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玚带孩子的经验丰富,带崽崽的经验更丰富。他走过去蹲到闹脾气的小孩面前,向她伸手,语气温柔道:“叔叔带你去儿童乐园,好不好?”
崽崽眼睛一亮,问他,“可以带猫咪吗?”
“不可以哦,里面只允许小朋友玩。”
“好吧。”她把书包丢到了一边。
成功将小孩哄骗上了车,张玚继续煞有其事道:“这个乐园是不可以大人陪同的哦,我们只能在门口等,到时候会有哥哥姐姐把你领进去,等你结束,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们。”
如此圆滑又自然的欺骗,柏恩内心不禁充满了钦佩,徐献清留下他帮忙带孩子,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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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门口。
崽崽第一百遍提醒柏恩,“你千万别忘记我。”
柏恩摸了摸她的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忘记,然后目送她不情不愿地被老师领进去。
这里的每一个教室都有监控,家长能够从手机上看到小朋友的情况。崽崽的新班级一共有十个人,有一半人坐在椅子上哭。
但是她没哭。
柏恩看见了有一个小女孩向她示好,向她分享了自己积木,崽崽将那些积木推开了,小女孩哭着去找了老师。
她磨了磨牙,真是小混蛋。
幸好之后老师又笑盈盈地过来协调了她们的关系,两个小朋友终于安分地坐在一起涂鸦,两个毛绒绒的脑袋碰在一起。
很好,很和谐。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柏恩看了一上午,看她中午连饭都乖乖吃了,顿时感觉浑身一轻,她终于要迎来久违的单身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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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园下午三点放学,柏恩提前去校门口接她。随着轻扬的放学乐曲响起,一个个豆丁大的小朋友鱼贯而出。
柏恩远远地就看见缀在后面的崽崽,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前面的同伴,像看一群无知的羊羔。
柏恩轻咳一声,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妈妈,张叔叔是不是骗了我,这根本不是儿童乐园。”她的小手抓紧柏恩的手,软乎乎的,像块棉花糖。
“……为什么这么说?”
“一点意思都没有,幼儿园。”后三个字她咬得极重,表达了自己被欺骗的愤怒。
她的妈妈永远也不知道,当她询问旁边的同学,“为什么他们在哭?”,而对方回答“因为这里是幼儿园”,她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柏恩思忖片刻,意识到崽崽可能并不是喜欢社交的小朋友,但是好奇怪,明明过年的时候,她和自己的哥哥姐姐相处都很好。不过可能由于他们年纪都比她大,全自然而然地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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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崽崽去上学的排斥心理少了一点。
柏恩觉得她乖得要命,完全出人意料。她已经完全能够预料出她的幼儿园生涯将会如何一帆风顺,她是一个乖宝宝。
所以当下午柏恩接到老师的电话,得知她在学校里和自己的同班同学打架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柏恩匆匆赶到了他们的园长办公室,园长态度和悦地接待了她。她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外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很多。
她一见面就亲热地握住了柏恩的手,“是款冬妈妈吧,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老师也有责任,真是对不起。”
柏恩说:“没事。”又问:“款冬在哪儿?”
园长说:“两个小朋友都在办公室,另一位小朋友的家长马上也到了。”
柏恩进去办公室,看见园长办公桌一边站着一个小孩子,大概已经被训斥过,情绪全蔫蔫的。那个和崽崽打架的男孩子,卷曲金发,阳光下皮肤白得反光,她猜测他可能是一个混血。
小姑娘站得笔直,手指贴紧裤缝,低着头,没注意到她进来。
柏恩注意到她早上为她编的两个小辫子现在已经完全散开了,衣服的领口也被扯得松松垮垮皱皱巴巴,她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她打架了。
她小时候也经常打架,现在头一次体会到了她父母的心情,愤怒和心疼杂糅,简直要让她发疯。
“徐款冬。”柏恩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崽崽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向她伸手,想要她抱。
柏恩没有管她伸向自己的手,轻声道:“我听老师说,是你先动手打的同学。”
她的眼神一暗,抽了抽鼻子,别过脸。
柏恩真不知道该如何教育小孩子,只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她的眼泪就掉到她的手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像下了一场温暖的雨。
“不管怎么样,你得向他道歉,知道吗?”
