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正闲庭信步,见高闻雁路过,便招手唤她过去。
“你先前不是说对佛法感兴趣么?如今祈福仪式结束,我领你去找云善大师罢。”
于是高闻雁随着他东拐西拐,到了半山腰的一间小木屋。
高闻雁没想到,这专门服务于皇室的大师,居所却如此简陋。
有一个小和尚迎了出来,恭敬道:“参见恭王殿下,参见女郎。”
“无风,云善大师可在?”
“师傅仍在诵经,二位且随我来。”
于是他们被领到了偏厅。
那小和尚不过六七岁的模样,双手提着水壶,说要为他们倒茶。
高闻雁看他吃劲,想也不想便接过来,道:“我来吧。”
“谢谢女郎。”
高闻雁不禁觉得好笑,明明奶声奶气的,无风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她玩笑道:“小师傅,你可以帮我解解惑吗?”
无风小脸一愣,有些紧张地擦擦手。
“我……修行尚浅。”
“不过,若是女郎需要的话,无风可以一试。”
他这么一说,高闻雁反而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了,于是她看向了恭王。
恭王脑子空空,却还是帮她救了这个场。
他想起今日偶遇高闻雁,便随口道:“无风小师傅,你是怎么看待偶遇的呢?”
无风认真道:“师傅常说,缘起性空。”
“没有单纯的偶然,一切都是缘分到了。”
他说得一板一眼的,高闻雁不禁逗他。
“可是,倘若我有心,所有的相遇都可以是对方的偶遇呀。”
无风听得皱起了眉,一副“这很难同你解释”的模样。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几人看去,见云善大师一身袈裟,满脸笑意。
他的声音苍老而透彻,道:“两位莫要为难小徒了。”
“师傅!”
无风两眼一亮,屁颠屁颠地朝云善跑去。
云善慈爱地摸摸他的脑袋,转而对高闻雁道:“女郎不知,有意安排的偶遇,亦是缘也。”
自知说不过,高闻雁维持着笑意,适时地闭了嘴。
佛法里讲究不避祸、不追忆过去、也不希冀将来。
无论哪一条,高闻雁都做不到,否则她重生这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并不信佛。
然而,她还是赞叹道:“听闻大师为安王卜了一卦,甚妙。”
“贫僧不过略懂占卜之术。”
“如此,大师也为我卜一卦可好?”
“信佛者本不应替人算卦,女郎既为此来了普灵寺,贫僧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算卦乃泄漏天机,最忌不付卦金。
高闻雁来得匆忙,摸遍身上也没寻到钱袋,于是她随手将佩剑的镶玉抠下来,递给了云善。
云善问了她些基本问题,又仔细推算一番,悠悠地给了结果。
“正视当下,时来运转。”
高闻雁不禁挑眉。
“便不能帮我算算哪个月要防小人?”
起身对她作了一揖,云善低眉道:“人各有命,所见亦有不同。”
“云善能力有限,只能算及此。”
“既然如此,便不为难大师了。”
说着,她转身对恭王告辞。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我去看看可有缺漏之处。”
待高闻雁走远了,恭王才笑道:“她这显然不信啊。”
“女郎是个好谋善断的。”
“无碍,你编的那些话她也证不了伪。”
云善转着佛珠,笑容依旧。
他虽然不守戒律,不仅为人占卜、甚至打诳语,可方才却真真实实地为高闻雁卜了一卦。
高闻雁路过楚序空荡荡的房间,想起楚序这一走,却是连个平安也不报。
转念一想,却觉得他若是报了平安才奇怪。
返京的过程远比想象中顺利,高闻雁方进家门,高将军和高夫人便齐齐迎了出来。
高夫人拉着她,这看看,那看看的。
“如何?可有受伤?”
高将军笑道:“听闻你遇刺,可吓坏你娘了。”
高夫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拆台道:“也不知是谁在那担心得整夜不能睡。”
“诶!说些什么呢!”
高将军连忙打断她。
接着,他转头对高闻雁关切道:“饿不饿?可曾用膳?”
