不用担心。”
林曦雾离开顾无琢,来到钱洛清身边,伸手搭在她肩上。
她好歹也在修真界生活过半年,对于修行邪术的条例勉强了解些,话语温吞,却没有刻意委婉。
“李夫人所犯条例,应当不止有关修真界。其囚禁凡人,且主动联系邪修,皆触犯凡界条例。在仙门对其进行惩处前,会交与知州先一步判决。”
“钱小姐,你打算如何?”
林曦雾半蹲下来,任钱洛清满目仓惶,惊惧地抓住自己的手。钱洛清还没听完,立时拼命摇头。
“林道友,那位道长,这件事与你们无关。”钱洛清颤声祈求,“我会解决此事,二位可否不要再管?”
林曦雾又想到在推演剧情中的那片火海,如若不是顾无琢动的手,那钱府必然被什么人盯上。一旦他们离开,事态便会与原定轨迹无异,所有人十死无生。
“府邸除去李夫人捉拿的那只女妖,还有其余的邪阵。”林曦雾想着顾无琢对她说过的话,缓声说,“我们离开后,你不会有时间带母亲逃走。就算能踏出钱府的门,与她合作的邪修难道会放过你们吗?”
其实这些话,由顾无琢来说更好,他才是真正有能力出手的人。林曦雾人微言轻,只该在他身后做捧哏的。可偏生从头到尾,他都一言不发,林曦雾只能越俎代庖,讲几句话引导计划发展。
“可是!”
“夫人还没来得及动手。”林曦雾提醒钱洛清。
“此地虽然阴煞之气极重,但并无业障,即使败露,也有从轻发落的可能。与其在这里心急,倒不如直接将此事告知苍陵仙府,让他们立刻派人过来,趁一切还未变遭之前进行处理。”
她在被顾无琢捅了一剑后,趁着伤势未愈,将乾元门的门规戒律好好看了一遍。如今再度回忆,竟能顺利地找出凡人勾结邪修的处置方案,提议补救措施。
这个世界的背景,虽然与她认知中的古代很像,儒释道经文亦有不少,却不似林曦雾书中读到的那般迂腐,没有“亲亲相隐”的概念。揭露李夫人为恶之事,无论是钱洛清来做,还是她来做,并无区别。
林曦雾尽可能柔声细语,钱洛清却像是被刺激到般,回身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想让我出卖阿母?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