崽崽低声说了什么,但是她抽噎得厉害,柏恩仔细听了好几遍都没听清楚,直到她展开手心,露出一片被攥得汗津津的带有折痕的拼图,她才弄懂。
——他弄坏了她的拼图。
拼图染上了一点血渍,柏恩头皮发麻,将她手拿过来反复检查,发现她手指侧面有一条红红的细痕,大概是两个小孩推搡中不小心被指甲划破的。
“但是这也不是你动手打人的理由,你明白吗?你还是要向他道歉。”柏恩绷着脸,不打算让她轻易卖可怜逃过。
她正和小孩讲着道理,外面园长的声音也逐渐清晰传来,同时还伴随着轮胎滚动在大理石地面生硬的声音。
一个高大金发蓝眼的男人推着轮椅进来,瞬间令整个室内都变得逼仄,难以喘息。连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小男孩都放慢了呼吸,看起来被吓得厉害。
园长请他们落座,给他们倒好热茶,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其实这种小矛盾在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之间发生是很正常的,而且好在我们老师及时分开他们,小朋友也都没有受什么伤。我问过他们两们起纠纷的原因,是辛纬想帮款冬拼拼图,结果不小心弄坏了,是吗?”
园长看向混血小男孩,他神情略带倨傲地看了崽崽一眼,点了一下头。
“老师知道被弄坏拼图很生气,但是生气要说出来,而不应该向对方动手,这样的举动是不对的,你知道吗?”园长又看向崽崽。
崽崽坐在柏恩的身边,盯着自己晃动的脚,抿紧唇,看起来挺有几分不服气。
园长继续温柔道:“那就款冬先向辛纬道歉——”
“不必了。”轮椅上瘦削的女性开口打断园长调解的话,她面容轮廓深刻,气质比声音还要冷硬、肃杀、不留情面。
她只是冰冷冷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所以你还手了吗?”
辛纬闻言,整个人不禁绷紧了,解释道:“是的,但是是她——”
“啪——”没有听他说完话,女人便甩了他一巴掌,声音响亮清脆,震慑住了在场的成年人。而男孩头被扇得一偏,将试图辩解的话尽数吞下。
崽崽被吓得一下勾住了柏恩的脖子,跳进了她的怀里瑟瑟发抖。
柏恩只好摸着她的脊背轻拍着安慰她,其实她也被惊得一呆,几乎不能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因为那个小男孩不能算有错。
园长直接站起来,极度为难道:“辛纬妈妈,你怎么能……至少不该……”
“有什么问题?”她冷冷地开口,“我的孩子,我想怎么教育便怎么教育。”
这场调解便因她结束得很迅速,这和柏恩的想象大相径庭,虽然很显然,她是受益方。男人推着女人离开,男孩则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柏恩牵着崽崽去了厕所,帮她清洗了一下手和脸,又检查了一下她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最后告诫她:“以后不许打人。”
崽崽被那个巴掌吓到,眼圈鼻头都红透了,“妈妈,你会不会打我?”