“饿呢。”
高闻雁一左一右地挽起二人手臂,笑得开怀。
她才不管什么正视当下,她只要现在和未来的每一个当下里,都有家人在侧。
夜间,林倚山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他们听高闻雁的话,重新复原了陈友消失当天的情景,查了所有他可能待过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条密道。
那时,他们正在模拟跳河逃跑这种可能。
其中一名士兵反其道而行之,逆流潜水而上,结果发现一处水涡异常,往里一探,竟被卷了进去,径直冲向另一头的一个山洞。
想来陈友必也是如此逃脱的,林倚山当即派人沿这条路径去寻找陈友了。
可高闻雁不仅想抓陈友这个小卒,更想抓他背后的那条大鱼。
“若找到陈友,不宜打草惊蛇,派人紧盯着他,看看都接触了什么人,可有构成威胁。”
高闻雁如是道。
林倚山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
“嗯。”
高闻雁点头。
“他出逃已有三个月,不排除他已将这条密道告知他人。”
或者,想用这个密道向某些人邀功。
“我的副将你倒是用得很顺手。”
高闻溪听闻林倚山来了,自然以为是来找自己的,结果等了半天不见人。
一问,才知道是去了高闻雁那。
“你来啦?”林倚山笑道。
高闻溪无奈。
“这是我家。”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还有心思在家。”
一看林倚山这么个笑法,便知他定是不怀好意。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高闻溪脸色一变,招呼也不打一声,匆匆转身离去。
“大哥怎么了?这不是刚来吗?为何一言不发就走了?”
“你猜呢?”
高闻雁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不会吧?”
见林倚山笑着点点头,高闻雁顿时高兴不已。
芷尧到京城了!
她忍不住夸赞道:“还得是你啊,消息这么灵通。”
说来巧合,林倚山接到军中密信后,便立刻出发去将军府了。
路过东市时,听到有人讨论什么医女,他回头看过去,见人群中围着一个女子,可不正是芷尧。
于是,林倚山便先一步得知芷尧已到京城,这比她信中所说时间要早了几天。
“走,看看去!”
高闻雁忍不住怂恿道。
“对啊,走,看看去!”
高闻庭突然冒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
高闻雁奇怪道。
“路过呀。”
她叉腰,拧眉道:“你这路过听到得可真多啊。”
高闻庭有点冤枉,他确实是路过。
他看高闻溪神情复杂、行色匆匆,便想来问问那二人是怎么回事。
结果看高闻雁如此兴奋,他稍稍一联系,便也就猜到了。
“不行。”
然而,林倚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们。
第25章 女郎还是等着吃吧
自从芷尧抵达京城后,高闻溪便开始早出晚归,高闻雁几次想问他关于惠源郡的事都没能成功。
高闻雁那日去了小周曾待过的酒楼,打点了不少钱,才终于问到一个对小周有印象的老仆。
那老仆说,小周初来风雨楼当厨子,据说是欠了一屁股债,签了卖身契进来的。
他对厨艺一窍不通,但贵在刻苦,硬是跟着掌厨的一点一点练出来了。
高闻雁问起他家人,听说他家境贫困,家中长辈只余一个老母,听说还是个盲的。
小周是家中长子,底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全靠他在养活。
后来一日,小周突然便离开了风雨楼,连告别亦没有,举家从株阴消失了。
“掌厨的气了好久咧。”
高闻雁问起风雨楼的主人,那老仆摆摆手。
他说这风雨楼已经在株阴好多年了,比他年纪都大,那主人换来换去的,谁也不知道现任是谁。
于是高闻雁便在风雨楼待了一天,这里转转,那里瞧瞧,直到她看见了一幅画。
虽然她不懂画,可跟着高闻庭耳濡目染,到底还是识得几个名家的。
温老先生以画马出名,其笔下的马构图精妙、气势恢弘。
自温老先生过世后,他的真迹更是千金难求。
而那风雨楼包厢里挂着的,分明温老先生的真迹!
最爱万马奔腾图,又能拥有温老先生真迹的,稍一打听,便知道是谁了。
惠源郡太守,张新宏。
于是高闻雁一回到普灵寺,便传信给高闻溪,令他寻理由向张太守递个拜帖,她要亲自上门拜访。
然而,连楚序都从济州回来了,拜帖却迟迟没有回音,等得张闻雁很是着急。
本想着今日一定要找高闻溪问问进度,碧喜却说有人“应约而来”。
这是教楚盈骑射的独有暗号。
楚序一回来,她这半吊子先生又要重新上岗了。
依旧是那废弃校场,依旧只有楚序一人。
出门时分明晴空万里,此时却乌云笼罩,随时要下一场雨来。
高闻雁不甚在意。
这种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辛苦女郎。”
楚序掏出帕子,递与她。
高闻雁恍然想起,上次借用他的帕子还府里,不知碧喜收去了哪里。
“丞相今日也来啦?”