“我不打人的,”柏恩表明立场道,“我从来不打小孩子。”
她牵着女儿下楼,却发现他们一家人都还有没有走,丈夫正弯腰吹了吹刚才妻子用来扇耳光的手掌,小男孩站在一边儿一脸烦躁。
柏恩这一幕实在诡异且不正常。
她低声问崽崽:“那个小男孩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她记得,同样小声道:“闻辛纬。”
轮椅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靠近,柏恩想牵着崽崽快些走,女人却叫住了她,“柏女士。”
柏恩停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她,很新鲜。
对方扫了一眼一见到她就躲进柏恩身后的崽崽,伸手递过来一张名片,“我和你丈夫倒还算熟悉,如果以后这孩子又闯什么祸,可以直接联系我。”
柏恩吞了吞口水,接过来,“好的。”
看见对方离开,柏恩才低头看了一眼名片,上面用烫金印刻着两个字——闻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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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水云居,两个人吃过晚饭。
崽崽犹豫再三,还是拽了拽柏恩的衣袖,“妈妈,你别告诉爸爸。”
她不想让爸爸知道她在外面是个坏小孩。
柏恩应了一声,去叮嘱张玚别告诉徐献清她打架的事情。
他点点头,“好,我会提醒他当成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点抓狂地想,好像这样……也行。
睡前,崽崽抱着小枕头钻进了她的被窝里,柏恩微微叹息,把她捉进怀里。
“不许打架哦。”
崽崽应得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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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两天,柏恩又被叫去了幼儿园。
崽崽有些不安地坐在沙发里,这次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园长从抽屉里将几枚宝石搁在桌子上,严肃道:“这些是款冬给我的,她让我不要告诉你和辛纬的家长。”
柏恩眼前一黑,她还学会了贿赂。
她艰难地开口:“又是因为拼图或者其他什么玩具吗?”
“不是,这次是因为辛纬在她附近玩的时候,不小心夹到她的小辫子,她很生气,推了辛纬,当然,这次辛纬没有还手。两个孩子也没怎么受伤,但是我还是有义务想提醒家长——”
“虽然我们园里的孩子家境都很好,”园长看着那堆宝石意有所指说,“但是太早让孩子了解到财富也不是一件好事,她年纪尚小,带在身上也很危险,而且平时也有可能会引起周围同学的攀比心。”
柏恩陷入了很长的沉默,瞪着那几枚宝石,“我知道,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园长将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石原封不动地归还给她。
柏恩灰溜溜地接过来,带着女儿离开。她从小被训到大,没想到都做妈妈了还是如此。
“妈妈,我们别来了吧。”崽崽边下着阶梯边道,“这里一点也不好玩。”
柏恩眼里写满气馁,问她:“你怎么老打辛纬?”
“我没打他。”她撅起嘴感到委屈,她只是想推开他,况且她根本没推动。
柏恩看过监控,两个小朋友平时交集很少,都是各玩各的,可能就是存在一种特殊的磁场,让他们两个人不太对付吧。
“那也不能推人家,有什么问题要和人家好好商量。”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她。
“妈妈,他看着好凶,和他妈妈一样,我肯定和他讲不通。”自从上次她见过闻辛纬妈妈,就见过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柏恩闻言,还想装作严肃,可是终究没有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竟然有些理解她,但是又怕自己教育不到位,连忙板起脸补救道:“你不和他相处,怎么能知道他是什么人?明天是休息日,你不许出去玩,呆在家里好好反省一下。”
崽崽晃着她的胳膊讨价还价,“妈妈,那我们一起去动物园的家里困觉吧。”
柏恩牵着她的手,看向外面,那里停了一辆熟悉的车,“不许,你不好好反省,我就把你打架的事告诉你爸爸。”
崽崽变乖了,亲亲柏恩的手腕,“妈妈,你知道的,我是最听你话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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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徐献清提前在外面预定了一家私房菜。
包厢内灯光很亮,餐厅装点得奢华但不显庸俗,他们在包厢内落座,徐献清将菜单推给柏恩,她选完,他才跟着又添了几道。
侍应生接过,静悄悄地离开,关上了门。
菜上得不算快,但是点给崽崽的布丁还是先送了上来,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徐献清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指蹭了一下她圆圆的脸蛋,问她:“上学开心吗?”
崽崽正摇头晃脑地舔着勺子,闻言转头看他,指了指自己道:“你看我的脸,她开心吗?”
徐献清短促地笑了两声,漫不经心道:“开心一点,嗯……你还是个小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