“嗯,今日得闲。”
“丞相济州一行可还顺利?”
楚序但笑不语,只给她倒了杯绿茶,又撵了棵荔枝递给她。
高闻雁心领神会,看来不太顺利。
她不懂品茗,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权当解渴了。
“怎这时候还有荔枝?”
荔枝一般在端午前后盛收,这都六月末了,实属罕见。
“今年大多晚熟,这是新上贡的挂绿,你且尝尝。”
挂绿乃荔枝中的珍品,唯有王公贵族可品尝。
将军府自是不差这个,然而眼前这小盘挂绿,圆润饱满,一看便稀有的很,无怪是贡品。
琉璃盏内还放了些冰块,已有些许融化。
高闻雁衡量着这挂绿的价值,迟迟未动。
楚序以为她是不愿污了手,于是抖抖袖口,捡了颗最大的剥了起来。
当荔枝被剥好,送到她面前时,高闻雁还有些许的怔然。
晶莹剔透的是荔枝,白净无暇的则是他的手。
冰冰凉凉的口感,恰到好处的甜味,果真令人回味无穷。
高闻雁是喜食荔枝的。
往年,府中的荔枝多数是入了她的口,非得吃到上火了才肯停下。
然而这么可口的挂绿,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总不能真让丞相给自己剥荔枝吧。
于是高闻雁也抓了一颗,岂料一指甲下去,汁水便溅了两人一脸。
楚序笑着摇摇头,从她手中接过荔枝。
“女郎还是等着吃吧。”
说完又吩咐知行取些水来,好让高闻雁净手。
高闻雁大赧,略尴尬地笑了笑,拿过茶壶便要替他倒茶,倒不至于显得像个甩手掌柜。
谈话间,大雨已经落下。
知行仍没回来,一时间只剩下两人,对着一案几、一壶茶,安静得只有雨声仍在流转。
上一次下雨时,他们仍在去普灵寺的路上,高闻雁一心都扑在守卫上。
如今乍一放松下来,她一时不免看得入了神,忽然想起前世父兄被斩的那日,也是这般大雨。
她抬手接雨,感受到的是和前世一样的冰凉,然而这是两场不同的雨。
楚序终于剥完所有荔枝,抬眼看去,只觉那背影多了几分凄然。
“听闻女郎因护卫有功,前两日受了不少奖赏。”
“嗯。”
她笑得略微嘲讽。
“赏了好些金银珠宝、丝绸锦缎。”
宣读圣旨时,高闻雁满心期盼,不想最终只是常规的对女眷的赏赐。
“丞相,若是男子做成这事,会得何赏赐?”
“良田百亩,一官半职。”
“是吧。”
楚序走至高闻雁身边,也学着她先前的样子也接雨。
他轻声道:“女郎不知,你此行所得到的,可不比一个官名要少。”
“丞相何意?”
楚序看着雨幕,语气缓缓。
“千万滴水珠汇到一起,才能成就一场大雨。”
“女郎已经有一批水珠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高闻雁,将手中盛满的雨水递给她看,缓缓地倾到她的手上。
“所以,女郎可要接好,珍惜好。”
许是雨势太大,高闻雁终没能教楚盈骑马。
他们等了很久,似在等楚盈,又似在等雨停,或者实在等些别的什么。
临别前,楚序道:“想必女郎近日繁忙,未曾在市集停留,今日不若去逛逛。”
然而高闻雁却问官答花。
“丞相的身体可好?”
于是,他眼眸微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已好许多。”
高闻雁到底听了楚序的话,没有立即返回高家。
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她才明白过来楚序话中所指。
原来,高家女郎君护送恭王祈福的事已经传遍京城。
她是如何躲开流寇,又是如何大战刺客的,都被描绘得有声有色。
高闻雁一时间成为京中女子的传颂对象。
“女子当如高闻雁。”
她们如是说。
第26章 月是天上月
日落的余晖渐渐散尽,高闻雁骑马飞驰在长安的街道,看华灯一盏一盏亮起,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一路穿过西市,又绕过东市,她才渐渐停了下来。
大雨过后,风中便携了些凉意。